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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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契约

12月里,萨蒙?托古远行去麦肯基河上游。米萨和克鲁古奇与他一起去。他自己驾驶一辆雪橇,由他买来的或借来的几只狗拉着。第二辆较小的雪橇由米萨驾驶,套在这辆雪橇上的是一队小狗。

这简直就是一个玩具雪橇,但米萨却非常高兴,他觉得他开始在世界上做大人的工作了。他也正在学习驾驭和训练狗;同时小狗们自己也在接受拉雪橇训练。些外,这辆雪橇也是有用的,它载了将近二百磅重的行李和食物。

白牙早就见过狗拉雪橇,当主人把挽具套在它身上时它也并不很反感。它的颈上带着一个填得鼓鼓囊囊的脖套,由两根绳索和身上的皮带连在一起,皮带后边是一根系在雪橇上的长长的绳子。

一共有7只狗拉雪橇。它们出生早,现在已有10来个月了,而白牙才8个月。每只狗用一根绳子拴在雪橇上,绳子的长短不一,两根绳子至少相差一只狗的长度。绳子系在雪橇前面的环上,雪橇本身不带滑铁,橇底的前端向上翘起,以免行走时橇头扎进雪里。这种结构可以把雪橇本身的重量及其载重均匀地分布在雪面上,因为雪是晶体粒状,很松软。考虑到力的均匀分布,狗在前进时像扇面一样散开,避免互相碰撞。

这种扇形结构还有另一个长处。不同长短的绳子使后面的狗无法攻击前面的狗。而前面的狗要攻击另一只狗,不得不转向绳子更短的狗,这样就会迎面碰上后面被攻击的狗,况且赶雪橇的人还会向它抽来鞭子。

不过最奇特的好处是,想攻击前面的狗必须把雪橇拉得更快,而雪橇越快,被攻击的狗跑得更快。于是后面的狗怎么也赶不上前面的狗,它跑得越快,被追的狗也跑得越快,以致所有的狗都跑得更快了。随之而来的是雪橇加快了速度,这样人通过玩弄狡猾的伎俩,把这些兽们控制得更紧了。

米萨像父亲,具有不少父亲的那种老练机智。过去他看见了唇唇折磨白牙,但那时唇唇是别人的,他只敢不时用一块石头打它。现在唇唇成了他的狗,他便进行报复,把它拴在最长的一根绳上。这使唇唇成为领头狗,看起来很体面,实际上一点面子也没有了,不但当不了恶霸管住狗群,反而遭到狗群的憎恨和攻击。

因为它跑在最长的那条挽绳的前端,别的小狗们总是看着它在它们前面奔跑。它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它的灌木似的尾巴和奔逃的后腿,一看上去远不如它竖起的鬃毛和闪光的牙齿那样凶狠和可怕。而且狗的智力结构就是这样,它们看见它在奔逃就引起了追它的欲望,还以为它是在逃避它们。

从雪橇出发的那一刻起,这一队小狗就可以追击唇唇,持续地追了一整天。起初它总想回头攻击后面那些嫉妒它领队职位的、愤怒的追击者,但这时米萨就会将30英尺长的驯鹿肠子做成的鞭子抽在它脸上,使它刺痛难忍,迫使它回过头去继续朝前走去。唇唇可以面对这群小狗,但是它不能面对鞭子,它所能做的就是把长长的挽绳拉紧,不让它的同伴们咬到它的胁腹。

但是在这个印第安人的大脑深处还潜藏着一个更大的狡诈。为了让这只带头狗坚持跑下去,他特别优待它,这就引起了别的狗的妒忌和愤恨。米萨当着它们的面给唇****吃,而且只给它吃。这可把它们气疯了。唇唇在米萨的保护下贪婪地吃着肉,狗群急得乱蹦乱跳。肉吃完了,米萨不让别的狗靠近,让它们误以为他还在继续给唇****吃。

白牙拉雪橇很认真。在屈服于人的统治的过程中,它比别的狗走过的路都多,同时它也懂得违背人的意志是无用的。此外,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因为狗群的迫害使白牙对它们越来越疏远,对人越来越亲近。

而且它现在已经把基慈忘得差不多了,它表达自己的唯一方式是对人——它的主人——尽忠。所以,它干起活来很卖力气,遵守纪律,百依百顺。可以看出,它干活儿时忠诚老实,甘心情愿。被驯化的狼和野狗都具有这些特质,而这些特质在白牙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

