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伸手接了过来,睁着一双老眼细细的看了看说:“这得花不少钱吧。我看呐……还你拿回去自己喝吧,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糟践这好东西了。反正也没几天活头的事,拿回去吧……拿回去。”
“瞧你老人家说的,也没花多少钱。这不都是我们做小辈的一点心意吗?你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吃了这个呀,就更硬朗了。这要不是英子他那个对象,我们哪有机会到城里转转呐,你说是吧?”
花石头说着话,脸上掩饰不住那一丝自豪的神情来,看了看老人,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周阿仁。
“是啊……是啊。能嫁到城里好啊……英子回来了没?”
老人家见推辞不掉也就收下了,将两盒子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炕头上。然后和花石头拉开了家常。
从两个人的对话,周阿仁知道了花月英进城后的一些情况。花月英的对象不想让她再回这的山里了,要让她在城里适应适应,便把他们姐弟俩留在了城里。花盼富也在城里上学了。尽管花月英的对象年纪大了点,可对她倒是很好的,事事顺着她,让着她,而且对花石头夫妇也很好,给他们买不少新衣服,带他们去很多地方玩了玩,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东西。
花石头夫妇觉得有个这样的女婿,那是再好不过了。因此上,也就同意花月英姐弟俩留在城里了,自己两口子回来了。
“女婿大了知道疼人,好啊……好。”
老人听了花石头那眉飞色舞的介绍,连声说着“好……好”。活到他这把年纪,什么事情都已经看开了。人各人命,强求不得。因此上,从他嘴里出来最多的一个字,那就是“好”。他觉得什么都好,似乎发生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周阿仁听了花石头的话,心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总是,觉得心里酸了吧唧、苦了吧唧、一种说不上来的那个劲,而且心里又微微觉得有点堵得慌,和上次在山泉边上的感觉有点相似。他跟谁也没打招呼,独自一个人抄了个大碗就往山泉那跑了。
这回比上次跑得还快,他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觉得舒服点、好受的,就没有那种堵的感觉了。等他跑到山泉时,已经累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张着大嘴“呼……呼”地象狗一样,往外吐着气,整个肚子也跟着一凸一凹的,快速的起伏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总算喘过了这口气来,心也不跳得那么厉害,肚子也不那么起伏不定了。渴的感觉又上来了。他忙抄起大碗舀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一下子就感觉舒服多了。
“唉……”
周阿仁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那蓝蓝的天空,又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天上那慢慢飘动的白云,心里好受多了。低头又舀了半碗水喝光了,感觉这口也不渴了,心里也不难受了。这才慢慢晃着回家了。
周阿仁回到家中的时候,花石头已经走。
“你这孩子又跑哪去了?家里来了,也不知道在家里呆会儿,整天就知道乱跑。”
爷爷见他手里拎着个大碗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就又埋怨上了。周阿仁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论,直接放下大碗就回屋里重重地仰面朝天往炕上一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屋顶出神。
“你这孩子,又怎么了?出去一趟着什么邪了?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爷爷关切地走到炕边,伸手在周阿仁头上摸了摸,觉得一点都不烫,而且有点凉凉的感觉,这才放下心里,轻轻摇了摇头他那颗满是白发的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又过了几天,山外传来了公路的消息,说是已经开始进行测量设计了。坠龙村的人听到这个好消息,当然是奔走相告了。只要这公路一通,他们出来进去的也就方便了,也就能常到城里转转、见见世面了。再加上有大老板要来投资,眼看着以后的日子,一天天就好过了。这种好事,任谁听了谁不高兴?
