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恰逢清明,乌衣巷内柳色正新,晚蓝的天际犹带着杏花与烟雨的清透迷离。
而在森森的凤尾竹下,男子正负手立地青石的小道上,细细的雨珠从竹叶间微微滑落于他黑色的斗笠,他一身乌衣立在这迷离缠绵的竹雾中。
青石道上,浅绿衣着白底丝裙的少女正撑着鹅黄雨伞而来,姿态纤然,脚步却有些急。她便是乌衣巷柳府的七小姐——柳七儿。今日刚刚及笄,而他向父亲要的惟一的礼物便是请一位琴师!
她父亲当时惊愕了好一会,他的女儿容貌举世无双,琴棋书画样样堪称一绝,更有风韵无限的身段与舞姿。她曾在花园起舞,满园蝴蝶纷纷而落,羞惭的从此再也不敢起舞。所以世人便称她为“落蝶小姐”。
更兼一身好的功夫,故而一向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又怎么会请琴师?
而他将柳七儿请琴师的消息放出去后来应征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下至落魄书生,上至达官贵人,甚至连皇子都来了几位,而柳七儿隔着帘子听一阵琴后均打发走了。
只到最后一天,来了一位着乌衣带乌笠的人,而她只是隔帘看了一眼后琴也没有听便答应请他!而且尊称他为先生。要知道除了亲生父亲柳毅外,柳七儿从小到大还没有如此尊敬过一个人,这在尘瀛已成为了一个传奇!
柳七儿心急而来,及至看到竹下男子之后,脚步渐渐徐缓了下来。
这个背影真的好像那晚那个黑衣人,只是面纱下的那张脸是不是同一张呢?
男子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到来,缓缓转身。他戴着与衣着同色的斗笠,看不见脸,可当他转身时,她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温的,清透的,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慵愕。
虽不是第一次见,可那分惊艳总是一次次令他愕然!
他的目光令她心惊愕的怦怦乱跳,“……先生?”微愕之后少女试探的叫了一声。
男子微微颔首便算是回了她的问好。
很清疏的一个人呢!七儿想着抿唇一笑,“先生,今天是七儿的生日呢,先生可有什么礼物送给七儿吗?”
男子微微愕然,似乎感觉这情形蛮熟悉,又似乎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会这么大胆的讨礼物,而他自己也确实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正想着弹一曲,却又听七儿笑道,“先生是来教我弹琴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听先生的琴声,所以先生要送一些别开生面的东西哦!”
她灵眸一转,有些小小的狡猾。
男子看了看她手中的丝帕,折了枝竹枝,指尖稍稍发力,劈了那枝竹条,取了四根竹篾,缚在那丝帕之上,然后信手从自己乌纱上抽了些丝线,一个简单的风筝便做成了!
她惊喜的接过,“可惜今天却放不成了。我叫七儿,师傅叫什么?”
男子一拂袖,淡然坐于古琴旁,再不理会她的言语。那丝狡黠总像那晚她偷袭他时的神情,似乎下一刻她就会突然出手揭开他的面纱!所以,他不得不防!
她手中竹枝点了点自己下鄂,打量了一阵男子,笑道:“先生叫乌衣吧?”
男子拨弦的手微微一僵,暮雨已歇,七儿放下手中的伞,轻轻的走到他身边,这面纱下的脸是不是和记忆中的脸是同一张呢,揭开吧!揭开来看看,心中好奇难耐,她微微俯身,几近诱惑的道,“雨歇了,先生是否可以摘下斗笠让七儿见一见庐山真面目呢?”
她发现了?乌衣侧开身,直视着她,目光淡淡的,带着一丝清正,比这森森凤尾竹还要清正,“我只来教你练琴,练好之后,便是天涯陌路,名与姓,容与貌,,皆化为虚无。”
更是在告诫自己,他此来是有目的的,一旦达成能天涯陌路已是最好的结局!
七儿脸黯了黯,嘟哝道,“我要是学不会呢?”
“你天资聪颖。”他不是随随便便收徒弟的人。
七儿从没有像这个时候讨厌别人说她聪明,她聪明是不是他就离开的更早了?她一嘟嘴,娇嗔道,“我才不聪明,我要是聪明就用不着爹爹请这么多琴师了,我很笨的,你要慢慢教我!”
男子微微抬首,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感觉他在说任性!
她有些颓丧,“反正……反正你答应爹的,你就该教好我!”
男子不再理会,自顾自的弹琴,他的手指纤长,果然是弄弦着的手,姿态十分优雅,那一身乌衣在森森凤尾竹下竟显得如此的安然谐适。
他连弹琴的姿势都与那个人十分的相像呢!这让她更想看到他的脸!
有了!柳七儿突然一笑,将伞往空中一很抛,鹅黄的伞便落在竹尖,她双臂一伸,便伞上翩然而舞!白底绿裙,,鹅黄衣着,在着雾雨如烟的竹梢竟如凌尘仙子般美丽动人。
乌衣没有抬头,却能看见她绝美的舞姿,超出了他的想象,无论是音、是容、是轻功、还是这舞步。
在尘瀛,可以不知道柳毅,可以不知道乌衣巷杀手,可以不知道月无涯,但不可以不知道落蝶小姐柳七儿。
她还未及笄之时提亲之人已络绎不绝,最有名的就数半年前一个叫乌苏的男子,听说奉上无价之宝,三次前来,而柳毅依然拒绝了。而这一次光是招一个琴师便来了两位皇子,被这样高抬,怕只有龙位之人才能娶得到柳七儿这样的美人了!
