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汗颜,却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那如果我们都让你去伤害彼此呢?”
这一下,胤祥终于没了声音,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让一个小孩子回答这个,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看着他的表情,未央就开始心软:“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吧。四哥的屋子在哪边?”
“这边!”没了这个问题的压迫,胤祥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七姐跟我来!”
胤祥很负责任地一直带着未央走到门外,随后欢欣雀跃地离开。
自己到底让他有了怎么样的想法?她有些好奇又有些无奈,抬起手扣了扣门。
“进来。”胤禛在屋内一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叩门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小心翼翼的声音。
未央推门而入,看见他正执笔坐在案前。
“在忙?”想到胤祥刚才的话,和自己的歉疚,她的口气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这反倒让胤禛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面对自己,没有武装像只猫儿。
他站起身子,回答:“不,没什么。你有事就说吧。”
“嗯,本来只有一件事。”她低下头,搅着自己的衣带,“现在变成两件事了。”
他并不催促,等着她自己开口。
“嗯,我以前对四哥态度很差吧。”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紧张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个,额,总之,嘛,对不起啊!那个,我以后会试着改的,会试试看对你公平一点,所以,额,我,唔……”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头已经低得快抵到胸口,只是偷眼向上瞟。
他仍是不开口,静静看着她,心中却是狂喜:她说的都是真的么?都是真的?
令人难堪的沉默越来越浓,未央的手指扣在一起,忽然狠狠道:“啊,真是,干嘛不开口啊!”说着她抬起头,眉头微蹙,嘟着小嘴作出埋怨的表情:“好歹支个声啊,给我个台阶也好的嘛……”
胤禛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的表情,但想到她可能无数次如此与胤禩、胤禟等人玩在一块儿,心中就有一小块地方酸溜溜的好不舒服。
彼时他没有细想自己对她的感觉,只知道快乐和嫉妒参半填满了头脑——他为看到这样的她而喜,又为这样的她也为他人所知而妒。
这样的感情已经超出兄妹的界限了,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喂!”未央被晾在一旁许久早已经不耐烦,抬手在他眼前挥着,“四哥?”
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手才刚刚甩了两下就被一把握住。胤禛大力一扯,她就顺势跌进了她怀中。
这算什么?!她大惊失色之下,用力地挣扎起来——他不过是个11岁的小孩子而已,他想干什么?毕竟对方不是普通人,她越想越慌,腾出手来拽住他的手臂,只要再用力就能靠防身术把他摔出去,却因为身份的关系而硬生生收手。
胤禛发觉她渐渐安静下来,搂着她的双手就更加用力。
“放开我。”下一秒,耳边传来冰冷无情,仿佛是地狱里传出一般的声音。
他浑身一凛,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看着她,眉头渐渐拢了起来。
未央就这么毫无畏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他松开手的时候,都不见她后退。
她只是仰着头,用一对明亮却冷漠的瞳孔锁定住他的脸。她的嘴角不见上扬,也没有下垂,平平地绷紧。头微微侧过去,露出一种不明显的鄙夷和威胁。
但再一眨眼,她的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一如她先前所说的,竟是真真切切没有防备的笑容:“四哥,我还有一件事儿没说呢。”
胤禛愣了愣,征询的目光显而易见:眼前这个笑得真切的小女孩,和前一刻那个冰冷带刺的人,究竟哪一个才是她?
“怎么了?”未央上前一步,眼中也带上了笑意,“四哥?四哥!你听我说啦,怀……”“你出来很久了,午膳也没用,我送你回屋。”胤禛根本无心去听她说话,拖住她的手就向屋外走。
“哎,等等、等一下啊!”她徒劳地抗议着,无奈他力气大得厉害,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胤禛牵着她走在路上,途经惠妃的住处,竟迎面碰上八阿哥胤禩。
未央正致力于让自己的手获得解放,整个人几乎吊在胤禛身上,全没有注意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天之内额头第二次遭殃,好在手也终于抽了出来。
“呵呵,真是好巧。”胤禩笑了笑,作揖道,“见过四哥。”
胤禛冷哼一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八弟,好巧。”
“八哥!”未央却一下子从他身后跳出来,满脸的不快,“您去惠妃姑姑那儿也不支会我一声,好让我一块儿去请安!”
她说是这么说,口气却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当然只是作为一种见面的招呼。
胤禩显然察觉到这些话不过是玩味,便也笑道:“下回,下回去的时候,一定叫上未央。”
“未央?”她的身边传来胤禛的低声重复,让她背后一寒——他又怎么了?
正思索着,他俯下头在她耳边嗫嚅:“他什么时候开始叫你名字了?”
