书城历史战国策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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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齐策五

苏秦说齐闵王曰

【原典】

苏秦说齐闵王曰:“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夫后起者藉也,而远怨者时也,是以圣人从事,必藉于权,而务兴于时。夫权藉者,万物之率也;而时势者,百事之长也。故无权籍,倍时势,而能事成者寡矣。

【译文】

苏秦游说齐闵王道:“我听说喜欢首先在天下发动战争的人,必然会有后患;缔结盟约带头去攻打别国的人,必然会导致众怒所归,一定会陷于孤立。有所凭借,就可以后发制人应;顺应时势,就可以远离怨恨;所以圣人处理事情,必定善用权势作凭借,并且不失时机地行动。时机和形势是办好各种事情的关键;而利用时势是处理各种事情的首要条件。所以不凭借权变,违违时机去行动,却能办成大事的人太少了。

【原典】

“今虽干将、莫邪①,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矣②;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则不能远杀矣。矢非不銛③,而剑非不利也,何则?权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

【注释】

①干将、莫邪:剑名。

②刿(guì):割,刺伤。

③銛(tián):锋利。

【译文】

“现在虽然有干将、莫邪这样有名的宝剑,如果没有高人运用,就不能刺伤任何东西;即使有锐利的弓箭和坚硬的箭头,如果得不到弓弦驽机的配合,也不能够射杀远方的敌人。箭并不是不锐利,剑也不是不锋利,那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因为无多凭借的缘故。凭什么知道是这样呢?

【原典】

“昔者赵氏袭卫,车不舍人不休,傅卫国,城刚平①,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②,此亡国之形也。卫君跣行告溯于魏,魏王身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河、山之间乱③。卫得是藉也,亦收余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④。卫非强于赵也,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⑤。赵氏惧,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⑥,出梁门,军舍林中⑦,马饮于大河。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烧棘蒲⑧,坠黄城。故刚平之残也,中牟之堕也,黄城之坠也⑨,棘蒲之烧也,此皆非赵、魏之欲也,然二国劝行之者,何也?卫明于时权之藉也。

【注释】

①刚平:地名,卫邑,在今河南清丰西南。

②土:通“杜”,堵塞。

③河:黄河。山:太行山。

④中牟:地名,赵都,在今河南鹤壁西。

⑤河东:地区名,黄河以东,指今河南浚县、滑县以东,卫国的故地。

⑥州西:州城之西。州:在今河南沁阳东。

⑦林中:林乡之中。林乡:魏邑,在今河南新郑东二十五里。

⑧棘蒲:地名,魏邑,在今河北赵县。

⑨坠:通“堕”,毁坏。黄城:本赵邑,位于今山东冠县南,后属魏,位于今河南内黄县。

【译文】

“从前赵国袭击卫国,战车不停止,进攻的人也不休息,逼近了卫都,修筑刚平城,卫都有八道城门被堵死,两道城门被摧毁,呈现出亡国的形势。卫国君主光着脚逃命,向魏国讲述苦难,魏武侯身披战袍,手持锋利的剑向赵国挑战,赵都邯郸城中战马奔驰,黄河与太行山之间一片混乱。卫国有了魏国作依靠,便收拾残兵向北进攻,攻破了刚平,攻下了中牟的外城。卫国并不比赵国强大,假如把卫国比作一支利箭,魏国就好比是强弓劲弩,他只是借助魏国的力量才取得了赵国河东的地方。赵国感到害怕,楚国去救赵攻魏,在州西开战,从魏都大梁的城东出去,大军驻扎在林中,战马在黄河里饮水。赵国有了楚国作依靠,便进击魏国的黄河以北,焚烧棘沟,攻陷黄城。所以,赵国的刚平被攻破,中牟被毁坏,黄城被削平,棘蒲被烧毁,这并不是赵国、魏国的本意,可是,为什么他们两国非要竭力去做呢?这是因为卫国善于利用时机和掌握权变的缘故。

【原典】

“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敌强,国罢而好众怨,事败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也,地狭而好敌大,事败而好长诈。行此六者而求伯,则远矣。

【译文】

“当今那些治理国家的君主却不是这样。自己兵弱,偏要同强国为敌;国家疲惫,偏要招来众怨;事情失败了,偏要蛮干到底;自己兵弱,生怕居人之下;自己国小,偏要同大国为敌;事情失败了,偏偏喜欢行诈。如果照这六点干下去,还想建立霸业,那就相差太远了。

【原典】

“臣闻善为国者,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后从于天下。故约不为人主怨,伐不为人挫强,如此则兵不费,权不轻,地可广,欲可成也。

