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一声似乎要将整个小屋撕裂般的悲号向门外冲了出去。
“坏了。”
龙老顺喊了一声，推门就闯了进去了，几步冲到炕前，伸手一探老人的鼻息，眼泪“涮”地就流了下来。
“爷爷……”
龙老顺一声哭嚎，然后“扑通”一声跪在炕前，双手抱住老人的尸首大哭了起来。众人见此情景，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哭声顷刻间响成了一片。屋外那些进不来的人，听到里面哭声，再看那跪了一地的人，也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都纷纷跪了下来。哭声顿时也和里面人响在了一起。
老人走了。他带着奇迹般的人生就这样走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年龄，也没有人知道老人真实的姓名，更没有人知道老人是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总之，一句话，老人就像一个谜一样，没人能解得开。他就这样撒手西去了。
料理丧事的事，很自然地落在龙老顺的头上。当大家商量着还如何料理老人的后事时，周阿仁说出了老人遗愿。众人一听，几乎都表示反对。怎么能把老人丢到山涧里，让野兽、飞鸟啄食了呢？但周阿仁一再强调，这是爷爷的心愿，还说出了，如果自己不这样办，爷爷就不认他这个孙子了。
龙老顺见周阿仁执意如此，毕竟他才是老人在世的唯一亲人，也就劝说大家同意了。给老人停灵三天后，众人按着老人的遗愿，由龙老顺、周阿仁等几人抬着老人的尸首上了坠龙涧。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来了。就连那还在怀中抱着的孩子，都被母亲抱来了。
大家选了一处风景最好的地方，再次祭拜了一番后，将老人的尸首用力抛进了涧中。老人的尸首像一片叶子一样，晃了一下，就直向深涧下面落下去了，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爷爷……”
又是一转震天动地的悲嚎，众人齐刷刷地再次跪在地上，又拜了几拜，算是给老人送行了，然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回村了。
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周阿仁按照爷爷的遗嘱也要离开这座小山村了。离开这座曾经养育过他的这片热土了。他离开后又后怎样呢？还会不会再回来呢？
老人的死如同抽掉了坠龙村所有人心中那根脊梁，接下来的拆迁工作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顺利得连负责此事的都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步。
周阿仁要走了。他要离开这里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他，送出了很远很远。周阿仁劝了几次让大家回去，可是没有人听。直到后来龙老顺发话了。
“大家都回去吧。那我们家那小子再送送就行了。老是这样送也不是个办法。千里搭长棚也有个散的时候，大家都回吧。”
人们这才与周阿仁挥手告别。有不少人已经潸然泪下了。周阿仁的眼圈也红了，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千万不能哭。这才把泪水忍了回去。
大家走了，只剩下周阿仁和龙贵民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两个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都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
“阿仁，你不走不行吗？”
周阿仁轻轻地摇了摇头，从龙贵民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包袱。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那间小屋，就是些简单的农具了，再有就是一些粮食了。这些东西都没法带，周阿仁就把它们都分给了村人。只带了几样自己的衣服，还有一本爷爷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的医书，算是爷爷的遗物，留个念相了。再有就是那块据说有关他身世的玉了。
周阿仁曾经不止一次地仔细看过了那块玉，小小的，大概只有普通一块钱的硬币大小；黑黑的、一点光泽都没有，如果不说它是块玉，就跟块黑石头差不多。玉上面有个孔，上面还有一条小小的金属链子，想来是小时候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上面初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但细细一看，才会发现上面有一些花纹，既不像字，更不想画，也不知道像个什么东西。周阿仁曾经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贵民，你也赶紧回去吧。别送了。”
周阿仁将那个小包打巴打巴背在后背上。这是他的全部家当，里面除了刚刚那些东西，就是用爷爷的命换回来的那点可怜的拆迁费了。
“我再送送你吧。你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好了……别送了。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回来，到时候，咱们就又能在一块玩了。”周阿仁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
“好啊……好啊，那你快点回来，咱们还在一起玩。”
“好。”
周阿仁答应了一声，又看了龙贵民一眼，然后转身就向前走了。
