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一手拿着画卷，另一只手中满是汗水，浸得手心里十几片细长的叶子变成了深绿色。
不错，这是她第一次准备害人，而偏偏未央又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路快步走到缱云居，轻盈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更多的原因不是天气，而是将为好姐妹怀月扬眉的兴奋。
在让门童通报的空挡，她取出一半接近六片叶子，把它们撕成了碎片握紧在手心。
“轻盈姑娘，请进。”门童再次出来后，恭敬地邀请她进入。
轻盈在下人的带领下走进会客厅，看到胤禩和胤禟胤礻我正有说有笑地喝着茶。
“奴婢见过八爷、九爷、十爷，爷吉祥。”她盈盈拜倒，小心地不弄脏画卷。
“起来吧。”胤禩对下人素来都随和，受到未央的影响，也渐渐开始忽略跪拜之礼，“你是未央那一处的，就不必如此多礼。”
闻言，她躬身站起，只当没听到胤禟在旁边的揶揄：“哟，八哥，这样姐早晚被你宠到天上去啊，小心小心哦！”
“九爷别说我家格格坏话！”轻盈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嘟起嘴在抱怨：她讶异也感到恐惧，为什么原本该仇恨的人，却成了自己心中的一片温暖？那个人放任自己的额娘害死了怀月，而且还对真相视而不见啊！
“未央姐的丫鬟都一个样。”胤礻我也在一旁帮腔，“护主子都护得没大没小了。”
“请十爷宽恕。”轻盈低下头去认错。胤礻我只是扬了扬眉，并不多说些什么。对他而言，已是少有的成熟了。
“今天你特地抛来，是未央的吩咐？”胤禩止住两个弟弟的胡闹，笑着发问。
轻盈忙递出手中的卷轴道：“主子说先前八爷的生辰她没能帮着庆祝，特地补了一幅画作为赔礼。”
听闻此言，胤禩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她那时是心情沉郁，我哪会怪她没记得我生辰呢？到底是还是直性子，不喜欢欠人的。”
他边说边打开卷轴，精美的丹青吸引了另外两位阿哥的注意力。而轻盈就是在这一刻伸出手，将细小的叶子碎片扔进了胤禩的茶里。
明明已经没有退路，那句“忘掉故人”却言犹在耳，让她一再斥责自己的无能和软弱。
“对了，轻盈。”正在她出神时，胤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这人有人家新送来的茶，带一些给未央吧。”
“奴婢遵命。”她领命接过茶罐，心道天助我也，在踏出缱云居后将剩下的碎叶子全都扔进了墨绿色的铁罐。
拿着和先前没有差别的茶罐，轻盈的手不住发抖，平时未央的好，和死去的怀月的面容同时涌进脑海。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轻盈走到紫竹院的时候，未央早已经从那拉氏那儿返回，正百无聊赖地叼着毛笔尾巴。
“格格，奴婢回来了。”她推开门，举了举茶叶罐，“八爷知道您喜欢喝茶，让奴婢带了些新送的来，格格现在可要尝尝？”——尝尝吧。她这么想着，却有点发抖。
“好啊。”未央甜甜地笑了笑，似乎心情颇好：“轻盈，麻烦你了。沏浓一点哦。”“是！”她欠了欠身，转身跑出去，没过多久就端着茶进来，没想到木几上已经有了一个茶盏。
“啊，抱歉。”未央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先前有点儿犯困，就在你泡茶的时候让心语拿了先前让泡的金银花浓茶。来来，让我常常八哥的品味。”
“格格请用。”她恭敬地双手递出，这一次平稳无比，没有颤抖。
“谢谢。”未央一如既往地对下人礼貌客气，接过茶闻了闻，赞道，“没想到轻盈的手艺也很不错呢。从前都给惠妃姑姑泡茶吧？”
说完她也不等回答，喝了几口，正准备再次称赞时，却感到心跳加快，腹部绞痛。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茶杯杂碎在地上，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你！”她的眼神是不甘，但更多的是痛心。只听得她拼力道：“轻盈，我待你哪里不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除掉我？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你不珍惜，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绝路！”
“喊那么响，是要等心语么？”轻盈冷笑，全没了稚嫩的模样，“刚才把她差去德妃娘娘那儿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吧？”
“笑话。”未央也冷笑，撑起身子将手指探进嘴里——她可是搜查员，这么基本的自救难道不会么？按压舌根，反胃的感觉便涌起，早膳连同茶水一起吐了出来。
在轻盈大惊失色的注视中，她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抓过先前没喝完的金银花浓茶，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过着水将一些药粉吞了下去。
“你、为什么？！”轻盈如同见到鬼一般后退，踉跄着走不稳路。
她无奈地笑道：“你那么恨我的话，给你个忠告。第一，永远不要想毒死我，我随时都做着急救解毒的准备。第二，你的手段还差太多，如果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你什么都做不到。”她厉声说着，神情阴冷，却忽然想到什么，惊恐爬上好看的眼角：“你难道在八哥的茶也……”
“原来你还是会怕的。”轻盈狂笑，仇恨让她失了可爱的外表，“是啊，我没想到毒不死你，但是，八爷有那么厉害么？！乌雅未央，你试试看啊，试试看怀月姐死的时候，我晚上一个人担惊受怕的感觉啊！”
“夹竹桃……”未央却根本没有在听，拣出茶叶的残渣，脸色瞬间煞白，病状从口中吐出，“体内绞痛，心率不齐导致心脏突发性麻痹，再不快，会来不及的！”
此念一动，她顾不得身上的污浊，抽下腰带把长发扎起，飞奔出紫竹院的大门：
胤禩、胤禩，我真的会害死自己喜欢的人么？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赢，不是伊萱琳，而是以乌雅未央的名义发誓！
且说送走了轻盈之后，胤禩又与两个弟弟闲聊着，渐渐觉得口渴，便拿起茶杯。