【译文】

“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要顺应人民的意愿去办事,善于估计军事力量的强弱,然后再与其他国家联合。所以结盟不招来众怨,出兵不为他国去抵抗强敌,这样,自己的实力不会损耗,地位不会降低,土地可以开拓,目的可以实现。

【原典】

“昔者,齐之与韩、魏伐燕秦、楚也,战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韩、魏也,然而天下独归咎于齐者,何也?以其为韩、魏主怨也。且天下遍用兵矣,齐、燕战而赵氏兼中山;秦、楚战韩、魏不休而宋、赵专用其兵;此十国者,皆以相敌为意,而独举心于齐者,何也?约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强也。

【译文】

“从前,齐国与韩、魏两国一道进攻秦、楚,作战并不是不卖力,齐国分得的土地又不多于韩、魏,可是诸侯都归咎于齐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齐国把诸侯对韩、魏两国的怨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缘故。而且诸侯各国都在用兵,齐国、燕国交战不休,赵国趁机灭掉了中山国;秦、楚作战,韩、魏也跟着秦国参战,宋国、越国也在用兵作战;这十国都互相攻战,可诸侯唯独集怨于齐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齐国喜欢结盟而招来怨恨,出兵又喜欢抵抗强敌啊。

【原典】

“且夫强大之祸,常以王人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谋人为利也,是以大国危,小国灭也。大国之计,莫若后起而重伐不义。夫后起之籍,与多而兵劲,则是以众强适罢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则利必附矣。大国行此,则名号不攘而至,伯王不为而立矣。

【译文】

“再说强大的国家招来祸患,因为他想常居人上;弱小的国家遭到灾殃,因为他常常想侵占别国的利益,所以,大国因此而危险,小国因此而被灭亡。大国的策略,不如后发制人,坚决讨伐不讲道义的国家。后发制人,盟国多而兵强,是很好的凭借,这是集合众多强国以对付弱小,战争必然获胜。做事不违背诸侯的心意,利益就随之而来。大国如果这样做了,那威名、尊号不必强求而自来,霸王之业不用有意争取而自然成功了。

【原典】

“小国之情莫如谨静而寡信诸侯。谨静则四邻不反,寡信诸侯则天下不卖,外不卖,内不反,则蓄积朽腐而不用,币帛槁蠹而不服矣。小国道此,则不祠而福矣,不贷而见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义者伯,用兵穷者亡。’何以知其然也?

【译文】

“小国的策略最好是谨慎小心,不要轻信盟约。谨慎小心,邻国就不背叛,不轻信盟约,就不会被别国欺骗,在外不受欺骗,在内无背叛,粮食将会腐败了都吃不完,丝绸被虫蛀都使用不完。小国如果这样做了,就不用祷告而会得福,不必借贷而会富足。所以说:‘实行仁政可以为王,实行德政可以称霸,穷兵黩武必然导致灭亡。’为什么会知道是这样呢?

【原典】

“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袭郢而栖越,身从诸侯之君,而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谋王,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昔者莱、莒好谋,陈、蔡好诈,莒恃晋而灭,蔡恃晋而亡,此皆内长诈、外信诸侯之殃也。由此观之,则强弱大小之祸,可见于前事矣。

【译文】

“从前,吴王夫差自恃强大,首先发难进攻楚国,拘禁越王,召集诸侯参加他主持的会盟,可是最后身死国亡,被诸侯所耻笑。为什么会这样泥?因为夫差平时总是好居于人上,图谋称霸天下,因为强大而喜欢首先发难,因此招来了祸患。从前,莱国、莒国喜好谋略,陈国、蔡国喜欢诈伪,莒国因依仗晋国而被齐所灭,蔡国因依仗越国而被楚国灭亡,这都是对内实行诈术,对外轻信诸侯招来的灾祸。由此看来,国家的强弱大小招来的祸患,从历史的事实可以看得出来。

【原典】

“语曰:‘麒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女子胜之。’夫驽马、女子筋骨力劲非贤于骐骥、孟贲也,何则?后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有而案兵而后起,寄怨而诛不直,微用兵而寄于义,则亡天下可局足而须也①。明于诸侯之故,察于地形之理者,不约亲,不相质而固,不趋而疾,众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强而加以亲,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何以知其然也?

