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战国策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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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魏策一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

【原典】

乐羊为魏将攻中山①,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睹师赞曰②:“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乐羊既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注释】

①乐羊:人名,魏国大将,宋国乐喜的后代子孙。

②睹师赞:人名,睹师为复姓,名为赞,魏国大臣。

【译文】

乐羊担任魏国的将领去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就在中山国,中山国的君主把他的儿子煮了,还把肉羹送给乐羊。乐羊坐在军帐内就把他儿子的肉羹喝光了。魏文侯对睹师赞说:“乐羊为了对我效忠,竟吃了自己儿子的肉。”睹师赞回答说:“他连儿子的肉都能吃,还有谁的肉不能吃呢!”乐羊攻下中山国,魏文侯奖赏了他的攻劳,却怀疑他的居心。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

【原典】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①,称曰:“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王错侍坐②,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③:“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

【注释】

①魏武侯:魏文侯之子,名击。

②王错:人名,魏国大臣。

③吴起:人名,卫国人,战国时着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

【译文】

魏武侯与诸位大夫在西河上乘船而下,武侯赞叹说:“河山形势这样险阻,难道不是真是坚不可摧吗?”王错陪坐在旁边,说:“这就是魏国强盛的原因。如果好好地治理他,成就霸王之业的条件就具备了。”吴起回答说:“我们国君的话,是把国家引向危险的道路啊;而您又附和他,这就更加危险了。”武侯怒容满面地说:“你说这话有什么理由吗?”

【原典】

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不足保也;伯王之业,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①,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北,而衡山在其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②,而右天谿之阳③,庐、皋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④,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矣!”

【注释】

①彭蠡:古泽名,即现在的江西鄱阳湖。

②天门:即天井关,在今山西晋城县城南的太行山上。

③天谿:指黄河和济水。

④孟门:太行山的险隘,在今河南修武县北。

【译文】

吴起回答说:“河山形势的险阻,不能确保国家的安全;而霸、王的功业也不是从这里产生的。从前三苗部落居住的地方,左有鄱阳湖,右有洞庭湖,文山在他们北面,衡山在他们南面。凭着这样险要的形势,国家却治理得不好,结果禹王把他们消灭了。夏桀的国都,左有天门险关,右边有黄河、济水,庐、皋两山在他的北面,伊、洛二水在他的南面;凭着这样险要的形势,可是国家治理得不好,结果商汤王把他消灭了。殷纣的都城,左有孟门险隘,右有漳、滏二水,前有黄河环绕,后有太行遮蔽;凭着这样险要的形势,可是国家治理得不好,结果周武王把他消灭了。再说,您亲自和我一起迫使对方的城邑投降,他们的城墙并非不高,百姓并非不多,可是我们仍然能够兼并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政治腐败的缘故。由此看来,依靠地形险要,怎么能够称霸称王呢?”

【原典】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译文】

魏武侯说:“好。我现在才算是听到了圣人的言论啊!治理西河郡的政务,我就完全委托给你了!”

苏秦为赵合从

【原典】

苏子为赵合从,说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许、鄢、昆阳、邵陵、舞阳、新郪①,东有淮、颖、沂、黄、煮枣、海盐、无疏②,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枣③,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庐田庑舍之数,曾无所刍牧牛马之地。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无以异于三军之众。臣窃料之,大王之国不下于楚。然横人訹王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国患,不被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且魏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愧之。

【注释】

①鸿沟:古运河,约于公元前360年开通,故道自今河南荥阳东南至淮阳入颍河。陈:地名,陈地,在今河南淮阳。汝南:郡名,在今河南南部汝水中游一带。许:地名,在今河南许昌东。鄢:地名,在今河南鄢陵。昆阳:地名,在今河南叶县被。邵陵:地名,在今河南郾城东。舞阳:地名,在今河南舞阳西。新郪:地名,在今河南沈丘东。

②淮、颖、沂、黄:皆水名。煮枣:地名,在今山东菏泽东南。海盐、无疏:地名,在今地不详。

③河外:地区名,魏地,指黄河以南的地区。卷: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衍:地名,在今河南郑州北。酸枣:地名,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译文】

