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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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同类的仇敌(2)

当眼睛把某个移动的形象输入大脑后,它的大脑无须有意努力,就可知道那移动物体的距离以及完成这段距离所需的时间。这样它就可以躲过另一只狗的攻击,不让它咬着,与此同时在瞬间发起反攻。它身心都是一个更加完美的机械装置。这并不是说它要因此受到称赞。大自然对它比对一般动物更为慷慨,就这么回事。

夏天,白牙到达了育康堡。去年冬天,萨蒙?托古越过麦肯基河和育康河之间的分水岭;今年春天,他在落基山脉西部的边沿山岭上狩猎。然后,在箭猪河开冻之后,他造了一只独木舟,顺水行驶到恰在北极圈以下的箭猪河与育康河交汇的地点。这里有老哈得逊湾公司堡,有许多印第安人,许多食物和新奇刺激的事物。这时是1898年夏天,几千个猎金者沿着育康河溯流而上,来到道森和克伦带克。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几百英里,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走了一年了,至少他们每一个人都走了5000英里路程,有的来自东半球。

萨蒙?托古在这里停下来。他听说过关于淘金热的事,他带来了好几包兽皮和一包用肠线缝制的皮手套和皮鞋。他若不是为了赚大钱,不会冒险跑这么长的路程。他所梦想的利润与他实际上所赚的利润相比真是微不足道。他最大胆的设想也没有超过百分之百的利润,实际上他得到的利润是百分之千。他是个地道的印第安人。决心在此地待下来做买卖,精打细算慢慢来,即使在这里待上一个夏天和半个冬天,也要把带来的货全抛出去。

还是在育康贸易站,白牙才第一次见到白人。与它认识的印第安人相比,他们是另一种生物,一种高级之神。它觉得他们有更大的权威,其神性就是建立在这种权威之上。白神更强大,这种认识并非白牙推理得来,也并非它在头脑中作了鲜明的归纳。这是一种感觉,没别的,然而依然有说服力。

它小时候见到的那些人建起来的大帐篷,使它感到是权力的体现;这些大房子,这个庞大的贸易站——全部用大圆木筑成——也使它产生同样的感觉。这儿就是权力,那些白神十分强大。他们比它认识的神更能控制事物,颇有权威。萨蒙?托古虽在其中,但在这些白皮肤神里,他只算得上是一个孩神。

诚然,白牙只是感觉到了这些东西,它不会意识到这些东西。然而,动物是根据感觉,而不是根据思考行动的;白牙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根据白人是高等的神这个感觉做出的。

首先,它非常怀疑他们。它不知道他们具有什么样的未知的恐怖,他们会给予它什么样的未知的伤害。它好奇地观察他们,但又害怕被他们发现。在起初的几个小时,它只满足于偷偷摸摸地走动,从一个安全的距离观察他们。然后,它见靠近他们的狗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于是它便走到更近一点的地方。

反过来,它也成了他们非常好奇的目标。它的狼一般的外貌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互相指点着它。这种指点的动作使白牙警惕起来,当他们试图走近它时,它就对他们露牙并回头走开了。谁也没有成功地把手放到它的身上,幸亏他们没有。

白牙很快了解到,这些人当中本地人很少,最多有十一二个。每隔两三天河里就开来一艘汽船,在岸边停泊一阵子。白人从汽船上下来,再坐汽船离开,好像有无数的白人来来往往。第一天它所看见的白人比它一生中所看见的印第安人还多。日复一日,天天如此,他们乘船沿河而来,停一停,又乘船顺河而上,直至消失在远方。

如果说白人是有力量的人,他们的狗可不怎么样。白牙和随船而来的狗打了几次交道之后就看出来了。它们的样子和个头都很特别。腿短的特别短,腿长的特别长。身上长的不是真正的毛,而是绒毛,有几只身上几乎没长毛,而且没有一个会搏斗。

作为同类中的仇敌,白牙理应和它们搏斗。它这样做了,很快对它们不屑一顾。它们十分柔弱,无能为力,嚷个不停,身子踉踉跄跄,打架全靠力气,而它靠的是机智与狡诈。它们吼叫着向它冲来,它却跳到一边。它们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在这一刹那它已撞到它们肩上,把它们撞翻在地,扑向喉咙。