【注释】

①局(jú)足:举足,提足。

【译文】

“常言说:‘千里马衰弱了,劣马也可以超过它;大力士孟贲疲倦了,女子也可以战胜他。’劣马、女子的力量并不比千里马和大力士强壮,为什么反倒能胜过骏马和孟贲呢?这就是凭借了后发制人的条件。当今诸侯相持不下,彼此都不能灭亡对方,如果按兵不动而后发制人,把怨恨转嫁给别人,讨伐不义的国家;隐匿用兵的真情,假借正义之名作为号召,吞并天下就举足可待了。熟悉诸侯的国情,精察他们的地理形势,不结盟、不互相扣留人质,就能加强两国的关系,不慌张、不急躁却可以使事情进展迅速,诸侯间互相往来不反复无常,互相割让土地而不互相嫉恨,双方都强大了我们就都没有办法亲近。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在形势上虽然共同的忧患,而实际上战争是为了夺取利益。凭什么知道是这样呢?

【原典】

“昔者齐、燕战于桓之曲①,燕不胜,十万之众尽,胡人袭燕楼烦数县,取其牛马。夫胡之与齐非素亲也,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然而甚于相趋者,何也?形同忧而兵趋利也。由此观之,约于同形则利长,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注释】

①桓:即权,地名,在今河北正定北二十里,此即公元前296年,齐、燕权之战。

【译文】

“当初齐、燕两国在权地打仗,燕军惨败,十万大军全部被消灭,胡人乘机攻打燕国的楼烦等几个县,抢夺牛马。胡人和齐国向来不亲近,事先又没有缔结盟约,或者用人质作抵押来共谋燕国,然而进攻时却如此协调一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形势上有共同的忧患,而战争的实质都是为了争取利益。由此看来,和政治形势相同的国家结盟利益就会长远;后发制人,诸侯就会归附并听我支配。

【原典】

“故明主察相诚欲以伯王也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而都县之费也,残费已先,而能从诸侯者寡矣。彼战之为残也,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输饮食而待死士,令折辕而炊之,杀牛而觞士,则是路军之道也①。中人祷祝,君翳酿②,通都小县置设,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则此虚中之计也。

【注释】

①路:通“露”,衰败。

②翳(yì):掩埋。酿:通“禳”,祭祀。

【译文】

“所以英明的君主和有远见卓识的宰相,真有想完成霸王之业的志向,那就不应先发动战争。战争是国家的祸害,让都邑耗费大量的钱财,国家自身受到损伤,还能使诸侯服从的,就实在太少了。战争的破坏性非常明显,人们一听到要进行战争,就捐献私有财产作为军费,以充实军中的集市;又运送饮食给那些勇敢杀敌的战士;还折断车前的横木当柴火,设置酒宴款待将是,这些都是使部队削弱的做法。国中的人为出征的人祈祷,国君派人掩埋死者,并为他们祭奠,大城市和小县份都设有神庙祈福;凡有集市的地方,都歇业来为国家的对外战争服务,这实在是虚耗国家财富的做法。

【原典】

“夫战之明日,尸死扶伤,虽若有功也,军出费:中哭泣,则伤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伤者空财而共药,完者内酺而华乐①,故其费与死伤者钧。故民之所费也,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军之所出,矛戟折,镮弦绝②,伤弩、破车、罢马,亡矢之大半。甲兵之所具,官私之所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厮养士之所窃③,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天下有此再费者,而能从诸侯寡矣。

【注释】

①完者:指得以生还的人。酺(pú):官府特许的欢聚饮酒。华:通“哗”,喧哗。

②镮(huán):刀环。

③厮养士:军中服杂役的人。

【译文】

“在开战的第二天,装殓死去的扶持帮助受伤的。虽然军队得胜建立了战功,可是小号了军费;死伤者家属的痛哭,都已经伤透了国君的心。死者的家属破费了家产安葬,受伤者的家属因伤员而耗尽钱财;那些侥幸得以生还的人,在家里饮酒作乐,他们所消耗的费用竟然和死伤者的花费相等。所以人们在战争中耗费的金钱,用十年耕作的收获都抵偿不了。军队出发以后,矛和戟折损,刀环和弓弦拉断,弓弩损伤,兵车破坏,战马疲倦,箭损失了大半。武器和军械是官家花钱买的,有的被士大夫藏起来,有的军中服役的人所窃取,即使用十年耕作所得也无法补偿这笔损失。天下有这两个庞大的耗费,而能使诸侯服从的,恐怕是很少的了。

【原典】

“攻城之费,百姓理襜蔽①,举冲橹②,家杂总,穿窟穴,中罢于刀金,而士困于土功,将不释甲,期数而能拔城者为亟耳。上倦于教,士断于兵,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寡矣。故曰彼战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