“八哥,我正准备回屋呢。改天再聊?”她巴不得快些走,恳求一般地看着胤禩。
他会意过来,应允道:“当然好。改日我再来找你。”
“嗯,回见。”未央先一步跨出脚,这样才能在经过胤禩身边时低声嘱咐:“过几日定来找我,有急事。”
言毕她已经和胤禛走开,徒留他愕然回首,随即带着无奈的笑容转过身去:
他还得回去找找能教新手的曲目呢。
让未央生气的是,接连好长时间,她都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八阿哥胤禩的消息。
虽然她也明白他有自己的事,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爽约,还是让她颇为生气。
大约三个月之后,某日,胤禟带着一叠上好的宣纸推门而入,就看见她拿着笛子郁郁寡欢的模样。
“还在气八哥呢?”他自顾自坐到她身旁,柔和地笑着,“近段时间皇阿玛数次诏他,没空也无可奈何啊。”
“我不是气八哥。”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为自己辩解,“只不过事事不顺心罢了。”——从那次向四阿哥道歉之后,坏事就不断发生。先是心水和轻盈被对换了职务,然后是莫名其妙被乌雅氏责骂和刁难,再之后是皇太子三天两头的挑衅,到最近几天四阿哥胤祥雷打不动的令人尴尬的拜访,哪一样不是她最烦心的?
“快入冬了呐。”胤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一年又过去了。”
“伤春悲秋些什么呀!”她毫不留情地撑起身子,抬手狠狠扣了扣他的脑门,“胤禟,你什么时候那么沧桑啦?明明比我还要小!”
“天哪。”他忍不住叫痛,捂住了额头,“未央,人家的头是给你玩的么!都快八岁了怎么还改不了这习惯呐!”
“就是好玩嘛!”她露出撒娇一般的表情,“对吧胤禟,手感很好呢!”
“你……”六岁的男孩露出一脸的黑线,无言以对。
“呐。”未央拿起小碟子里的点心咬了一口道,“你觉得八哥……轻盈,退下!”她刚想说下去,就看到轻盈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
被她这么一喝,小侍女脸上闪过一丝嫉恨,随即躬身而退。
“姐,这丫头,你得小心。”胤禟抬眼瞥了一眼门口,低声说道。
未央一怔,心想:这么小的胤禟也已经会察言观色了?不过,轻盈的确需要提防。
她看着胤禟一脸的关心,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些事儿我自个会操心。你呀,别一副老成模样,就知道管着十弟,也不见你自己同别人戏玩。”
“跟姐你在一块就好了嘛。”胤禟嬉皮笑脸满不在乎,“要别人作甚?倒是未央姐,你最近总是与四哥闹在一块,我们这些弟弟们,倒被忽略了。前些日子,十弟他还吵着要见你呢。”
“没法啊,最近四哥不知怎么的。”她翻了翻白眼,叫苦连连,“真让人头疼。对了,刚刚就想问了。”她忽然想起自己被打断的话,问道,“你觉得八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胤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眨了眨眼,道:“就是……为人啊、处事啊,给你的感觉如何?”
她没有注意到问出口的瞬间,胤禟的眼睛中闪过一抹阴影,其中藏着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和浅浅的悲哀。
他打起精神,回到道:“八哥为人谦和谨慎,又胸怀韬略,实在是一位人才。”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惜……”她低声嗫嚅着。
“可惜什么?”胤禟很快恢复成先前懒散的样子,挑眉问道,“姐你说话总是留半句。”
“可惜在这宫中,贤王并不好当。”她抬起头,决定不再说这个话题——她就算加速胤禟和胤禩结盟的时间又如何呢?恐怕会扰乱历史的。知道胤禟有进入八爷党的趋势,就足够了。
胤禟很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神情中的回避,便改口道:“姐,你的笛子学得怎样了?”
“还没学呢。”未央汗颜,忽然又想到些什么,道,“对了,怎么你最近突然开始叫我姐了?平常不总是未央未央的喊么?”
“哎?”胤禟一愣,脸上又闪出那种难言的神色,但下一刻又变得波澜不惊,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让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不又多了个弟弟么。何况姐你也渐渐长大,再同以往那般和我们混在一起自然不好。”
“是吗,也对……”想到胤禵,笑容又爬上了她的眉梢——这刚出生的小家伙聪明得很,跟她亲得厉害,每次哭的时候,只要她一抱,就立刻笑逐颜开。
“我们去看十四弟吧!”她霍地站起身来,摆明了是已经做出决定,“来来,胤禟,我们走!”
她笑着拉开门,谁知竟险些与顺公公撞个正着。
胤禟一步跨上前,但不等他开口,顺公公先一步开始道歉:“哟,未央格格,没撞着吧?抱歉抱歉,洒家跑得太急了。”
来者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她就是公主又如何?自然也该退让三分。
于是未央便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哪里,是未央跑得急了都没有看见公公。公公今日来是有事吩咐吗?”
“不敢当不敢当。”顺公公笑得跟花似的,“是皇上差奴才来,请格格过去。还说,若是别的爷也在,也请一同过去。”
“阿玛说的?”她挑了挑眉:什么叫做“若是别的爷也在”?也就是说原本是没有想好要叫谁的吗?这真不像康熙的风格。
但传圣谕的人已经站在眼前,不相信也不行。她征询地看着胤禟,道:“怎么样,陪我一块儿去么?”
“当然。”他说着,脸上显出一种保护的责任,仿佛两人之中,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我就知道胤禟你最好了。”她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笑容依旧,“那,等给皇阿玛请安之后,再去看十四弟吧!”
“好好,都随你。”胤禟跟着她跨出门槛,眼神没有平日的妖媚,满满的都是体贴和柔情——这样年轻炽热的亲切,该是什么呢?
当时的未央并没有觉得奇怪,只当做是姐弟之间情感深厚。其实,如果她再多想一点点,那以后的他们,彼此都会好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