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聪明幽默,独立坚强,而且善良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在她崩溃自责的现在,将她丢下不管。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只是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直到天亮。
五月,庄里的玫瑰开了满园。
那一晚在房里崩溃之后,她就变得十分安静。
她不再吵着要回去工作,事实上,非不到必要,她完全不开口说话。
翌日和之后的每一天,医生来看诊时,她也只是看着旁边,仿佛他不存在。
她龟缩在她自己的房间,多数的时候,她都躺在床上,常常一睡一整天,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到的时间全补回来。
其他时候,她则蜷缩在她房里的沙发中,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她会吃饭,因为他威胁她若不吃,就替她打点滴。
他说出这个威胁之后,她没再漏掉任何一餐。
在医生来看诊第二个星期之后,她甚至愿意开始吃药,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药可以让她更轻易睡着。
他没再看她哭过,只是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在她眼中看见泪光。
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强迫她,他一再克制自己将她从房里拉出来的冲动,但看着她一天天自闭龟缩下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做到这一点。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到她房里去看她时,发现她不在房里。
卧房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着,她打着赤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看着下方的花园。
玫瑰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夜风吹着她轻飘飘的衣摆。
在那千分之一秒,他以为她会随风消失在黑夜中。
刹那间,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忍受下去。
“这里不够高,跳下去也摔不死你。”
她全身一僵,两手紧紧抓着栏杆。
“如果你要跳,最好先想想该如何付我违约金。”
她依然背对着他,他可以感觉到,甚至看见怒气从她身体里辐射出来。
“或许我该先要求我的团队去调查你名下的资产,以确定你足够赔偿我投资在你研究上的损失。”
她开始颤抖,他相信那绝非是因为冷凉的夜风。
蓝斯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继续冷声道:“我原以为你的胆量和智慧足以主持这项研究,所以才答应和你结婚的提议,但显然是我评估错误。下一次,我会事先要人评估我妻子人选的精神状况——”
她猛然回身,抬手就朝他的脸上挥去。
他却早已料到,闪电般抓住了她在半空中的手腕,她愤怒的挥出另一只手,他却用另一只手,同样逮到了她,制止了她的攻击。
他将她两只手反扭到身后,整个人拉到他身前,她眼角闪着泪光,气愤不已,却又挣不开他的钳制。
蓝斯紧紧的抓住她,冷着脸道:“可惜的是,你名义上已经是我的妻子。”
“放开我!我立刻去通知律师,和你办理离婚手续!”她愤怒的低咆着。
“很好。”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的道:“我也想,但现在的我禁不起这样的损失,巴特集团正在进行重整,我必须有个妻子,有个家庭,以符合我父亲对接班人的要求。你要离婚,可以,等我谈下了手边这几件案子,真正接掌了属于我的东西,到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既然你已经无法进行研究,我相信你至少还可以当个称职的花瓶。”
她小脸煞白,激动的道:“那是我的研究,我当然可以——”
“以你现在这种情况吗?”他讥讽地打断她,“我不认为你的精神状态足够主持经费如此庞大的实验,我已经和强森·贝鲁特博士联络过,下个星期就将实验室的主导权交给他。”
“你不能这么做,强森是个自大的蠢蛋,测试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我当然可以。”他斩钉截铁的再次打断她,“强森博士拥有多年的奈米研究经验,我相信他能轻易胜任。况且我附加的合约上清楚写明若因你本身个人原因导致实验无法进行,你必须无偿将这项研究的技术转移巴特集团,你看过了,也签了字,我相信这三个星期你已违反了合约。”
她惊慌又气愤的抗议,“我本来是在实验室里的,是你——”
“我第二天并没有阻止你回去。”他看着她,冷硬的开口,“接下来三个星期也没有,是你自己只会自怨自艾地龟缩在房里,也是你自己放弃了亲手完成一切的权利。”
她粉唇轻颤,想开口,却对他的指控完全无法辩驳,全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人抽去。
