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大。
蓝色的青天,只有在远处的地平线附近飘着几缕小小的、扁扁的,看起来像奶油牛角卷面包一般的白云。
站在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沙漠公路上,埋首在车子引擎盖下努力了半天,柯巧娃终于将扳手丢到一旁,放弃想修好它的妄想。
从车座上拿出矿泉水,她靠在车门仰头灌了一口。
虽然已经快九月了,但天气还是热得要命。
远方的地平线因热气蒸腾而浮动,这个国家的公路活像是笔直的伸展到世界尽头似的,可如此长的公路上,触目所及之处,除了看起来快要被晒化掉的柏油,和砾石沙漠中偶尔会冒出一丛枯黄灌木干草之外,偏偏就是一辆车都没有。
热,又没有风,太阳骄傲的在蓝天上俯视着她,大概会觉得她很蠢吧。
到底为什么她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再灌了一口水,柯巧娃滑坐到地上,躲在车子小小的阴影里,叹了一口气。
对了,她想起来了,都是二十八年前那个算命的害的。
一个月前,她在同一天经历车祸、失业和火灾,一连串的祸事接踵而来,她只好乖乖回老家给爸妈养,先休息一阵子再说,谁知道两天之后,她曾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寄了张喜帖给她,只不过新娘不是她。
因为她租的房子失火,那张喜帖就被邻居转寄到老家去,而且好死不死被她家娘亲给收到——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那个算命的没说错,就和你说了,不要借钱给人家,算命的说你命中带着铁扫把,要是借人钱,十有十是要不回来的。现在可好了吧?钱没拿到,人也跑了——”
“妈,他只是去结婚,又没说不还钱。”
“是呀,有钱结婚,没钱还人,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要你们两个先订婚再说。”
“结婚都会有离婚,何况是订婚。”
“耶——你这孩子说这什么话?至少订了婚也有个名分,要退婚前先把钱还来啊!看看,现在人家跑去娶别人了,他钱也没还你,我怎么会生出像你这种被人耍着玩的小呆瓜呢?”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老妈碎碎念,无力再和她争辩,甚至没和老妈说她早在半年前就和那家伙分手了。
就这样,被念了一整个晚上后,第二天早上,她立刻收拾行李,拎着大包包跳上飞机。
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嘛!
再说现在经济那么不景气,那些公司行号裁员都来不及了,像她这种只会英文,其他什么特殊专长统统没有的就更难找到工作了。
更何况,她辛辛苦苦赚了钱,到头来总是别人在花,似乎不管她怎么存,钱就是存不起来,每次小有积蓄时,旁边的人就有急用,于是,她的钱就有如大江东去,一去不复返。
这种事,还不只发生一次。
虽然说借钱给人的当时,也是她因为一时心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次数多了,老妈又每次念,她越想越不甘心。
好啊,既然她是铁扫把,命中注定不能借人钱,那她把剩下的钱全花光就行了吧?自己花总比给别人花好!
所以她才想说干脆到美国来找小阿姨好了。
谁想得到“人若衰,种匏仔也会生菜瓜”。
亏她辛辛苦苦大老远跑到美国旧金山想投靠嫁到美国的小阿姨,谁知道小阿姨家大门深锁,全家跑得不见踪影。
她在旧金山等了两天,不见有人回来,虽然不想去找人在纽约的小舅,但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要她立刻打道回府,她可也不甘愿。
算算口袋里的钱,不够买机票,只好去租车了,就当是自助旅行,反正她现在又没别的事。
然后,这辆该死的车就抛锚在这里了;偏偏她好死不死打包出门时拿了手机却忘了拿充电器,想当然,包包里的那支手机,早已经在昨天没电了,叫她想找人求救都难。
唉……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看看公路前方,再瞧瞧公路后方,除了晃动的地平线之外,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体,包括那些云和草。
何时才会有车子经过呢?
将鼻梁上垂落的墨镜推回它该在的正确位置,她支着脸,幽幽地再叹了口气。
希望不会是世界末日啦……
“爹地。”
“嗯?”
“刚刚有个女人在对我们挥手耶。”
“嗯。”
“你不停车吗?”