也许轻盈在这里放的剂量较少，他在几分钟后才出现于未央一样的病状，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懂得现场救护，立时就乱了手脚，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无奈之下，只能命人先将他扶到卧室。
而这时，未央正狂奔在紫禁城磕磕绊绊的石子路上，手已经因为摔了一跤而磨破了皮。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唯一的目标是缱云居。
虽然这具身体虚弱无比，但她的爆发力仍然留存于灵魂之中。飞奔之下，她感到那脆弱的肺部几乎不堪重负，但她不能停，她手上的是一条人命啊！
终于抵达缱云居的大门，却发现无人看守，不详的预感让她不顾一切，抬脚踹开了厅门。闻声出来的胤礻我一见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匆匆地汇报情况。
——不论他还是胤禟、还是其它的阿哥，似乎都相信这个瘦弱的女孩，有逆天的力量。
“给我水，我需要足够的体力！”未央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满脸都是一种执行最优先任务的紧张，“八哥在哪里？！”
“在、在里屋，卧房。”胤礻我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随即反应过来，转头大步跑向厨房——泡茶，不就是热水和茶叶么，他做得来，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未央走进卧室，看到胤禩面色惨白地平躺在榻上，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她到底晚了多少时候，为什么他一点生命气息都没有？
“让开，都给我让开！”她大喊一声，一把将围在塌旁的下人们推走，喝道，“都围在这干嘛，抢空气谋杀啊！胤禟你给我带着人走开！”
胤禟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当场就愣住，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那些小厮站到了一旁。
冷静，一定要冷静！未央这么告诉自己，现在她是在现场进行抢救的伊萱琳探员！
“急救急救，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她一着急，习惯就流露出来，“step1，step1，第一步是……啊！checkconsciousness。”（检查意识）
“你听得到吗？八哥、八哥！胤禩！”她俯下身去拼了命地大喊，重复几遍后失望得确定他已经陷入昏迷。
自主呼吸的检测完全没有用场，她不得不使用最不愿意拿出的探测手段——动脉接触。
手腕上已经基本摸不到，她的手颤抖着探上胤禩的脖颈，感觉到那一丝微弱的脉搏后，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未央姐？”胤禟担忧地上前，下一秒却被她脱下来的外袍罩住了脑袋，“姐你干嘛？！”
“袖子长不方便。”——没错，她在外套以外的衣服都偷装了搭扣以备不需。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这一举动有多明智。
三两下卷起袖子，她跨在胤禩身上，熟练地打开气管，先进行几次呼吸帮助，随后准备进行CPR。
“我问你们，谁知道八哥喝的毒茶浓不浓？还有，谁去找御医了么？”她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问道，却发现旁边的人因为她刚才的人工呼吸都呈现石化状态。
“靠，都给我回魂！”她忍不住爆了粗口，怒喝道，“都给我想什么呢，找死呐！问话呢听见没有！”
“是、是浓茶。”总算有个小仆从被吓得开了口，还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已经派人叫御医了。”
“七姐，茶！”胤礻我忽然冲进来，捧着一个茶杯。
她凑过去喝了几口醒神，随后将剩下的口对口喂进胤禩口中，解释道，“浓茶是可以解毒的。胤禟，你去抓几副金银花和绿豆煎药，胤礻我，继续给我去泡茶！记住药等凉一点再端进来！”——是的，这才是她，临危不乱。
心肺复苏术，一般人根本不能持续超过五分钟，但她硬是凭着意志力，十分钟、十五分钟，极限一次次被跨越，人工呼吸也没有中断过。
未央的手腕已经红肿不堪，每一次CPR都是一种折磨。她甚至听得到腕骨摩擦发出的咔哒声——她知道这样下去有可能导致手腕受伤，但是，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她要救他，那个该死的噩梦，她要让邢祗莘看清楚！
“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手实在没法动，她改用拳头砸，一下两下，随后再是撕心裂肺地大喊：“爱新觉罗胤禩你给我醒过来！不然你死掉我也把你的魂魄抓回来，听到没有！醒过来、醒过来！妈的，醒过来！爱新觉罗、胤禩！你不是八贤王么，能耐呢！你给我该死的醒过来！”
她已经焦急得口不择言，拳头的撞击，再是CPR，然后是人工呼吸，检查脉搏，终于在手腕疼痛得几乎要断裂时，她发觉了那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时候御医早已经来到，但看到形象全无的乌雅格格，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此刻发觉阿哥有了气息，无不喜极而泣。
“哭什么？！”她忍着手腕的剧痛喝道，“你们这些太医院的，平时里吃白饭么？！没能力的现在就给我滚，有能力的过来看诊煎药！胤礻我，茶呢？！”
“来了来了！”胤礻我见到姐姐发飙，捧着茶盘飞奔过来，道，“姐你别急，来了！”
她的手疼得发抖，努力将杯子凑到胤禩面前，在他耳边道，“把茶喝下去，等一下要你把胃里的毒物吐出来，可能会有有一点难受。”喂他喝完茶，她向一旁的御医点了点头：“麻烦几位大人了，让八哥把毒吐出来，再之后的调理，就全交给你们。先前未央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说完她精疲力竭靠到墙根。
胤禟走过来为她披上外衣，手爱怜地擦去她的汗水：“姐，你歇一会儿吧。”
“嗯。”她也实在已经没有体力，眼睛才刚刚闭起就沉沉睡去。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后，未央被谁轻轻的推搡给弄醒。
“嗯，不要吵……”她缩了缩身子，随后猛地睁开眼睛，“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