苏秦为赵国组织合纵联盟,说服魏王说:“大王的国土,南边有鸿沟、陈、汝南、许、鄢、昆阳、邵陵、舞阳、新郪等地,东边有淮水、颍水、沂水、黄池、煮枣、海盐、无疏等地,西边有长城与秦国为界,北边有河外、卷、衍、燕、酸枣等地,国土方圆千里。国家的名声虽小,但乡间到处都是茅屋草舍,连打草放牧牛马的地方都没有。人烟稠密,车水马龙,日日夜夜,川流不息,这和三军士卒行军没什么两样。我私下估计,大王的国家并不比楚国差。但是那些主张连横的人,却给大王出谋划策,对外交结如狼似虎、凶狠残暴的秦国,去侵犯诸侯。一旦使魏国遭到秦国的祸害,他们自己却安然无恙。依靠强秦的势力,对内胁迫自己的君主,罪过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是天下的贤君。现在竟然甘心向西去侍奉秦国,让魏国成为秦国东边的属国,为秦王修建行宫,接受秦国的礼仪制度,春、秋两季要给秦国的祭祀纳贡,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愧。

【原典】

“臣闻越王勾践以散卒三千,禽夫差于干遂①;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斩纣于牧之野②。岂其士卒众哉?诚能振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力二十余万③,苍头二十万④,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于辟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效质,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察之也。

【注释】

①干遂:地名,在今江苏吴县西北四十里太湖边。

②牧之野:地名,即牧野,在今河南淇县西南部。

③武力:即武卒,武士。

④苍头:指用青巾裹头的特殊部队。

【译文】

“我听说,越王勾践用三千名残兵败将与吴国作战,终于在干遂俘虏了吴王夫差;周武王凭三千兵士、战车三百辆,在牧野之战中斩下了殷纣王的头。这难道是因为他们士卒众多吗?实在是因为他们能够振作士气,发挥其威力。我听说,大王的兵力有武力二十余万,青巾裹头的部队二十万,冲击部队二十万,杂役十万,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这些远远超过了越王勾践和周武王。现在您却听信群臣的话,要臣服于秦国。要臣服于秦国,就必须割让土地和献上宝贵的器物,所以,不经过战事国家就已经亏损了。凡是主张投靠秦国的人,都是奸臣,不是忠臣。做为人臣,割取国君的土地去讨好外国,只图眼前的利益而不顾后果,损害国家的利益而使自己的小家完满,对外依靠强秦的力量来胁迫自己的国君,要求割让土地给秦国。希望大王仔细考虑。

【原典】

“《周书》曰:‘绵绵不绝①,缦缦奈何②?毫毛不拔,将成斧柯。’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使臣献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注释】

①绵绵:软弱、薄弱的样子,这里指细细的藤蔓。

②缦缦:通“蔓”,蔓延。

【译文】

“《周书》上说:‘铲除草木,在萌芽时不除掉,等枝叶蔓延怎么办呢;在细小的时候不斩断,等长大了就必须使用斧头砍了。’事前不考虑成熟,就会招致严重的后果,这将怎么办呢?大王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使六国结成合纵联盟,齐心合力,就一定不会再遭受强秦的侵略了。所以敝国的赵王特派我来献上这种不成熟的意见,接受您贤明的约定,成与不成任凭大王决定。”

【原典】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译文】

魏王说:“我无才无德,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样高明的教导。现在您用赵王的旨意来教诲我,我愿意率领国家参加合纵联盟。”

张仪为秦连横

【原典】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人。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仄辏,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参列①。粟粮漕庾②,不下十万。魏之地势,故战场也。魏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注释】