他突然心起试探,指意一转,琴声锵然,一改方才婉转柔韵,竟带着一种男儿的爽朗英气。一曲《醉垂鞭》流泻而出。
柳七儿明知他有心试探,嫣然一笑,顺手折了一枝竹枝,权作剑舞。竹叶萧萧,剑意纵横,英姿飒爽而不失柔美,竟别是一番动人姿态。
纵马阅诗书,鞭吟草,圈吟稿,三岁识之无,老来还匹夫。
长城香有色,追风客,醉云壶,好韵一何孤,斜晖当墨涂!
她在竹林中纵横而舞,突然回首,狡黠一笑,时候到了!只见竹枝横挡,如挥笔蘸墨,其意潇洒,一掀一挑,直向乌笠。
而乌衣似已洞察她的心意,一抬手,铮然一声,琴弦应声射出,直缠住她手中竹枝。柳七儿得意一笑,猛得一拿竹竿,竹叶尽落,借着余力,只逼竹枝上残叶纷纷射出,如同暗器,射向咫尺的乌衣。
他没想到她竟还有这一招,情急之下广袖一挥,合身退去。
而这一挥袖间他才发现,那激射而来了竹叶根本没有多少内力, 她刚舞剑也只是花拳绣脚!而他那一挥却用了七成的力,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非被掀到数丈之外!
而方才他一直欣赏着她妙曼的身姿一时竟没有看出来她只是花拳绣脚?
柳七儿被他这一挥身子果然如这竹叶一般向后飞出!
这一摔下去像她这样弱女子不死既伤,她竟然敢挑衅他,当真大胆之极!
乌衣一思之际已然飞身而去,接住摔出的女子。
被一挥而出柳七儿惊魂未定,抬头便看见一个近在眼前的乌笠,而透过那乌纱,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清凌的羞恼。
她突然便笑了起来,这么容易中计了!伸手便要再去掀他面纱。
乌衣脸顿时冷凝了下来,猛地推开她,退后几步。七儿立足未稳,便摔倒在青石路上,柔嫩的手顿时渗出血来。她痛得眉心直打结,忍着泪,哀戚戚的看着乌衣,“好痛!”
而他只是立在一边,冷定的看着她,不理不睬。
不能和她靠得太近,否则早晚有一天被她识破!他暗自敬告自己,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聪明!
“你摔破了人家的手都不过来扶一下吗?”她无不埋怨的道。这个人怎么这么冷心啊!
哪想乌衣却拂袖而去,丢下冰冷冷的言语,“不要妄想探索别人的秘密,不该!”
可眼角瞥见她手上的血迹,那样的伤她白嫩的手上不会留痕吧?或者……留下点痕迹也好,算是……给她的教训?
那一次她便也是如此引自己上勾,而这一次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又被她得逞,到时后果不堪设想,乌衣,你怎么可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所以,他惟一能做的只能是疏远她,
“我只是好奇你长的什么样子而已!”难道学生就不能看一下老师长得什么样子吗?“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喂!我的手伤了,你要给我包扎! ……”而乌衣却并不管他,越走越远,“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
第一次被人头也不回的丢下,从小到大谁不是把她当神一样仰望,只有这个男人,弄伤了她还给她脸色,她越想越委屈的眼泪止不住直掉。却蓦地擦掉脸边的泪,一咬牙斩钉截铁的道,“我一定要看到你的脸,否则就不是柳七儿!”
乌衣的房间安排在南竹小院。是一个很雅很静的小院,有竹篱,有绿瓦,但没有别人,房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几、一琴。
而今日,里面竟有淡淡的花香传来,而墙壁上贴着字画,窗边有白色的纱帘,葱绿的屏风……总之,那个清简陋室已焕然一新!
这个屋子,他怎么似乎来过?……不对!这是种装扮和她的屋子一样的!
他心突然一震!他只去过她的房子一次,却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然后便看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为他铺床单。姿态纤然,楚楚动人,而一只手腕犹自高肿着,雨夜的灯光下,那浅绿白底的衣着带着一丝昏黄的温柔,竟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家的感觉,而她,就像等着他归来的——妻子。
他被自己蓦然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
他的妻子正在家里等着他吧!他怎么能把别人当成自己的妻子?
“先生回来了!”感觉到背后目光由惊愕变得温柔,再由温柔变得冷醒,柳七儿回头,嫣然一笑,满头乌丝柔顺的滑落背后,令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平定心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她狡黠的眨了眨眼,调侃,“先生不敢进来是怕七儿吃了你不成?”
乌衣怔了怔,极不自在的走到桌边坐下,七儿极力忍着笑意,她想他面纱下的脸肯定红了!这个人还如此害羞呢!
她突然玩心大起,坐在他对面,一手支鄂,盯着他猛看。
乌衣假装没看见,泰然自若的倒了一杯茶,可身子却不由得越来越僵硬,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柳七儿假装听不见,继续看,再咳嗽一声,她还是不理睬,终于,他忍不住站起身,“有什么事直说吧!”
为了她的淑女风范,她强忍着没有哈哈大笑出来,“七儿是来向先生道歉的呢!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探索先生的秘密了!”
但是,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让我看到你的脸!
乌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