在狗群和白牙之间也存在某种关系,不过那是战争和敌视的关系。它和它们从来玩不到一起,只知道和它们战斗,以百倍的凶狠撕咬它们,报复唇唇当头儿时它们对它的迫害。现在唇唇不是头儿了,只是在拉雪橇时跑在同伴的前头而已。在营寨里,它总是紧靠着米萨或者萨蒙?托古或者克鲁古奇待着。它不敢离开他们一步,现在它遭受着白牙曾经遭受过的迫害。

唇唇被推翻以后,本来白牙可以当狗群的头儿。可是它的脾气不好,而且很孤僻,它不是咬伙伴就是不理睬它们,它一来它们就躲开,最厉害的狗也不敢从它嘴里抢食吃。

相反,它们会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肉吃掉,担心它会抢走。白牙很明白弱肉强食这一法则。它尽可能快地把自己的一份肉吃掉,然后就该没吃完的狗遭殃了!嗥叫、撕咬一番之后,那只狗便气愤地“呜呜”直叫,自认倒霉,自己的那份让白牙吃了去。

但每隔一会儿,这只或那只狗会奋起反抗,同时又很快被平息。这样白牙总是时刻提防着,唯恐失去自己在狗群里的中心地位常常为之战斗。但这样的战斗是短暂的。它太迅猛了,让其他狗措手不及,等明白过来时已被撕裂,鲜血直流,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几乎被打败了。

白牙在它的伙伴们中所坚持的纪律就像神的雪橇纪律一样严格。它从来不给它们任何自由。它强迫它们向它表示不懈的敬意。它们在自己中间可以随心所欲,那跟它没关系。但跟它有关的是:它们不得打扰它的孤独,当它决定从它们中间走过时,它们必须让路,而且要永远承认它对它们的统治。如果它们有高视阔步、翘起嘴唇或竖起毛发的暗示,它就会凶狠残忍地扑过去,很快让它们相信它们犯了错误。

它是一个可怕的暴君。它的统治像钢铁一样严厉。它猛烈地压迫弱者。在它年幼时期,它的母亲和它孤立无援,在荒野的险恶环境里面对无情的生存斗争支撑住了,活了下来,这对它后来的生活是有重大影响的。

它学会了当强者经过时,自己要轻手轻脚地走路,这对它后来的生活也是有重大影响的。它压迫弱者,但是它尊敬强者。在与萨蒙?托古一起进行的长途跋涉的路途上,白牙的确是在他们遇到的陌生人类动物的野营里在成年的大狗中间轻手轻脚地走路。

几个月已经过去了,萨蒙?托古仍然在路上奔波着。在旅途中长时间的奔跑和拉雪橇时的艰辛使白牙长了力气,应该说它的智力也已发育健全,使它对周围的世界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它所看到的世界是荒凉的,而且利欲熏心,残酷无情,没有温暖,没有柔情,也没有精神的光明和甜蜜。

它对萨蒙?托古没有感情。不错,萨蒙?托古是人,但他是一个非常野蛮的人。白牙愿意承认他的统治,可是他的统治是以高级的智慧和野蛮的体力作为后盾的。在白牙的身心里也有一种当统治者的欲望,不然它就不会从荒野里回来向萨蒙?托古献忠诚。

在白牙的本性里还有一个未经探测的大海,只要萨蒙?托古说一句好听的话,伸手抚摸一下它的后背,他本可以探测出大海的深度;可是萨蒙?托古既不抚摸它,也不说一句好听的话。他不是那种人。他性格里占主导地位的是残酷,他残酷地进行统治,用大棒维持正义,谁违犯了规矩就痛打谁一顿,谁表现得好就免遭棍棒,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所以人的手会给它带来什么高兴的事,它不得而知。再说,它也不喜欢人类动物的手,对他们怀有疑心。有时他们也的确给肉吃,但更多的时候是带来伤害。手这样的东西要离得远远的,他们会甩来石头,挥舞棍棒和鞭子,打耳光捶身子,十分狡诈,又捏又拧又扭弄得直痛。

在一些陌生的村落它曾领教过孩子的手,知道他们打起来是很凶狠的。还有一次,它的一只眼睛差点被一个蹒跚行走的印第安小孩戳出来。从这些经历中它对所有小孩都怀有疑心,无法忍受他们,他们带着不祥的手过来时它就站起身。

它憎恨人类动物那些邪恶的手,在大奴湖的一个村子里时,它终于修正了从萨蒙?托古那里学来的法则,即犯下了咬神这个不可饶恕的罪行。在这个村里,白牙按照所有村里一切狗的习惯,四处去搜取食物。一个男孩正用斧子砍一块冻结的驼鹿肉,一些碎肉片飞到了雪地里。

