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林间步道,她在尽头看见那座悬崖,它的高度只有两三层楼高,一道木梯迂回绕过大石,直抵下面的海滩。
虽然还有些距离,但她能看到他。
他坐在沙滩上,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将他一动不动的身影拉长。
她扶着把手慢慢往下走,用帽檐遮挡着依然相当刺眼的阳光。
浪潮声一波波的来回交替着,远方偶尔会传来几声海鸟的呜叫。
她花了好些时间才走到下面,又花了好些时间,才越过那被日头照得发烫,又细软难行的沙滩,不用低头看,她也晓得自己这双凉鞋铁定是完蛋了。
靠近海 边时,沙滩的湿度高了些,走起来才稍稍好了一点。
快到他身后时,一条黑影突然在他斜前方冒了出来,那是一只狗,一只杜宾狗,就像她之前在大门看到的那些一样,它的毛色黑得发亮,两耳竖直挺立着,只是它比门口的那些看起来还要大只;比起狗,它的体型更像黑豹。
白云谨慎的停下脚步,那只狗仍然抬着头,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寇。”她站在原地叫他,怀疑自己要是再上前一步,那只大黑狗就会冲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他一僵,没有回头。
见他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一步。“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
黑色的杜宾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喉咙发出低沉呼噜的警告。
寇天昂伸手安抚它,却还是没回头,只是哑声道:“回屋里去。”
看那只狗在他的安抚下乖乖趴回地上去,白云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如果我不回去,你要放狗咬我?”
他背部肌肉紧绷着,保持沉默。
“寇?”她再柔声开口。
“走开。”他闷哼一声,语音粗嘎。“别理我!”
“那是……不可能的。”白云伸手触碰他的肩头,才晓得他在颤抖,很轻微、很压抑,她在他身后跪下,环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道:“你这句话应该在昨晚说,在娶我之前说,在我爱上你之前说,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现在,来不及了……”
他抓住她的手,一瞬间,她好怕他会推开她,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但是,他只是紧紧抓握着她的手,粗声低吼:“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你还不懂吗?我不是你想像中完美的白马王子!”
“我不要完美的白马王子,我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抓得她的手很痛,她却觉得心安,只因他没有拉开她。
“你没看到吗?我见死不救!我和他一样冷血!”他粗声粗气的低咆着。
“那是因为他老是这样骗你,亚历士都和我说了。”感觉到手腕上的湿意,白云为他感到心疼,知道他哭了,不觉也红了眼眶。
心好痛……比她自己受了伤还难受……
“我是你的老婆,我们结婚时曾发过誓要相守到老,互相扶持一辈子。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疗伤,不要找借口赶我走,不要什么事都独自承受……”白云咬着唇,哑声道:“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没有那么软弱,我们是夫妻,懂吗?你可以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笑,在我面前唱着荒腔走板的歌……”
泪水滑落,她因哽咽而止声。
喉头一哽,胸口因她而紧缩,寇天昂像是抓着救生圈一样,紧紧抓着她环在他腰上的手,看着眼前的夕阳,哑声开口:“我……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什么?不值得被人爱吗?
天碍…他究竟被他父亲伤得有多深?
白云只觉得一阵火气上涌,要是那老头子现在在她面前心脏病发,她一定会补他一刀,送他上路!
“什么叫做不值得?你接下来要和我说,我爱你,是错误的投资吗?”她又气又心疼,抽回手恼火的道:“我不是你父亲,我不算投资报酬率!”
她抽回手,教他一阵的慌,以为她要走,匆忙转身,却见她仍跪坐在他身后,眼眶泛红,泪滑落。
“我不是……”他心头一抽,伸手触碰她的面容,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云倾身向前,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含泪轻声说:“那就让我爱你,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爱你就好……受了苦可以和我说,受了伤可以来找我……”
怎么可能不爱她?像她这样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会不爱她?
手一伸,寇天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热泪如泉翻涌,浸湿了她的衣裳。
黄昏的夕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浪潮哗啦作响,一波接着一波,退去、上涌……
天黑了,点点星子爬上夜空。
“所以红发的蓝斯是老二,棕发的亚历士是老三,金发的****是老四,那亚当就是老五罗?”白云偎在他身前,柔声轻问。
“对。”他轻握着她的小手,将她圈在怀里,看着海上星辰。
看着一次又一次涌上岸的浪潮,白云开口再问:“我听林子杰说,蓝斯接手了巴特控股公司,那其他人呢?”
“亚历士经营房地产,****经营连锁饭店,亚当则是负责科技公司。”
白云伸手摸摸把头靠在寇大腿上的杜宾狗,她发现这种狗真的很聪明,因为得到主人的示意,它开始认同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触碰而吠叫,只是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看着她,看起来还真有点无辜,没半点之前凶狠的模样。
白云看着狗儿,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它的主子们。“你会离开,一半是因为他骗了你,一半是因为他们,对吧?”
