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战国策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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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韩策二

楚围雍氏五月

【原典】

楚围雍氏五月①,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崤。韩又令尚靳使秦②,谓秦王曰:“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崤,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

【注释】

①雍氏:地名,韩邑,在今河南禹州东北。

②尚靳:人名,韩国大臣。

【译文】

楚国围困雍氏已经五个月了,韩国派使者去秦国求救,派去的使者的车辆络绎不绝,相互能够望见出使的车盖,而秦军就是没有东出崤山援韩。韩国又派尚靳出使秦国,对秦王说:“韩国对秦国来说,平时是秦国的屏障,作战时就像大雁一样列队前行。现在韩国遇到危难,秦军却不下崤山援助。我听说,掀起罪臣,牙齿就会感到寒冷,希望大王仔细考虑一下。”

【原典】

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译文】

宣太后说:“韩国的使者来了很多,只有尚靳的话说得对。”于是召见尚靳。宣太后对尚靳说:“我侍奉先王的时候,先王把他的大腿压在我身上,我感到疲困不能支撑;但他把身子全压在我身上,我就感受不到他有多重,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对我有好处。现在援救韩国,如果兵力不足,粮食不多就不够用来援救韩国。解救韩国的危难,每天要耗费千金,难道就不能稍微给我一点好处吗?”

【原典】

尚靳归报韩王,韩王遣张翠①。张翠称病,日行一县。张翠至,甘茂曰:“韩急矣?先生病而来。”张翠曰:“韩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国知王也,韩之急缓莫不知②。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张翠曰:“韩急,则折而入于楚矣,臣安敢来?”甘茂曰:“先生毋复言也。”

【注释】

①张翠:人名,韩国大臣。

②知:通“智”。

【译文】

尚靳送回书信报告韩王,韩王派张翠出使秦国。张翠称有病,每天只缓行一县之内的路程。他到了秦国,甘茂说:“韩国形势紧急吗?先生竟抱病而来。”张翠说:“韩国还不紧急,而是将要紧急了。”甘茂说:“秦国是强大的国家并且有明智的君主,韩国形势紧急不紧急,没有不知道的。现在先生说不紧急,可以吗?”张翠说:“韩国如果紧急的话,就会转而投靠楚国,我还敢来吗?”甘茂说:“先生不要再说了。”

【原典】

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师,故敢扞楚。今雍氏围而秦师不下崤,是无韩也。公仲且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是楚以三国谋秦也。如此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师于崤以救韩。

【译文】

甘茂入朝进谏秦王说:“公仲在韩国掌握政权,并能得到秦国军队的支持,所以才敢于对抗楚国。现在雍氏被楚国困围,而秦军不出崤山支援,这样就会失掉韩国。况且公仲低头忧闷而不上朝,公叔势必会向南与楚国联合,若楚、韩两国合而为一,魏国不敢不听从,这样楚国就可以用楚、韩、魏三国的力量去谋取秦国。果真这样,攻打秦国的形势就形成了。我不知是坐等被人进攻有利呢,还是进攻别人有利呢?”秦王说:“好。”于是派兵东出崤山,前去援救韩国。

楚围雍氏

【原典】

楚围雍氏,韩令冷向借救于秦①,秦为发使公孙昧入韩②。公仲曰:“子以秦为将救韩乎?其不乎?”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于南郑、蓝田以入攻楚,出兵于三川以待公,殆不合矣。”

【注释】

①冷向:人名,秦国大臣。

②公孙昧:人名,秦国大臣。

【译文】

楚国围困雍氏,韩国派冷向去秦国请求救兵,秦国为此派公孙昧来到韩国。公仲说:“您认为秦国将会出兵救韩呢?还是不出兵救韩呢?”公孙昧回答说:“秦王说了,一路军出兵由南郑攻楚,一路军出兵由蓝田经商洛攻楚,又一路军出兵至三川等您,恐怕不会与韩国真正会合了。”

【原典】

公仲曰:“奈何?”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谋。楚威王攻梁,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梁,魏折而入于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故不如出兵以劲魏。’魏氏劲,威王怒,楚与魏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今也其状阳言救韩而阴善楚,公恃秦而劲,必经与楚战。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于公相支也。公战胜楚,遂与公乘楚,易三川而归。公战不胜楚,塞三川而守之,公不能救也。臣甚恶其事。司马康三反之郢矣①,甘茂与昭鱼遇于境,其言曰收玺,其实类有约也。”

