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音端着一杯热水,递到李修航眼前,又摊开另一只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两粒药丸。
他接过药丸,和着热水,吞下了肚。尔后,望向她,轻声问道:“小橙呢?”
她轻咬住嘴唇,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床边。“我也不知道,最近小橙好奇怪。他总是有意躲着我,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的,半夜起来我好几次看到他坐在窗边。”
李修航凝眉。
“我每次问他去哪里,他都不说。”
突然的敲门声。苏涵音回应:“进来。”
李望陪同医生走了进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无奈的看着李修航,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找到匹配的器官。”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李望突然跪在了医生面前,“只要能找到心脏,求您第一时间给我儿子治病好不好!求求您啦!”
“你在做什么!”李修航倏地从床上坐起。
“什么都不要强求,也不要为难,反正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李修航面色苍白,将脑袋又无力地倒了下去,轻轻合上眼眸。
医生瞅了瞅这对父子,安慰道:“有匹配的器官一定会救他的,您快起来。”
此刻的苏涵音怔怔地站着。李修航曾说,父亲是个不务正业整天吃喝玩乐的男人,但就如那句话“患难见真情”,这或许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他过去的劣迹斑斑在李修航心里难以原谅,但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真的在改变。
只是。
苏涵音再次将视线投向一言不发的李修航。
他会既往不咎吗?
***
谁都不知道苏橙去了哪里。
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拖累姐姐,也不想成为李修航的累赘。
E市的夜景还是一样的繁华,车来人往。
他从家乡来到这片土地,也有大半年了,一直都没有好好的看看这里,或许哪天他永远也看不见了就不会有机会了。
金融贸易区,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银行大楼拔地而起,冲上云霄,气势恢宏;路过他身边的都是些夹着公文包的白领一族,一边快速地走着一边打着电话,听语气非常焦急,就像是一场难得的买卖即将泡汤正在努力挽回;公交站上,一辆车突然停下,下来的乘客里有一对母子,孩子不停地哭着,身边年轻的妈妈不断哄着,也许是晕车的关系。
他很喜欢这个城市。
用它独有的节奏来运营着生命。
与之不同的只有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街道上,有那么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正缓缓挪动着步伐。
苏橙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了那张揉捏了好几遍的纸。
轻轻展开。
那上面是他稚嫩的笔迹,就像小学生一样。
……
他出生的那天,飘落着无数的枫叶,到处充满落魄的味道,秋天,本应如此。
从一来到这世界上,就带着罕有的怪病,或许,是他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上帝,所以上帝给了他这个惩罚。
妈妈在他四岁那年离开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变得更为艰苦。
苏橙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每天早上跟着爸爸的三轮车,到集镇上去卖紫薯,冬天的顾客比较多,而一到夏天,父亲就会做一碗碗绿豆汤,拿到集镇去卖,生意还是不错。
苏橙很乖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用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观察着路过的人群。
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学叫卖。
“阿姨,买个紫薯吧。”他天真地抬起脑袋,看着面前高挑的大婶。
大婶人很好,经常光顾集镇,也一直看到他们父子俩出来叫卖,肚子饿了总会买一两个回去。她轻轻抚摸着苏橙的短发,笑着说:“好啊,正好我家儿子喜欢吃,那我就来两个吧。”
“好嘞!”苏博兴兴致高昂地用铁钳钳住两只最大的,用塑料袋包起来递给大婶。
她临走时还会赞扬苏橙:“这孩子真乖,那么小就知道帮爸爸出来干活。”
苏橙只是咧开小嘴,笑得可欢了。
回到家,差不多苏涵音也快放学了。
只要她一放学,他就会兴高采烈的跑上去,“姐姐,姐姐,今天上什么课呀?”完全忘记了帮了父亲一整天忙的累。
“成语练习哦。”苏涵音从小书包里捧出语文书,翻了翻。
苏橙将小脑袋凑过去,指着映入眼前的字,问道:“这个是什么字。”
“这叫「面面相觑」,这个字念Qu,第四声,”她耐心地比划着。
好学的苏橙会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两个人互相看来看去。”
随即,姐弟俩默契的互相对视,来表示面面相觑的含义,结果,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因为苏橙的身体不好,所以他从未上过学,也因为家里的条件承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所以苏博兴不得不让姐姐去念书,弟弟留在家里,但每次姐姐回来都会充当起小老师,把一天学到的都告诉弟弟。
苏橙最喜欢画画,经常趴在院子里,拿着小画笔不停的画画;
苏橙最喜欢的人是苏涵音,经常会粘着她,问东问西;
如果有人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必须离开,你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他一定会告诉你:“姐姐。”
……
他早已哭成了泪人。
夜色完全暗了下来,晚风呼啸而过,遮盖住了他的哭声。
只是。
在他眼里,世界渐渐黑了。
直至他又看不见。
他不慌,轻轻握紧拳头,缓缓地向前走着。
数到三,再睁眼,就能看到了。
一、二、三……
然后。
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在眨眼,却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下,他真的慌了。
“姐姐……”他习惯性地轻唤。
手臂颤颤巍巍地想去摸索,但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知道他的面前只有空气。
耳边刮过一阵风。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鸣笛!
