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时尚奢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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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翻滚吧!男孩

2006年,电影《断背山》得到奥斯卡奖,这让导演李安的故乡中国台湾感到相当的与有荣焉。没过多久,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导演林育贤,又再度让台湾人民颜面有光,他的纪录片《翻滚吧!男孩》也赢得了好几个国际奖项。

这部纪录片讲述了台湾宜兰县某个小镇上,七个小学生刻苦练习体操并最终获得金牌的故事。孩子们的教练是一位退役运动员,对他来说,最具挑战性的不是教孩子们练体操,而是如何与他们沟通。而对于这群孩子来说,这段骂声掺杂着笑声,泪水渗透着欢乐的经历,一定会令他们终生难忘。但整部片子的风格却非常轻松诙谐,导演以近乎搞笑的手法表达了一个严肃的人生主题:成长的快乐必定伴随着痛苦的翻滚。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位住在南台湾的少年也在痛苦地翻滚着。只不过,他不是翻滚在练习体操的蹦床上,而是翻滚在自家的床上。

这位男孩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长满了小红疙瘩,痒痛难忍,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后来才发现,原来问题就出在家中新换的床上。把床垫剪开之后赫然发现,里面竟爬满了身形细长的黑色虫子,状似蜈蚣,身体发亮,爬行快速,看着直叫人头皮发麻。男孩身上的疙瘩就是被这些怪虫咬的,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就连当地的昆虫专家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可是这床的名字却是人人都叫得出的——卡地亚(Cartier)!

鼎鼎大名的卡地亚居然还有做床,而且床里还能养“宠物”。这么有想象力的事情,自然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不过,看了电视新闻之后,您就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卡地亚”了:四四方方的床架,没有任何造型,如同倒扣的木箱子包了一层廉价布料,最外面包了一层透明塑料布作为保护膜,海绵软包的床靠也是同样的布料和塑料膜,床脚则是黑色再生塑料材质的圆柱。

这种床想必您觉得眼熟,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大陆,几乎家家都用这种床。可现在大概也只有在城郊结合部的那种简易搭盖的“家具批发中心”,才能找到这已快成古董的床了。哪想到,经济发达、人民富裕的台湾,竟还有这种档次的床在卖。这所谓的“卡地亚”是真是假,各位自然早就心知肚明。

可是,好玩儿的事还不止于此。如上所述,在大陆的低档家具市场,买一张这样的床要花多少钱呢?估计加床垫千元有找。那么,这会咬人的“卡地亚”床又是身价几何?也还好,折合人民币才三万多!您可别嫌贵,别忘了,小小一枚卡地亚LOVE系列的铂金镶钻戒指都要这个价儿,人家这么大一张床,还附赠珍稀“宠物”,算是很超值呢。

床是男孩的父亲买的,而且一口气买了三张。光买床就花费了合人民币十来万,这位父亲绝对是个趁钱的主儿,估计不是企业高管就是成功商人。照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见多识广、精明老练,怎么会看不出来那床根本就是个如“真”包换的假名牌呢?假名牌到处泛滥、防不胜防,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假得如此明显,还要上当受骗,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其实,稍有消费常识的人应该都知道,卡地亚这个专做配饰的品牌没有做家具,也不可能做。就算这位父亲毫无品牌知识,至少应该能够从做工和材质上判断出,它不值这个价。如此毫不设防地当了冤大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依我看,合乎逻辑的解释是:男孩父亲是个爱名牌却又缺乏鉴赏力的有钱人,他大概只知道卡地亚是名牌,但不知道卡地亚是做什么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卡地亚做什么,也不想知道,更不会去在意东西的品质是否低劣,材料是否廉价,档次与价格是否匹配。他只要牌子够响,标价够高,够“奢侈”,这就行了。也许在他看来,奢侈与否只看价格贵贱,无关品质高下。如果他家的床没有闹虫灾,他恐怕至今还认为自己和家人都在享受着名牌奢侈床呢。假使某一天,有一件真正的卡地亚摆在他面前,比如上面提到的LOVE系列铂金戒指,他能体会到其独特的设计、精巧的工艺和极致的选材吗?

请不要以为这只是极端的个案,类似的事情难道不是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吗?我们爱名牌,但常常只是爱它的“名字”,而不是爱它的神髓,因为我们不知道那神髓在哪儿。我一向都认为,假货的泛滥不是因为我们买不起真货,而是因为我们不明白真货的价值所在。缺乏追求极致、追求完美的精神,缺乏对内在品质的鉴赏力,就只会在乎外观是否“像”,而不去介意内在是否“好”。这才是假货的市场根基。

这让我想起了一位台湾朋友曾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二战’之后,日本开始了经济起飞,因大量模仿别人而获得‘海盗王国’的称号。过了30年,日本步入成熟市场国家,逐步抛弃了抄袭仿冒的方式,也开始讲究起原创了。此时中国台湾则开始了经济起飞,也同样走过了一段大肆仿冒之路。于是就有日本人对我们台湾人说,我们已成功地把‘海盗王国’的称号移交给你们了。又过了30年,现在大陆也开始经济起飞了,同时大陆的假货也举世闻名了,我们台湾人终于把‘海盗王国’的称号交到你们大陆人手上了……”

或许咱们每个人皆应抚躬自问:“我们真的打算接手这个称号吗?”在我看来,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搞清楚另一个问题:财富的累积是否必然带来品位的提升?如果答案为“是”,那么这个称号即使到了我们手里,也不过是面流动红旗,最终还会被别人拿走。日本的发展似乎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果答案为“否”,那事情可就难说了,看看我们其他的亚洲伙伴吧,我国香港地区、台湾地区和韩国、新加坡,他们在这上面表现如何呢?现在下结论恐怕为之尚早,因为他们似乎还没有完全走向成熟。而中国大陆此刻也正和他们一样,还在经历着成长工程中必然会遭受到的痛楚,恰似那些体操男孩,还在不停地翻滚,翻滚在财富与困惑编织的床上。

翻滚吧!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