【注释】

①司马康:人名,秦国大臣。

【译文】

公仲说:“怎么办呢?”公孙昧回答说:“秦王一定会效法张仪以前的计谋。当时楚威王进攻魏国,张仪对秦王说:‘与楚国一道去进攻魏国,魏国会转而又与楚国联合。韩国本来就是魏国的盟国,这样秦国就孤立了。所以不如出兵去增强魏国。’魏国因秦国出兵而力量增强,楚威王大怒,楚与魏大战,秦军便占领了魏国的西河之外而后返回。现在,秦将公开宣称援救韩国,但暗地与楚国友好,您依靠秦国而态度强硬,就一定会对轻易与楚国作战。楚国暗中明白秦国不为韩国所用,一定会轻易地和您交战。您战胜了楚国,秦国就会乘势占领楚国的土地,再用这块土地交换韩国的三川而返。您如果不能战胜楚国,秦国就会阻塞已三川全力据守,您也无法去救。我为此事很担忧。司马康三次往返于楚国的郢都,甘茂又同昭鱼在秦、楚边境上会晤,扬言说昭鱼想取得秦国的官印,其实在背后仍有盟约。”

【原典】

公仲恐曰:“然则奈何?”对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秦必委国于公以解伐。是公之所以外者仪而已,其实犹之不失秦也。”

【译文】

公仲恐慌了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公孙昧回答说:“您必须首先考虑韩国的实力如何,而后再考虑秦国的援助,自己要现有应对的计策,而后再考虑张仪的帮助。您不如立刻让韩国与齐国、楚国联合,秦国就一定会把国家委托给您,以接触楚国的进攻。这样,您所疏远的不过是张仪罢了,其实并没有失去秦国的支援。”

韩傀相韩

【原典】

韩傀相韩①,严遂重于君②,二人相害也。严遂政议直指,举韩傀之过。韩傀叱之于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于是严遂惧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韩傀者。

【注释】

①韩傀:人名,即侠累,韩国相国,为韩烈侯的叔父。

②严遂:人名,字仲子,韩国大臣。

【译文】

韩傀担任韩国相国的时候,严遂也受到了韩王的重用,他们两个人彼此忌恨。严遂公开指斥韩傀的过错。韩傀为此在朝廷上叱骂他,严遂拔出宝剑追杀韩傀,由于旁人的劝阻才解了围。事后,严遂担心被韩傀杀害,就逃出了韩国。他周游各国,寻找可以为自己报仇的人。

【原典】

至齐,齐人或言:“轵深井里聂政①,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遂阴交于聂政,以意厚之。聂政问曰:“子欲安用我乎?”严遂曰:“吾得为役之日浅,事今薄,奚敢有请?”于是严遂乃具酒觞聂政母前。仲子奉黄金百镒②,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愈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旦夕得甘脆以养亲。亲供养备,义不敢当仲子之赐。”

【注释】

①轵(zhǐ):地名,韩邑,在今河南济源县南。聂政:人名,勇士。

②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译文】

严遂到了齐国,听到齐国有人说:“轵县深井里的聂政是一个勇士。他为躲避仇人而隐居在屠夫之中。”严遂就暗中与聂政交往,有意厚待他。聂政问严遂说:“您想让我干什么?”严遂说:“我能为您效劳的日子还很短,服侍也不够,怎么敢请您为我办事呢?”于是严遂就准备酒菜,向聂政的母亲敬酒。严遂又拿出百镒黄金,上前献给聂政的母亲,表示祝福。聂政很吃惊,更加不理解严遂为什么以厚礼相待,就坚决辞谢了严遂的厚礼。严遂坚持进献,聂政又辞谢说:“我有老母亲在世,家中贫寒,游荡他乡以杀狗为业,能够早晚得到些甜美香软的食物奉养老母,母亲的供养已经够用,按理说是不敢接受您的赏赐的。”

【原典】

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语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闻足下义甚高。故直进百金者,特以为大人粗粝之费,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者,徒幸而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然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译文】

严遂避开旁人,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要报,为此我曾游访过许多国家。到了齐国,听说您很讲义气。我之所以直接送上百金,作为老夫人用来买些粗淡的食物的费用,只是与您交个朋友,哪里敢有什么要求呢?”聂政说:“我之所以降低志向,辱没自己,隐居在市井之中,仅仅是希望能够养活老母。老母亲活着,我是不能够以生命应允别人什么的。”严遂极力赠送厚礼,聂政始终不肯接受礼物。然而严遂还是尽了宾主之礼后才离开。