【注释】

①襜(chān)蔽:车帷。

②冲橹:战车。

【译文】

“攻城的费用很大,百姓缝补车帷,营造战车,全家编入军队中服役,开挖地道,民众疲惫于制造兵器,展示为修筑营垒等土木工事而困顿,将军也不能脱下铠甲休息,能够按期攻下城池就算很快的了。长官因久战而无力教化,士兵被兵器所伤残,所以攻下三个城池,还能战胜敌人的也是太少了。所以说,那些攻战的事,不应该首先发动。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原典】

“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杀其君,灭其国,又西围晋阳,吞兼二国而忧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何谓也?兵先战攻而灭二子患也。

【译文】

“从前智伯瑶攻打范氏、中行氏,杀死他们的君主,灭亡他们的国家,又往西围困晋阳,吞并了这两个国家,并且又使赵襄子处于困境,这可算是战争的大胜利了,然而智伯瑶终于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智伯首先发动战争,并灭亡范氏、中行氏所引起的祸患。

【原典】

“昔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赵,南战于长子①,败赵氏;北战于中山,克燕军,杀其将。夫中山千乘之国也,而敌万乘之国二,再战比胜,此用兵之上节也,然而国遂亡,君臣于齐者,何也?不图于战攻之患也。由此观之,则战攻之败,可见于前事。

【注释】

①长子:地名,赵邑,在今山西长子西十里。

【译文】

“从前中山国动员全国的军队迎战燕、赵的军队,在南面的长子击败赵军;又在中山国灵寿以北作战,击败燕军,杀死燕将。中山国只不过是一个千乘小国,却能对抗两个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两次作战都取得胜利,这算是最会用兵的了,然而中山国最终仍灭亡,中山国的国君只得做了齐国的巨子,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没有考虑战事带来的祸患。由此看来,战争的失败,可以从前面的历史事实中看到。”

【原典】

“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终战比胜而守不可拔,天下称为善。一国得而保之,则非国之利也。臣闻战大胜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罢而城郭露。夫士死于外,民残于内,而城郭露于境,则非王之乐也。

【译文】

“现在那些所谓善于用兵的人,连战连胜,固守城池则敌人围攻不下,天下人都说他最会用兵。一个国家依靠善于用兵而得以保存,对国家是不利的。我听说,作战能大获全胜的国家,他的将士一定阵亡很多,并且兵力更加削弱;守城而不被敌人攻破的,它的百姓将疲惫不堪,并且城郭被毁坏。将士战死在国外,百姓受害于国内,城郭被毁坏与境内,这并不是君王所喜欢的事情啊。

【原典】

“今夫鹄的非咎罪于人也①,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则喜,不中则愧,少长贵贱则同心于贯之者,何也?恶其示人以难也。今穷战必胜而守必不拔,则是非徒示人以难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则天下仇之必矣。夫罢士露国而多与天下为仇,则明君不居也。素用强兵而弱之,则察相不事也。彼明君察相者,则五兵不动而诸侯从②,辞让而重赂至矣。

【注释】

①鹄(hú)的:箭靶的红心。

②五兵:泛指各种兵器。

【译文】

“如今再说那箭靶上的红心并不会得罪人,但是人们都拉开强弓用箭去射它,射中的人们叫好,射不中的就很羞愧,不论老少尊卑都想要射穿红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讨厌它令人难以射中。现在那些作战而且连战连胜,所守的城池不被敌人攻破,这不但是向人表示难以攻克,而且又损害他人,那么天下人必然都仇视他。即使士兵困顿,国家破败又与众多诸侯结仇,这是贤明君主所不会做的事。经常发动战争,使强兵变成弱兵,这是贤明的相国所不会做的事。那些贤明的国君和精明的相国,没有动用各种兵器而天下诸侯却服从了他们的号令,讲究辞让之礼贵重的财富自然就会到来。

【原典】

“故明君之攻战也,甲兵不出于军而敌国胜,冲橹不施而边城降,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彼明君之从事也,用财少,旷日远而为利长者。故曰:兵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译文】

“所以英明的君主发兵作战,不用出动军队就可以战胜敌国,不必运用攻城的兵车就可以降服敌国,在百姓还没有察觉就把王业缔造成功了。英明的君主办事,用钱少,所需的时间虽然长些,却能获得长远的利益。所以说:后发制人,就可以役使诸侯。

【原典】

“臣之所闻,攻战之道非师者①,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②;百尺之冲③,折之衽席之上。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乏④,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为尊,利制海内不为厚。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乱天下而自安。佚治在我,劳乱在天下,则王之道也。锐兵来则拒之,患至则趋之,使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矣。何以知其然矣?