“阿仁，你可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龙贵民朝着周阿仁渐渐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知道了。快回去吧。”周阿仁转过身来，朝他挥了挥手也大声喊道。
龙贵民也忙朝他挥了挥手，直到看不到周阿仁的影子了，这才转身往回走。
周阿仁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了看，见再也看不到龙贵民的影子了，这才加快了脚步。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县里。从他们住的坠龙村走到县里，没有一天那是肯定不行了，这还得要不是一般的脚力才行。县城，他是从来没去的。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同龙老顺到的乡里，结果那次还出事了。
他从乡亲们的嘴里知道了爷爷死的真相，这才知道爷爷为什么临死的时候嘱咐自己千万不要报仇，更不要告状。爷爷是被那帮工作人员打死的，你让他到哪去告状，又找谁去报仇？
在临走的前一天，他又独自上了一趟坠龙涧，在抛葬爷爷的地方，呆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就算他不说，爷爷也能听到他的声音的。最后，临走的时候只跟爷爷说了一句，“爷爷，我走了。我以后会来看你的。”这次他并没有哭，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他不再想哭了。他只给爷爷又磕了四个响头，便离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周阿仁终于走出了他曾经参加过修建的那条盘山公路，上了另外一条主要进山公路。这条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有大车、有小车、还有摩托车、三轮车、拖拉机等等。周阿仁什么时候也没一下子见过么多车，因此上，看得格外起劲，慢慢也就兴奋了起来。刚才那种离乡的烦愁也慢慢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从周阿仁的心底里冒了出来，“这么多车都往前跑，不把前面路给堵死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他立刻轻声骂了一句，“真是笨死了。”然后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周阿仁刚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一辆中巴面包车停在了自己不远处的路边。车门一开，里面一个胖胖的女人，露出半个头了。“小伙子去哪啊？拉你一截吧。”
周阿仁正全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把她说的“拉你一截”听成了“搭你一截”，心中不由一阵暗喜，“这天底下好人真多，刚出山就碰到好人了，让自己搭车。”
“县城。”周阿仁紧跑了几步。
“那上车吧。”那胖女人往旁边一闪身，让周阿仁上了车。
“谢谢！”
这两字，从周阿仁嘴里说出，显得很不自然。那是因为生性朴实山里，基本不会说这两个字，这还是临来的时候，龙老顺教给他的呢。
“去哪？”
周阿仁刚刚坐下，那个胖女人就走了过来。
“县城。”
“十块。”
这话说得周阿仁微微一愣，“还要钱呐？刚才你不是说搭我一截吗？”
“不要钱，我们喝西北风去？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们白拉你呀？你肯给我听清楚了，刚才我是说拉你一截，可不是搭你一截。别让人家说，我们骗你一个小孩子。有钱掏钱，没钱快点下车。”胖女人露出很不耐烦的神情，眼珠子瞪得比包子还要大。
“那是我听错了。我还是下去吧。”
周阿仁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交两块钱。”车没停，路也让那个胖女人给挡住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白拉你呀？上车两块，这也不是我们定规矩。少废话，掏钱下车。你想赖不掏钱是吧？”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前面立刻站起来三个小伙子来。
“我掏……我掏，你快点停车还不行吗？”
周阿仁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带着自己体温的钱，数了两块递给了那个胖女人。
“停车，让他下去。”
随着胖女人的一声喊，车停了。周阿仁连滚带爬地下了车。那辆中巴面包车一加油门，屁股上冒着一溜黑烟跑远了。
“真倒霉，刚刚出山，就让人家骗走两块钱。”
周阿仁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再看到公路跑的那些大车小辆，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又往前走了一截，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付了两块钱，怎么也能多坐一截吧？自己怎么这么傻，这么快就下车了。这一来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天很快就中午了。周阿仁从包里拿出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往前走。他不能停，停下来怕天黑前就赶不到县城了。
走了大半天路，又吃干粮，嘴里很快就觉得渴了。四周看了看，一点水都没有，只是看到远处有几栋房子，便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又走了好大一阵子，总算到了一所房子前，见房门开着，便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