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元曲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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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雎景臣

〔般涉调〕哨遍

雎景臣

高祖还乡

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幺大户。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伙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见一彪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须身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称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现放着文书。

〔尾〕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摔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汉高祖”刘邦在做皇帝后的第十二年十月回到故乡沛县,豁免了沛县的赋税,教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唱他的《大风歌》,设宴款待“父老子弟”,“道故旧为笑乐”。临行,故乡人再三挽留,又倾城出送,简直是恋恋不舍。

(《史记·高祖本纪》)刘邦的时代距元朝已经很遥远,可是元曲家们却一度兴起“高祖还乡”创作热。据钟嗣成《录鬼簿》记载:白朴写过《高祖还庄》杂剧,张国宾写过《高祖还乡》杂剧;睢景臣与扬州的许多作家又同时撰写《离祖还乡》套数。这现象,大约与元朝皇帝每年要回一次上都有关。其他人的同题作品都没有流传下来。睢景臣的这一篇,如果与《史记》的有关叙述相对照,就看出它换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写出了截然不同的情景。钟嗣成称赞它“制作新奇,诸公者皆出其下”,并非偶然。

这篇作品的“新奇”之处首先在于选择了一位村民作为叙述人,事件发展的全过程,都是他亲眼看见的,亲口说出的。这就是角度新。正由于采取了这样的角度,才便于对迎驾的队伍、皇帝的仪仗和扈从、乃至皇帝本人,真实而自然地进行嘲弄、讽刺和鞭挞。

读完这篇作品,就看出作者由于采取新角度而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艺术魅力和讽刺效果。试想,如果由作者来叙述,怎么能像村民那样讲说皇帝的仪仗队呢?他分明知道什么是“飞虎旗”,怎能把它说成“狗生双翅”呢?而由村民来叙述,就把那些最高统治者用以“明制度,示威等”的东西说成毫不神秘、并不威风的兔、乌、鸡、狗、蛇、斧、甜瓜、苦瓜和马磴,从而揭掉笼罩在它们上面的灵光。如果由作者来叙述,要揭穿皇帝的老底,也不大好措辞。而由一位本来就熟识刘邦的村民来叙述,就可以彻底暴露他的本来面目,让人们知道威风凛凛的皇帝,原来是什么东西。

当然,这种新角度来自作者的新观念。在封建社会中,皇权高于一切,皇帝称为“天子”,代表上天的意志来统治下民。而效忠皇帝,则被说成臣民们不可违背的天职。睢景臣却蔑视皇权主义,否定忠君思想,把由于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而缺乏文化知识的村民作为正面人物,让他出面来剥掉皇帝的神圣外衣,这是难能可贵的。

这篇作品所写的刘邦是一个艺术典型。作者通过这个艺术典型,讽刺、鞭挞了历朝累代的帝王、特别是元朝的皇帝。作品里所写的“社长排门告示”,乃是元代农村出告示的特殊方法。所写的仪仗,也完全根据元代的制度。作者由于异常愤恨元朝皇帝的暴虐统治而孕育了反抗皇权的新观念,于是借历史上“高祖还乡”的故事而取材于现实生活,写出了这篇脍炙人口的杰作。

作者在结尾的七字句上加了许多“衬字”写成“(自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加括号的是衬字),声调抑扬抗爽,命意奇警创辟。以此作为点睛之笔,双睛一点,全龙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