寇天昂沉默着,却握紧了她的手,好半晌,才深吸口气,承认道:“他做得太过分了,我看不下去……他一直对他们视而不见,却又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他亲生儿子,直到他雇的侦探找到我……”
那几个男人早上苍白又空洞的表情浮现眼前,白云不忍心的闭上眼,却又看见他们年少的模样。
“他们一直不懂为什么老头对我这个私生子反而比对他们这些婚生子还好,而且有着严重的差别待遇,我也不懂。然后,蓝斯的亲生父亲过世,他家族的人透过他母亲找上门来,因为对方是英国贵族,事情闹得很大,我们才晓得原因……”
“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寇天昂紧绷着脸,“他独裁、专断又自私,我一直以为我恨不得他死,但今天早上,当我发现他是真的心脏病发——”
他语音一顿,没再说下去,她了解的用小手包覆住他粗糙的大手,轻声说:“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绷紧了肌肉,“我宁愿没有!”
“别这么说……”她抬首,轻抚着他的脸,“那样,太悲哀了。”
“我不想……”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语音有些粗嘎,“和他一样……”
“你不会。”白云跪坐起身,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说:“你永远不会和他一样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寇天昂自嘲的说:“我毕竟是他的儿子。”
“因为……”她微微一笑,轻抚着他的眉骨,柔声道:“坏竹也是会出好笋的,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年就不会离开这里: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就不会那么会为人着想;如果你是那样的人,我就不可能陷得那么深。你比谁都还要关心你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也比谁都了解他们对父亲及对你的矛盾情结,所以你才避开。”
“我……”他张口欲言,她却伸出手指轻压在他嘴上。
“嘘……让我说完。”白云温柔的看着他,“别说你不是我所看到的样子,你以为****为什么要帮我偷渡进来?你以为亚历士为什么会帮你和我解释你早上的反应?他们晓得你做了什么,也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你尽力了。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爱你。”她的指尖抚遇他刚硬的脸,柔声道:“懂吗?如果这世界上有值得我爱的男人,那人一定就是你。”
月儿爬上东方山头,洒下银白月华,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沙滩。
他喉咙紧缩,眼眶发热,扶着她纤细的腰,嘎哑的开口:“再说一次你爱我。”
粉唇微扬,她美丽的双瞳闪着泪光,温柔的在他额上印上一吻,如他所愿的轻声道:“我爱你。”
牵着他的手,漫步穿过森林步道,狗儿走在两人身前,月儿高挂在树梢。
白云瞧着那走起路来昂首阔步的杜宾狗,忍不住问:“寇,这只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寇天昂一扯嘴角,“它被训练过,代替那些跟屁虫。”
“跟屁虫?”白云眨了眨眼。
“保镖。”
“喔。”她恍然过来,轻笑出声,“所以它现在是你的牢头?”
他一扬眉,也笑了起来,“算是。”
“它跟了你一天吗?”
“嗯。”
“好乖,它叫什么名字?”
“奇塔。”寇天昂扬了扬嘴角。
听到自己的名字,狗儿停下脚步,回过身坐得直挺挺的,等待主人指示。
“好聪明。”白云有些讶异。
“杜宾狗智商很高且忠心,警觉性和服从性好,只要经过训练,可以成为很好的看门犬。”寇天昂走到狗儿身边,伸手拍拍它的头,说了一句口令,大黑狗就重新站了起来。
“这个我知道。”想起门口那几只,白云好笑的开口:“它们真的很有效率。”
“抱歉……”寇天昂喉头又是一阵紧缩,心疼的轻触她晒红的脸。“如果我早点知道……”
“没关系,只是有点发红而已,过两天就会好的。”她淡淡一笑,要他别担心,牵着他往前走,转移话题道:“跑了一天,我好饿,你那栋屋子里有没有厨房?”
“没有。”他笑了笑,牵着她转进一条岔路。“不过我知道哪里有。”
没有多久,两人来到大屋左翼后方,他带着她推门进屋,拐了几拐,来到了一间各式用具样样齐全的厨房。
他打开灯后,白云看得有些傻眼,这地方简直可以媲美一般饭店的中央厨房。
“你想吃什么?我弄给你吃。”
她眨眨眼,突然冒出一句:“烤全羊。”
寇天昂一怔,然后搔搔下巴,转过身打开那排冰柜翻找着。“我想想,我记得普欧应该有弄了一只。”
见他还真的要弄,白云笑出声来,连忙伸手阻止他。“我开玩笑的啦,你真弄出来我也吃不下,三明治就很好了。”
“我知道。”他笑着亲亲她的额头,“三明治够吗?再加个海鲜浓汤如何?”
“嗯哼。”她点头微笑,踮脚回吻他鼻尖一下。“三明治还是我来弄吧,你煮汤就好。”
“OK。”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在厨房里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