“……”
用眼角瞄着后照镜中,那在路旁死命挥手追来的女人,亚历士一语不发的蹙起眉头,如果是男的就算了,说真的,一见到是女的,他还真不想停车。
自从寇哥娶了白云,****和宁宁在一起之后,对老头子的态度软化了许多,造成一些不错的改变,只是这些日子来,老头子对要他再娶的念头开始变本加厉,以前客气点,还会找人来劝说,后来演变成变相的相亲,最后干脆直接把那些女人送上门,谁知道这女的会不会是其中一个。
他就是为了图个清静,才会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玩的,怎么可以在这里功亏一篑?更何况,老头子的眼光要是够好,他自己就不会结婚又离婚高达四次之多了。
那女人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擦腰喘气,车子越开越远,她在后照镜中变成一根火柴棒,然后火柴棒倒地而亡。
该死。
搁在方向盘上的大手一紧,他暗暗咒骂一声,脚下的油门依然没有放松,后照镜中的火柴棒没有死而复生的迹象,她现在看起来像根针了。
也许她不是老头子找来的,毕竟她不像前几个全是波霸。
“爹地,她死掉了吗?”提尔挖了一口冰淇淋进嘴里,一脸好奇。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皱眉盯着后照镜中那一个小黑点。
她也长得不够艳丽,看起来也没有多精明干练的模样,似乎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至少他没见过哪个千金小姐会跌得像她那样,而且还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三秒钟后,他松开了油门,踩下煞车,然后回转方向盘,将车开了回去。
原本已经死心的柯巧娃听到引擎声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所以当那辆家庭式的露营休旅车在她旁边停下来时,她整个人还是成大字型摊平在路中央。
“嗨。”开车的男人靠在车窗边开了口,“需要帮忙吗?”
哇喔,这家伙长得真是……好看。
柯巧娃眨了眨眼,抬起头来,怎么看都不觉得这男人是会出现在沙漠里,还开着家庭号休旅车的家伙;他比较像是那种穿着西装坐办公桌的精英分子,放假还会去打高尔夫球或网球之类的那种雅痞。
嗯……绑着马尾巴的雅痞……
用右手缓缓支起上半身,她将墨镜往上推到头顶,有些疑惑地眯眼看着那帅哥,“你不是什么沙漠中那种海市蜃楼之类的东西吧?”
“不是。”他说,右眉微挑,这女的近看年轻许多,他怀疑她有满二十,不过至少她不是老头子会挑选的那一型。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整个人一骨碌的爬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走到车旁,“我的车子抛锚了,你有手机吗?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亚历士掏出手机,递给她。
她感激的冲着他一笑,接过手机,拿出租车公司的名片,很快的按下号码,联络对方。
瞧着那女人一手叉着腰,边讲电话边在原地绕着圈子,还不时踢着路上的石子,亚历士越来越怀疑她根本还未成年,正奇怪她怎么会一个人开着车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她就停了下来,抬头偷瞄了他一眼。
提尔从一旁钻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好奇的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那女人。
一见到那可爱的小男孩,娃娃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
OK,虽然说老爸有交代,不可以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何况他还有个小男孩,带着小孩的男人……呃,基本上,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再说,如果这家伙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了不起她小心一点就是了。
情势所逼,要她在热烫的沙漠中和有冷气的车里选一个,她宁愿赌一下。
稍稍踌躇了一下,下一秒,她就回到了车边,看着那个帅哥,露出尴尬的笑道:“不好意思,有件事,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下?”
他眼角微微一抽,希望自己没停错车,但还是开口问:“什么事?”
“租车公司说最近的拖车厂离这里也要五个小时的车程,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你让我搭便车到下一个城镇?”要她在这里再待五个小时,她一定会疯掉。
载她到下一个城镇?亚历士迟疑了一下。
见他没回答,怕他不答应,娃娃忙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开口哀求,“下一个加油站或休息站也行,拜托……”
算了,看她这样,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她那模样可真像小白兔,亚历士一扯嘴角,“上来吧。”
“谢谢!”娃娃双眼一亮,露出大大的笑脸,转身就往租来的车跑去。“你等一下,我去拿我的包包!”
他没来得及提议载她过去,就见她匆匆跑向至少在两三百公尺外的那辆租来的小车。
她刚有追着他跑那么远吗?
心底升起一股小小的良心不安,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的奈特,他要提尔回到后头,发动车子跟了上去,叫住她,“嘿,太远了,我载你过去。”
她一愣,停了下来,露出灿笑,“谢谢。”
他将车停在她身边,开了另一边的门。
娃娃上了车,一屁股坐到椅上,有些小喘的微笑开口:“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会。”他客气的说,将车开到她租来的车子旁。
车才停稳,她就匆匆跳下车,打开那辆车的车门,探身进去忙了好一阵子,再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个被塞得非常 饱满的深咖啡色大包包。
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