人们已经开始展望未来美好的前景了。尤其是自花石头夫妇从城里回来以后,更是不断地给大家讲城里的新鲜事,让大家羡慕又有点嫉妒,都夸他们两口子有眼光,给闺女找了个好婆家。花石头夫妇听了这些话,当然是笑在脸上美在心里了。
这些淳朴、老实的山里,开始幻想着以后美好的生活了。时不时的有人凑在一起,议论公路修好了以后的事……
然而事情真得会像他们幻想的那样美好吗?这美好生活还没来,另一件事却提前到来了。
俗话说,要想富去修路。修路那可是件大好事,对官员来那是政绩;对招标方和中标方来说,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对公路沿途的百姓来说,那可是意味着受益无穷……这种一举数得的好事,自然有许多人乐意为之了。
马县长既然是专门负责胡老板项目的最高负责人,要往龙翠山修公路,这种好事,那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施工单位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自己小舅子的头上。尽管竞标者多多,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让让你上面没人呢。
要建一条穿越龙翠山进入坠龙村的公路,大的方案有两条,一条是开掘一条穿山遂道,这个方案一来成本太高,二来马县长的小舅子也没那个本事;那就只能选择另外一条了,那就是盘山而上,然后在盘山而下,施工相对来说简单便宜,美中不足是工期长,而且总长度要长了许多,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了尽可能的节约建设成本,让沿途所经过的村都要出义工,每户必须出一人,没有工资,只管中午一顿饭,连早晚饭都是自备的。
山外沿途各村各户没有一家愿意出这份义工,但不愿意又能怎样?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想干也得干。消息传到了坠龙村,这龙老顺马上就来找周阿仁的爷爷商量此事。
老人家在听完龙老顺的介绍后,先打了个愣沉,然后又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个……我们这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反正仁儿闲着也是闲着,去了还能落顿饭吃,也可以给家里省得粮食。按说呢……修路这是件好事……可又让大家伙出义工,这事就有点不地道了。你呢,先去跟各家各户商量商量,谁家愿意去呢就去,不愿意呢,咱们再说。你看呢?”
“爷爷,我的想法跟你老人家的也差不多。山外头各村各户的没有几家愿意的,可又能怎么样?再说了,这路真修通了,对咱们村来说,那可是件大好事。我想大家应该会明白这个理的。既然你老人家没有什么意见,那我就去找各家商量去了。”
“去吧……去吧。仁儿替我送送你老顺叔。”
“哎……”
周阿仁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将龙老顺送出了院门外,两个人又说了句告别的话。龙老顺就走了。周阿仁也回到了屋内。
“爷爷,你是说让我跟着去修公路?”
“你不去?难道让我这把老骨头去啊?我都土快埋到头顶的人,修不修路跟我还有啥关系?这还不全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的?”
龙老顺率先垂范,自己一家就出了两个工,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那宝贝儿子龙贵民。有了他的带头,再加上他的劝说,坠龙村的各家各户都出了义工。在所有的村中,算是全的了。
在山上修路,那可是件苦活、累活。第一天干下来,周阿仁就累得腰酸背疼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上也磨出了两个大水泡。
爷爷看着孙子那模样,心里那是一阵阵的痛。“累吗?”
“爷爷,不累。一点都不累。”
周阿仁怕爷爷担心,自然不好实话实说了。而是故意露出很轻松的样子,来给爷爷看。
“你看……手上都起泡了?下次干活可得注意着点。疼不疼啊?”
“爷爷,一点都不疼。我一共才起了两个。龙贵民一只手就起了三个。老顺叔很照顾我的,总是派些轻闲活给我。让龙贵民干重活,他人真好。”
看着孙子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爷爷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如果一定要拆穿了孙子的把戏,对谁都不好,还不如该糊涂切糊涂呢。
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周阿仁也慢慢适应了修路这个活了。真的不象当初那样累了,手上的泡也都划成了老茧,真的不再疼了。只是这人也明显瘦了一圈,比他更惨的龙贵民,本来就比周阿仁瘦小,现在简直就象根灯芯草了,只怕风大点就能把他刮跑了。也有的人,不堪忍受悄悄溜了,再也不想回来了。也有的人,累得病倒了。
可这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溜走了的很快就被抓了回来,还罚中午不再管饭吃。那些病倒了的,让各家再另派人手。总之,一句话,人不能缺,缺了就得各村自己补上。否则的话,全村的人中午都没饭吃。
好在周阿仁虽然累瘦了,可还是挺了下来。整个工程进展得很慢,原计划半年就全线通车,可事实上修了十个月,都转过年来了,才算基本完工。在这十个月里,活活累死了两个人,还伤了好几个。工程进展到这一步,各村的义工就可以全部撤回去了,剩下的都是专业施工人员了。
这累死累活的十个月里,周阿仁连想花月英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回到家往炕上一躺就睡过去了,不要说天上打雷,就算是把他都偷走了,他也醒不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