白牙当时正四处找食吃,这时就停下吃地上的碎肉。它看见男孩放下斧子,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棒,便一下跳开,正好躲开落下来的棍棒。男孩又跟着追来,它在这个村里是个生客,奔逃在两个帐篷之间,被一个高高的土埂堵住了。

白牙无路可逃。唯一的出路就是两帐篷之间的这条小巷,但这小巷的出口正被小男孩守住。他一边手举着那根准备好击打的棒子,一边靠近他的走投无路的猎物。

白牙愤怒了,它面对男孩,毛发直立,咆哮起来,它的正义感被激起来了。它知道觅食的规则,所有的废弃肉,如冻肉片,哪只狗找到它,就属于哪只狗。它没有做错,没有犯规,然而这里的这个男孩却准备要揍它一顿。

白牙几乎不知道它自己在干什么,这是它一怒之下干的。它的动作非常迅速,连小男孩也不知道它干了什么。小男孩只知道他被莫名其妙地推倒在雪地上,拿棒子的那只手被白牙的牙齿撕破了一大块。

但是白牙知道它破坏了神的规律。它把自己的牙齿嵌进了一个神的神圣肉体,因而只能期待着一次最可怕的惩罚,白牙回到萨蒙?托古那里。

被咬伤的男孩和他的家里人来报仇时,白牙就卧在萨蒙?托古的身后,期望得到保护。最终那些人仇没报成就走了。萨蒙?托古保护了它,米萨和克鲁古奇也保护了它。白牙听着他们唇枪舌剑地吵闹,看着他们生气的样子,便知道他们认为它的行为无可非议,由此它认识到人有不同。

有的是他的人,有的是别的人,二者不同。只要是来自自己人的,它都接受。正义的也罢,非正义的也罢。但如果是来自别人的非正义的东西,它不能接受,它有权以牙相拒,这也是人间的法则。

这一天结束前,白牙对这法则还会有更多的认识。米萨一个人在森林里拾柴时,遇上了被咬的男孩和另外几个男孩,激烈争吵起来。然后所有男孩都攻击米萨为难他,雨点般地从各处向他打去。白牙起先在一边看着,这是神们的事,与它无关。

这时它才明白受虐待的是米萨,它自己的一个特别的神,于是在毫无理性的冲动之下采取了行动。它勃然大怒,冲进一伙打架的神中间。5分钟后男孩们就从这地方仓皇逃跑,多数孩子身上的鲜血滴到雪地上,说明白牙的牙齿可没闲着。米萨在营地里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萨蒙?托古便吩咐给白牙拿肉来。他让拿来了很多肉,白牙狼吞虎咽下去,睡意蒙眬地靠在火边,知道这一法则得到了证实。

与这些经验一致的是,白牙开始懂得了财产的规律和保护财产的责任。从保护它的神的身体到保护它的神的财产是它认识上的一步,它完成了这一步。

凡是属于它的神的都要不顾一切地保护——甚至到要咬别的神的程度。这种行动从本质上看不仅是渎圣的,而且也充满危险。神是全能的,一只狗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白牙学会了面对他们,它显得凶猛好战,无所畏惧,而且从事偷窃的神也知道不要去动萨蒙?托古的财产。

很快白牙又懂得了与此有关的一个道理:小偷通常都是胆小鬼,一吓唬就跑。它还注意到,只要它叫一声,萨蒙?托古立即就来帮它,而且,小偷逃跑不是因为害怕它,而是因为害怕萨蒙?托古。白牙通常不是用叫声来警告小偷,它从来不“汪汪”叫。

它母亲的方法是见了入侵者就直冲过去,能咬就咬。因为它的脾气暴躁孤僻,又不跟别的狗交往,特别适合担任保卫主人财产的角色。萨蒙?托古鼓励它,训练它。从此,白牙变得更凶恶、更勇猛,也更孤僻。

时间一月月过去,狗和人之间的契约越来越牢固。这是野性世界的第一只狼与人类达成的最古老的契约。像所有后来的狼和野狗一样,白牙是自己制订出这个契约的,条件很简单。它牺牲了自己的自由,让一个有血有肉的神占有去。它从神那里得到了食物、火、保护和友谊等。作为报答,它守卫神的财产,保护他的身体,为他干活,服从于他。

被神占有意味着效劳。白牙效劳是出于责任和畏惧,而非出于爱。它不知道什么是爱,从没得到过爱。基慈已是一个遥远的记忆。此外,当它屈服于人类的时候,不仅抛弃了野性世界和自己的同类,而且在契约里订下这样的条件:假如它又遇见基慈,也不会抛弃神跟它而去。它对于人类的忠诚,不知道怎么似乎成了一条法则,表明这忠诚胜过它对于自由和同类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