“我已经遵守了我的承诺,也尽了我的义务,现在该你实现你的。”见她不再反抗,他松开了她的手。
她几乎站不住脚,却不愿意在他面前倒地,即使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教她看不清他冷酷的面容,她依然硬撑着,站得挺直无比。
夜凉如水,她环抱着自己的腰,这一辈子,她再没有比现在更冷的时候。
可是,他冷酷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下个星期开始,你必须陪我出席商业应酬,明天我们就搬回纽约市去,你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把你自己弄得象样点,别丢了我巴特家的脸。如果你做得够好,我会考虑取消你支付这项研究损失的赔偿要求。”
火气再次窜上脑海,她气得全身发抖,却挤不出任何字句。
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无法动弹,只能冻在原地。
蓝斯关上了门,走回自己房间。
他拉开领带,解开袖扣卷起衣袖,然后,倒了一杯威士忌,才漫步来到落地窗边。
窗外,月明星稀。
隔壁的阳台上,身穿白色衣裙的她,仍僵站在那里。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黑暗里,瞪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有如石像一般,他却能清楚感觉得到她的悲伤、她的愤怒,就好似它们漫过了黑夜,攫住了他。
老实说,他不知道他如此做是对是错,也许他不该对她施加压力,也许他应该遵照医生的指一不,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不能再让她这样继续下去。
更何况,她甚至不和医生说话,医生又懂得她什么?至少他和她相处了半年,他知道她比外表看起来要坚强。
她绝对不是那种如此轻易就一蹶不振的人。
所以,他开了口。
这一招激将法很险,他晓得。
但他宁愿试一试,也不愿看她坐以待毙。
时间滴答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然后,她终于动了。
他握紧了酒杯,看见她转身,面对外头的花园。
蓝斯伸手握住落地窗的门把,却在这时看见她的脸,她紧抿着唇,脸上仍有泪痕,但愤怒却大过伤悲。
这时,他才发现她看的不是花园,她注视的,是在围墙后,距离更远的实验室。
他松开了握住门把的手,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握紧了拳头,在下一秒转身,有若战争女神般,挺直身体大踏步回到房里。
知道自己走对了第一步,蓝斯嘴角微扬,举杯喝掉杯中的酒,也跟着转身回房。
她是个笨蛋。
她一直以为他没有外界所说的那般无情。
这半年来的相处,更让她误以为他也有心。
所以当他将她从实验室里拖出来时,她真的以为他是在为她着想,以为自己可以依靠他,可以就这么任性一次、崩溃一次,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他处理。
但这一切,却都只是他在商业利益考量之下,所演的戏。
喔,她当然知道,她早就晓得,虽然早已调查清楚,但真正面对他时,她依然被迷惑了,把如今的他和当年的少年重迭在一起。
年少时,他或许还有感情,还曾经相信公理正义。
但如今的他,显然就如同杂志记者们所说的,眼里只有金钱,巴特集团的MrMakeMoneyMachine!
风在吹着。
莫莲却只是视而不见的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他冷酷无情的字句。
既然你已经无法进行研究,我相信你至少还可以当个称职的花瓶……
花瓶?她一辈子没被人说过她是花瓶!他竟然说她是花瓶?
我不认为你的精神状态足够土持经费如此庞大的实验……
那是她的实验!她的研究!他怎么敢?怎么可以?
是你自己放弃了亲手完成一切的权利……
她才没有放弃,她只是……只是……只是该死的……
OK,好,她承认,她是崩溃了,那又怎样?是人都有情绪,他明知道她的进度是超前的,她休息一个月又怎样?
我已经遵守了我的承诺,也尽了我的义务,现在该你实现你的……
好,他要她当他的妻子,可以,没问题!
她会让他知道她这个花瓶可以多么的称职,但是她也绝对要拿回她的研究主导权。
她转身看向实验室,发誓她一定会回到那里。
那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强森·贝鲁特是个自大的蠢蛋,当年就是他取消了她的研究经费,将她赶出卡斯特的,他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她握紧了双拳,气愤地转身,走进屋里后,却看见镜子里苍白消瘦的自己,双脚不禁一停。
该死,她看起来像鬼一样。
把你自己弄得象样点,别丢了我巴特家的脸。
他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神经一抽,不禁更火。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可恶,她的确需要把自己弄得象样点!
他要一个配得上蓝斯·巴特的妻子,她就给他一个!
她绝不会让一个卑鄙无耻、冷酷无情的王八蛋,夺走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