鸣笛声愈来愈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感觉到那声音的来源,缓缓回头……
接下来的自己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轻飘飘地被风带走。
苏橙被一辆重型卡车撞飞到了路边,像一只破翼的蝴蝶,不少人纷纷驻足,藏青的夜空下,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拨号声。
他早已做好这一切的准备。
只是。
姐姐,我放不下的人,只有你。
***
过了一个晚上,医生走到病房里,满脸堆笑:“孩子,你运气真好,有器官了。”
他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苏涵音欣喜;李望这两天老了许多,但听闻这样的消息,皱纹也笑开了。
很快,李修航就被推向手术室。
李望欣慰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道:“航航,坚持,你一定会有救的。”
看到以往讨厌的父亲,如今听到他有生存希望时露出的欣慰表情,他的心中也不再提起怨恨,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被护士们推了进去。
苏涵音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凝望着刺目的红色顶灯出神。
或许,这就是奇迹吧。
手术进行了好久。
正当苏涵音要进入梦乡时,李望推了推她,她睁眼,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涵音,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儿子,谢谢。”
苏涵音忙摆摆手,“我和他是朋友,不必言谢,应该的。”
李望哀叹一声,缓缓坐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航航会不会原谅我。这次的确是我的过错,是我从小对他关心得太少,只知道抽烟喝酒赌博。那次,我对他说,我要为了他,努力戒掉坏习惯,他什么话也没说。”
“叔叔,你放心吧,李修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毕竟你是他亲生父亲,只要你真的想要改好,一切都可以靠时间来证明的。”
“真的?”他看向她。
她垂眸,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我也很讨厌我妈妈,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离开我们跟了别人,现在又回来了,虽然我弟弟还是会原谅她,而我一开始并不能接受,不过后来,我对她的态度也慢慢改变了。”
她抬起眼,咧开嘴笑道:“毕竟是亲生的,血浓于水,再大的仇最终也能瓦解。”
他们谈话间隙,顶灯熄灭,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开启,穿着手术衣的医生先走了出来,他拉下塞着的听诊器。
忽闻动静,李望忙回头张望,倏地站了起来,“医生,医生,我儿子怎样了?”
医生脱去了塑胶手套,“别急,手术很成功,心脏也很符合患者,但是术后还是要注意饮食方面,也不要受太大的刺激,才能一直活下去。”
一抹笑意映现在嘴角,李望连连谢过,“谢谢,谢谢医生,谢谢,”他落下了欣喜的泪水,扑通跪地,“谢谢了!谢谢医生救我儿子。器官的钱我会想办法凑足的。”
“快起来,先生,救死扶伤是我们做医生的职责,考虑到您的处境,我们不会催着您付钱的,快起来。”医生为难地去扶李望。
“不不不,我一定会想办法借钱的,您救了我儿子的命。太感谢了!”
不一会儿,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上的李修航,走出了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