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知道那孩子会让她失去性命,所以他之前才极力让她将孩子打掉。
然而她却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己的性命远不如永远不能做一个母亲来得重要。”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想起母后在临盆之际被奸人所害不得不亲手杀死了刚出生的女儿,想起母后那些年里疯癫痴狂日日抱着枕头念着‘我的女儿,娘亲的小宝贝,睡吧,睡吧。有娘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没有人敢……’。
一个女人最爱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孩子。
如果他在那时逼迫素颜打掉了孩子,才是对她的凌迟。
他已经对不起她,没资格再逼迫她牺牲那么多。
“诗韵。”他轻轻说:“是你给你父亲写了信,对吗?”
淮安王忠君爱国,虽然不迂腐古板,但对于这种江山转送他人之事,到底还是惊世骇俗,绝无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接受。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心爱的女儿。
楚诗韵浅浅的微笑,靠在他肩头上。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为妻,自然一切都听你的。你做皇帝,我便是皇后。你若做平凡人,我便做你的夫人吧。而且我觉得,沐夫人这个称呼,比冷冰冰的皇后娘娘几个字听着舒服得多。”
沐轻寒目光飘渺的落在她身上,怅然而感叹的拍了拍她的手。
“不做皇后也好。”顿了顿,他又轻轻开口了,声音呢喃如风。“咱们欠的账,终归是要还的。”
“嗯?”
楚诗韵疑惑,沐轻寒却没有解释,只是目光悠远的看向国都的方向,眼底隐隐有复杂而释然的光芒闪烁。
他的,最后一道圣旨。
大殿内呜呜哭声一片,下首文武百官并没有起身。他们都知道崔宛芳的身份,即便诞下了皇子,却依旧没有封号,不值得他们这些朝臣跪拜。但就冲她是皇子的生母,如今已经离世,也该受到尊重。
凤君华抱着孩子站起来,低头看着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紫菱,目光幽幽而寂灭。
朱瑜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走过来,对凤君华低声道:“陛下,先帝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一道圣旨。”
最后一道圣旨写了什么?
凤君华一字一字的看着,“吾之发妻,楚氏,端庄贤德,聪颖明慧,贞孝节亦,不慕繁华。吾今退隐,其舍后位,鹣鲽陪伴,吾之荣幸焉。另崔氏宛芳,温婉敦厚,知书达理,孕其幼子,乃吾之恩人,无以为报。兹而私去,愧怀于心。擢,封其会荣德元懿皇后,殁入皇陵,沐氏世代子孙皆拜之,以为宽慰。”
凤君华一只手抓着那封圣旨,眼眶里泪水凝聚成珠。
大哥……
大哥,这便是你最后的解脱对么?
知道继续留在这个女子身边,她只会对你眷念越深,所以你才毫不犹豫离去,宁可做一时负心人,也不愿她再为你多痛一分对吗?
因为在天南地北,遥远的地方,还有一明艳女子日日都在为你那般痛着。
崔宛芳,她不是你的妻,不是你的妾,甚至不是你的女人,她只是为你孕育了一个孩子而已。没人逼迫你一定要对她负责,但她却又是何其无辜。
她一生不幸,玉佛山风光鼎盛,她看似受尽尊荣,却活在地狱里十几年。
唯有你才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那一抹颜色,她为此倾尽了一切,香消玉殒。
你那样慧眼独特,岂能看不懂她的寂寞和孤独?
给她一个尊荣的封号,让她死后葬入皇陵,是不希望她死后还做一个孤魂野鬼对吗?她对你有恩,即便那恩是你无奈接受的,你却连同你自己以及你的后代子孙给予她世代的尊敬。
大哥,她会听见的,她一定会听见的。
女人一生要的不是权力地位,不是荣华富贵,不过是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贴心的丈夫罢了。
你不能给予她后者,也不能拿冷冰冰的皇权富贵来侮辱她一腔傲骨,所以只能给予她一个温暖的陵墓,对吗?
够了,真的够了。不要觉得你做得不够,从此以后不要再愧疚。
你们都走吧,这冰凉的龙椅,冰凉的玉玺,冰凉的皇宫,冰凉的……人心,都让我一人承受吧。
当年你身中蛊毒是因为我,一手将崔宛芳推倒你身边的人罪魁祸首也是我。
为了还你一个健康,为了让心底的愧疚少一分,我却依旧在步步逼迫于你。
如果一身轻松两袖清风是你要的,那么,我绝不再逼迫于你。
你好好的,和嫂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我知晓你的意思,她是素颜,不是崔宛芳。
颜家坑害了她十多年,她不想再做崔宛芳,只想做素颜。
素颜,亦是你对她最深的记忆。
荣德元懿皇后会是世人对她的尊称,而葬入皇陵那个人,永远只能是素颜。
素颜……
凤君华缓缓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底下伏地的文武百官,看向倚在门边的那个容颜素净而艳丽的女子。
多像啊……
是啊,她们是姐妹,自然是像的。
恍惚间想起初遇,那年兰陌阁中,冬日风生微冷,窗前淡淡花香萦绕不绝。一眼看过去,站在窗边的淡绿色身影。像隆冬里一抹纤细的绿,带来生机盎然的春景。而那一头墨发,便如云涟漪散开,垂至腰间。
“我还以为,太子妃不会赴约了呢。”
女子的声音淡雅温和,自有空谷幽兰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