有时它咬着了喉咙,受伤的狗在泥地里直打滚,这时等在旁边的一群印第安人的狗猛扑上去把它撕成碎块。白牙是精明的,早已认识到神们看见自己的狗被杀死会勃然大怒。

白人也不例外。所以它把一只狗撞翻在地,将其喉部撕开一道大口子之后,就心满意足地退回来,让狗群上去完成残酷的收尾工作。白人这时才冲上去,把愤怒狠狠地发泄在狗群身上。而白牙却在一旁自由自在,它站在稍远一点观看着石头、棍棒、斧子和各种武器向同伙们打去。

但是它的同伴也以自己的方式变得聪明了,在这件事上,白牙也跟着它们变聪明了。它们懂得,只有在轮船刚刚靠岸的时候,它们才能为所欲为。在最初的两三只陌生狗被打倒并被杀死之后,那些白人就会把他们的狗赶回船上,野蛮地报复那些进犯者。

一个白人见他的狗——一只塞特种猎狗——在他眼前被撕成碎块,便拔出一支左轮手枪。他迅速开枪,打响6次,于是就有6只狗倒在地上,死了或就要死了——力量的又一种表现,这种表现深深地进入了白牙的意识之中。

白牙欣赏着这一切。它不喜欢它的同类,而它自己却非常聪明,逃避了伤害。起初,杀死白人的狗只是一种娱乐。过了一段时间,这却成了它的职业。它无事可做。

萨蒙?托古忙着做买卖和赚更多的钱。因此白牙就与这群声名狼藉的印第安狗在米头上闲荡,等待着汽船。汽船一到,娱乐就开始了。几分钟后,当白人还在吃惊的时候,狗就散开了。娱乐结束了,它们再等待第二艘汽船到来。

但是这并不等于白牙已经变成狗群的一员了。它不跟它们混杂在一起,它总是很清高,单独躲在一边。它和它们合作,这倒是真的。它上前与外来狗搭腔时,狗群站在一旁等着。它把外来狗摔倒以后,它们上来收拾残局,然后它就退出来,让它们去接受气急败坏的白人的惩罚,这也是真的。

和外来狗发生争吵并不是很费力。外来狗上岸以后,它只要一露面就行了。它们一看见它立即就朝它冲过来,那是它们的本能。因为它来自荒野,来自陌生、可怕而又具有威胁性的地方。

它们自己本来也是来自荒野,并背叛了荒野,但是,当它们卧在人类点燃的火堆旁边,重新培养它们的本能时,它们反而对荒野感到惧怕了。代代相传,它们对荒野的恐惧感已经深深地印在灵魂里。

多少世纪以来,荒野对它们意味着恐怖和毁灭。它们从主人那里得到了许可证,可以随意杀死来自荒野的生灵。这样既保护它们自己,也保护与它们形影不离的主人。

因此,这些刚从温和的南方来的狗,小跑着穿过船的跳板到了育康河岸上,一看见白牙就控制不住冲动向它扑去,要致它于死命。它们也许是在城里长大的狗,但对野性同样有着本能的害怕。它们不仅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看见面前站着一只狼似的生物,而且从它身上看见了自己祖先的眼睛,根据祖传记忆,它们认为白牙就是狼,从而记起自古以来的世仇。

它曾在寂寞的兽穴里第一次看见阳光,与雷鸟、黄鼠狼和山猫展开初次搏斗,这对它不无收获。它小时候被唇唇和一群小狗折磨得很痛苦,这对它也不无收获。情况也许会不同,致使它的生活随之不同。如果没有唇唇,它也许会和其他小狗一起度过幼年,长得更像狗一些,更喜欢狗一些。

如果萨蒙?托古有感情,有爱心,也许就会触动白牙的内心深处,使它各种仁慈的品性显露于表面。但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它已经被塑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乖僻孤独,毫无爱心,凶残狠毒,成为一切同类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