①亭障:古时在边地要塞设置的用于防守的堡垒。

②漕庾:指储存水路运输的粮仓。

【译文】

张仪推行秦国的连横政策,去游说魏襄王说:“魏国的领土方圆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四方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境内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从郑国到魏国不过百来里;从陈国到魏国,只有二百余里;不论战车或步兵,都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达到。魏国南边与楚国接壤,西边与韩国接连,北边与赵国靠近,东边与齐国相邻,军队守卫四方边界,守卫边疆的士兵戍守在边防要塞,储存粮食的粮仓,不少于十万。魏国的地势,原本就是作战的地方。如果魏国向南亲近楚国而不亲近齐国,那齐国就会进攻你们的东面;向东亲附齐国而不亲附赵国,那赵国就会由北面来进攻你们;不和韩国联合,那么韩国就会攻打你们西面;不和楚国亲善,那楚国就会侵犯你们的南面。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四分五裂的地理位置。

【原典】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合从者,一天下,约为兄弟,刑白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坚也。夫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以成亦明矣。

【译文】

“再说诸侯组织合纵阵线,是为了使国家安定、君主尊贵、兵力强大、名声显赫。现在合纵的国家把天下当作一家,结为兄弟,在洹水之滨宰杀白马,歃血为盟,以坚守彼此的一意志。然而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之间,尚且还有争夺钱财的事,那么合纵各国想依靠欺诈虚伪的盟约来维持的苏秦所残留的计策,这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原典】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枣,劫卫取晋阳①,则赵不南;赵不南则魏不北;魏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求无危,不可得也。秦挟韩而攻魏,韩劫于秦,不敢不听。秦、韩为一国,魏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

【注释】

①晋阳:地名,卫邑,在今山东巨野西。

【译文】

“如果大王不依附秦国,秦国就会发兵进攻河外,占领卷、衍、南燕、酸枣等地,胁迫卫国夺取晋阳,那么赵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魏国;赵国不能南下,那么魏国也就不能北上联合赵国;魏国不能联合赵国,那么合纵的通道就断绝了,合纵的通道一断,那么大王的国家要想不危险是不可能的了。秦国挟制韩国来攻打魏国,韩国因为害怕秦国,一定不敢不听从。秦、韩两国结为一体,那魏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心的事。

【原典】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译文】

“我替大王着想,还是不如归顺秦国。归顺了秦国,楚、韩两国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没了楚、韩两国的侵扰,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国家也一定不会有忧患了。

【原典】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虽有富大之名,其实空虚;其卒虽众多,然而轻走易北,不敢坚战。悉魏之兵南面而伐,胜楚必矣。夫亏楚而益魏,攻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甲出而东,虽欲事秦而不可得也。

【译文】

“况且秦国想要削弱的的国家是楚国,而能抑制楚国的是魏国。楚国虽然有富足强大的名声,但实际上却很空虚;它的士兵虽然多,但大部分容易逃跑败退,不敢打硬仗。我们出动魏国的全部军队向南讨伐,一定能战胜楚国。这割裂楚国,能让楚国吃亏而魏国得到好处,取悦秦国,把灾祸转嫁给别人,安定了国家,这可是以件好事啊。大王如果不听我的意见,秦兵出兵向东攻打魏国,那时就算要侍奉秦国也不可能了。

【原典】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寡可信,说一诸侯之王,出而乘其车;约一国而反,成而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游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览其辞,牵其说,恶得无眩哉?臣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译文】

“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大都夸大其辞、不可信赖,他们只要说动了一国君主,出来就乘坐那个君主赏赐给他的车子;联合一个诸侯反对秦国,就有了封侯的资本。所以天下游说之士,无不随时随地都捏着手腕,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宣扬合纵的好处,以博得君王的欢心。君王们接受他们的巧辩,被他们的空话影响,怎能不迷惑呢?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羽毛多了也可以压沉船只,轻的东西装多了也可以压断车轴,众人的嘴巴可以熔化金属,众多的坏话能把骨头销毁。所以请大王仔细考虑。”

【原典】

魏王曰:“寡人蠢愚,前计失之。请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效河外。”

【译文】

魏王说:“我愚蠢无知,以前的策略错了。我愿意做秦国东方的蜀国,给秦王修建行宫,接受秦国的礼仪制度,春秋两季给秦王贡献祭品,并献上河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