【注释】

①非师:不用军队。

②尊俎(zǔ):古代盛酒肉的器具,尊以盛酒,俎以放肉,此处借指宴会。

③冲:古代车名,用以攻城。

④倡优侏儒:泛指歌舞杂技艺人。

【译文】

“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攻战的方法不在于用兵,即使有百万大军,会能败在庙堂之上;就算有阖闾和吴起那样的军事家,也可以在门内擒住他们;千丈高的城墙,可以在宴饮之间攻取它;百尺高的战车,在坐席上就可以摧毁它。所以钟、鼓、竽、瑟等乐器演奏的音乐不绝于耳,土地可以扩大,愿望可以如期实现;歌舞杂技艺人戏笑的声音不休止,各国诸侯可以同时前来朝拜。所以名号齐于天地不算高贵,富甲天下也不算富有。所以善于创建王业的人,让诸侯劳顿而自身悠闲,使天下纷乱而自身安定。悠闲安定的是我方,劳顿混乱的是诸侯,这才是建立王业的根本。精兵攻来就抵抗,祸患到来就避开,使诸侯的阴谋不能形成,那么国家就会安定无忧了。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

【原典】

“昔者魏王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其强而拔邯郸,西围定阳①,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②,竟为守备③,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

【注释】

①定阳:地名,在今山西洛川北。

②堞(dié):城上齿状的矮墙。

③竟:通“境”。

【译文】

“从前魏王拥有千里土地,武装士兵三十六万,仗恃自己国家的强大,攻下赵国的首都邯郸,向西围攻定阳,又率领诸侯去朝见周天子,图谋对付秦国。秦王为此很害怕,连睡觉都不安稳,吃饭都吃不出味道,在国内下一道命令,所有城池的城墙上都配备上作战的武器,加强边防的守卫,派死士遣将官,等候魏军的进攻。

【原典】

“卫鞅谋于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其与必众,故以一秦而敌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请必北魏矣。’秦王许诺。

【译文】

“商鞅向秦王献计说:‘魏国因功劳大,能够号令天下,又率领诸侯朝拜周天子,诸侯都拥护他,现在以秦国一己之力恐怕抵挡不住强大的魏国。大王何不派我去见魏王,我一定能使魏军败退。’秦王答应了商鞅的请求。

【原典】

“卫鞅见魏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于天下矣。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也,则邹、鲁、陈、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①,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心,而从天下之志,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后图齐、楚。’魏王说于卫鞅之言也,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建旌九斿②,从七星之旟③,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恐,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④,然后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德魏王。

【注释】

①箠(chuí):马鞭子。

②斿(liú):旗上的飘带。

③七星之旟(yú):画有朱雀七星的旗。

④跣(xiǎn):光着脚,赤着足,意即狼狈而逃。

【译文】

“商鞅去见魏王说:‘大王的功劳大,可以号令天下。现在大王率领的十二诸侯,不是宋、卫,就是邹、鲁、陈、蔡这些本来就是大王用马鞭就能驱策的小国,依靠他们不能够称霸天下。大王不如向北攻打燕国,向东去讨伐齐国,那么赵国必然会服从;然后再向西攻打秦国,向南征讨楚国,那么韩国必定会屈服。大王有讨伐齐、楚的决心,并有使天下归顺的大致,那称王大业就可以实现了。大王不如先准备天子的服装,然后再去攻打齐、楚。’魏王很重视商鞅的话,所以亲自指挥扩建宫殿,裁制红色的王袍,树立天子的旌旗,预备了帝王进兵时使用的画有朱雀七星的军旗,这些都是位居天子的人才可以使用的,魏王都享用了。齐、楚两国为此大为震怒,诸侯都投向齐国。齐国发兵攻魏,杀死魏太子申,歼灭魏国十万大军。魏王害怕起来,光着脚狼狈逃回国内,命令停止进军,后来又向东逃到齐国请求讲和,然后天下诸侯才停止进攻魏国。这时,可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受了魏国西河以外的土地,但是并不感激魏王。

【原典】

“故曰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于尊俎之间,谋成于堂上,而魏将以禽于齐矣;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入于秦矣。此臣之所谓北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

【译文】

“所以说这一开始就是商鞅和秦王谋划的计策。在酒席宴间订好计谋,在庙堂之上形成计谋,魏国的将领就已经被齐国俘虏了;攻城的武器都不曾使用,魏国西河以外的土地就已经归秦国所有。这就是我所说的在厅堂上打败敌人,在门内俘虏敌将,在酒宴上攻下敌城,在坐席上摧毁敌人的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