【原典】

久之,聂政母死,既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举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可嘿然而止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已者用。”

【译文】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死了,安葬完毕,脱下了丧服。聂政说:“唉!我只是个普通的市民,整天挥刀杀狗,而严遂却是诸侯下面的卿相大臣,他不远千里屈尊来与我结交,可我对待他的情分太浅薄了,又没有什么功劳可以补偿他对我的情谊。严遂曾拿出百金为我的母亲祝寿,我虽然没有接受,但他却是深深理解我的人。贤德的人为了伸冤报仇,而来亲近我这个小人物,我怎么可以默然不动呢?况且严遂以前也约请过我,我只是因为有老母而未能应允他。现在老母已经享尽天年,我就要为知己报仇了。”

【原典】

遂西至濮阳①,见严仲子曰:“前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亲不幸,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傀。傀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兵卫设,臣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车骑壮士以为羽翼。”政曰:“韩与卫中间相去不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则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也,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辞,独行仗剑至韩。

【注释】

①濮阳:地名,卫邑,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译文】

于是聂政向西到了濮阳,见到严遂说:“从前之所以没有答应您,只是因为我的老母在世。如今老母已经不幸去世了,请问您想报仇的人是谁?我愿意为您解决。”严遂就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了聂政,说:“我的仇人是韩国相国韩傀。韩傀又是韩王的叔父,他的家族很有势力,住处又有卫兵守卫着,我曾派人去刺杀过他,但一直没能成功。现在有幸得到您的支持,请让我为您多准备车马和壮士作为您的帮手。”聂政说:“韩国与卫国之间相距不远,如今去杀人家的相国,相国又是国君的亲属,在这种形势下不宜多带人。人多了不能保证不出差错,出了差错就会泄露秘密,泄露秘密就会使韩国举国上下与您为仇,岂不是很危险吗!”于是,他辞谢了车马随从,告别了严遂,独自持剑来到韩国。

【原典】

韩适有东孟之会①,韩王及相皆在焉,持兵戟而卫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韩傀。韩傀走而抱烈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注释】

①东孟:地名,韩邑,即酸枣,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译文】

恰逢韩国在东孟举行会议,韩王和相国韩傀都在那里,手持武器护卫的人很多。聂政径直闯了进去,奔上台阶刺杀韩傀。韩傀惊慌逃跑奔到了韩哀侯的身边,抱住烈侯,聂政用剑刺死了他,同时刺中了韩烈侯。左右的人大乱,聂政大吼着,接连杀死了几十个人。接着他用刀子刺烂自己的面容,挖出自己的眼睛,剖腹挑出自己的肠子,就死去了。

【原典】

韩取聂政尸于市,县购之千金①。久之莫知谁子。政姊闻之曰:“弟至贤。不可爱妾之躯,灭吾弟之名。非弟意也。”乃之韩,视之曰:“勇哉,气矜之隆!是其轶贲、育而高成荆矣②。今死而无名,父母既殁矣,兄弟无有,此为我故也。夫爱身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尸而哭之曰:“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亦自杀于尸下。

【注释】

①县:通“悬”,悬赏。

②贲、育:皆人名,即孟贲、夏育,古代的勇士。成荆:人名,古代勇士。

【译文】

韩国把聂政暴尸在市场上,悬赏千金想知道他的名字,过了很久,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聂政的姐姐听说后,说:“我的弟弟非常贤能,我不应该顾惜自己的身躯,而泯灭了弟弟的英名,虽然这并不是弟弟的本意。”于是她来到韩国,看到聂政的尸体说:“勇敢啊!气势是何等的豪迈啊!真是超过了孟贲、夏育,比成荆还伟大啊。现在你死了而不肯留下英名,我们的父母已经去世,又没有其他兄弟,弟弟这样做是为了不牵连我的缘故啊,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去传扬弟弟的英名,我是不能心安的。”于是她抱着聂政的尸体,哭着告诉人们说:“这是我弟弟,轵县深井里的聂政啊。”说完,也自杀在聂政的尸体旁。

【原典】

晋、楚、齐、卫闻之曰:“非独政之能,乃其姊者亦列女也。”聂政之所以名施于后世者,其姊不避菹醢之诛以扬其名也①。

【注释】

①菹醢(zūhǎi):古代酷刑之一,把人剁成肉酱。

【译文】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说此事后,都说:“不只是聂政勇敢,他的姐姐也是一个刚烈女子啊。”聂政之所以能名传后世,都是由于他姐姐不怕自已被剁成肉酱而替他扬名的缘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