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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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唐词篇(9)

相呼应,指自己青春年华的美好时光。“所恨年年赠离别”,折柳送别是汉以来的习俗,此句意为柳枝在树之时依依可人,可恨的是却被折下用来作为送别赠物。这里柳氏倾诉了离别之苦,也微露出对韩翊约定迎娶,三年无信的责备。“一叶随风忽报秋”,典出《淮南子》“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指安史叛军入长安,自己剪发毁形为尼等事。三年悲苦一言难尽,以一“秋”字来概括。秋,草木衰落时节,由春日芳菲到秋日凋零,感慨万千,像随风飘落之叶一般,眼见红颜渐老,年华将逝,心中充满哀伤。“纵使君来岂堪折!”“岂堪折”即“不堪折”,此时柳氏读到韩词,知道对方爱情不渝,重逢有望,却故用不再会爱上自己为揣度,实曲折表达了自己欲与韩翃团聚的强烈愿望。

两词皆以咏柳为喻,表达情怀委曲有致,却又心迹明了,感情浓郁。

据载,后来韩翃入长安寻找柳氏,不想柳氏却为立功番将沙叱利所夺,宠为专房。韩柳偶然遇之于路,不能交谈款叙,柳氏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相赠,以示为势所迫,不得不割情永诀,二人皆大悲恸。韩翃之友许俊为韩柳之情所感奋,策马赴沙叱利府中劫出柳氏,送还韩翃。侯希逸亦为之感动,亲上书朝廷,成全韩柳,传为佳话。

谪仙怨

刘长卿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作者刘长卿,是唐代大历诗坛最有才气的诗人。他个性倔强,“刚而犯上”,政治生涯也就不可避免地充满了风波曲折: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9年),他从海盐(浙江海盐)令远谪南巴(今广东电白县东)县尉;代宗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秋,又因开罪郭子仪的女婿鄂岳观察使吴仲孺,被对方诬陷“犯赃二十万贯”,由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贬官睦州(今浙江建德)司马。这首词,是他在之睦州上任的饯别宴会中即席创作的。内容在于抒发因谪迁而产生的愤懑。

全篇由两个部分组成,各四句。前一部分写别离的场景,气氛低沉暗淡,感伤的色彩比较浓郁。每一句都撷取目击的景物,用以喻说自己命运的坎坷。“落日”预示暮色的将临,给人的联想是前途黑暗;“孤舟”所呈现的是凄凉无助,它标志着人生境遇的险恶;“平芜”

指平旷的原野,鸟儿不定的行踪,使诗人联想起受人摆布,风雨飘摇的仕途。“人随流水东西”六字,深刻而形象地吐露了无力主宰个人命运的悲哀。第二部分,文字虽紧接上文,格调却因把贬官的不幸,与朝廷政事的腐败挂起钩来,转入对李唐王朝的批判而显得高昂。两部分情绪的过渡,极其自然。“白云”两句,含有双重的意义。乍一看来,它所倾诉的,是即将开始的旅程的漫长和寂寞,征帆越航越远,惟见明月相随,它给旅人带来的滋味,决不怎么好受。但是,如果细细吟味,就会发现它还拥有另一重意境:作者是在以“白云”、“明月”影射自己对朝廷的萦念;“千里万里”,指因贬官距京城越来越远;“前溪后溪”谓不论被放逐到什么地方,都始终惦记着朝廷。虽然如此,对“忠而获谴”的结局,他多少感到愤慨,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士大夫,他认为个人的委屈固然可叹,而国家的前途更值得担忧。所以卒章引举了贾谊被汉文帝贬任长沙王太傅的故事,并用“恨”字明确地表明自己对朝廷亲小人、远君子做法的不满。因此“春草萋萋”,不独以无边无际蔓生江边的春草,叙写与朋友们分别的离愁的深重,同时也隐寓着对李唐王朝的没落无法解脱的痛苦。

这首词产生在中唐时代,可谓难得,从写作的技巧看,布局、用典、对仗,无一不佳。思路的发展,合理而清晰;引举的故实,切合当时的政治形势,也从侧面烛见了作者的自负;更值得赞许的是作者捕捉形象、驾驭语言的本领。试就词中“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四句而言,情景交融,天衣无缝;而摭取目前之景,似不假思索,出语天然,对仗工整。清代批评家卢文骝赞赏刘长卿的作品“含情悱恻,吐辞委婉,绪缠绵而不断,味涵咏而愈旨”(《刘随州文集题辞》),既概括了刘氏创作的基本风格,也可以借来作为《谪仙怨》艺术趣旨的说明。

秋风清

刘长卿

新安路,人来去。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潮水无情亦解归,自怜长在新安住。

从大历十一年秋到十四年春(公元776-779),刘长卿贬官睦州。长期的放逐,对感情丰富的诗人来说,无疑地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即便面对睦州地区秀丽的山水,也排遣不掉心头的积郁。这首《秋风清》(《全唐诗》中题《送陆澧归江阴》),展示了诗人在强作自制下内心潜藏的痛苦。

这首词篇幅不长,但内容并不单薄。起首两句,叙写送别友人时在江边看到的景象。“新安路”指源出安徽休宁、祁门,流经睦州所辖的建德,而后东南汇入钱塘的新安江。它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是商旅频繁往来的重要水道。作者简约地用“来去”二字,勾画出江面上船只川流不息的繁忙景象。接下来的“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两句,语义双关,既是关切友人登舟离别后的行踪,又是为自己难以预测的未来忧虑。眼前潮水奔流、江涛起伏、船只浮沉飘泊的景象,很自然地使他联想起自己仕途经历的崎岖。他觉得:自己就像骇浪中行驶的孤舟,很难把握前途与命运。那些年里,时而被贬到南巴;时而又调任鄂岳;时而谪任睦州,总是受朝廷拨弄。而今后,等待他的是忧是喜?为祸为福,都无从预料,词句给人以迷惑与茫然的感觉。结尾两句,他把思绪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他羡慕友人能够摆脱世俗事务的干扰,享受回到故乡,与家人共叙天伦之乐的幸福;同时也不能不为自己实现不了同样的愿望而感伤。作为被朝廷侧目的官员,他只能听命于朝廷的派遣,株守于贬所静候朝廷的迁调,期待重新获得权力集团的信任,但年复一年的冷落,却使他感到希望的渺茫。在这首词中,他并没有把友人的处境和自己对比,然而却巧妙地利用潮水的来去宣泄“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哀愁。由于潮水是无生命、无感情的,它的自由来去,更衬托出人权和人性被强制扼杀的残酷。

这首词在写作上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作者使用了诗歌中传统的“托物起兴”的艺术表现手法,紧紧地扣住潮水的流动,抒发感情。由于择取的事物得宜,作者的观察又细致而深刻,加上主观方面感情的真挚饱满,技巧的发挥就得以达到非常完美的程度。其次是在表情达意上选词的恰当,例如末句“自怜长在新安住”,“自怜”二字的背后,包含着作者在贬所睦州长时期的痛苦等待与希望的幻灭,它所刻画的,是一种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的心情,但又保持了他的创作含蓄委婉的基本风格。

六州歌头

岑参

西去轮台万里馀,也知音信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

这首《六州歌头》在形式上是七言绝句,乃取诗配曲。它是岑参在西北军旅生活时期的创作。岑参在唐玄宗朝,曾先后两次从军,第一次是天宝八年(公元749年)到十一年,去安西(今新疆吐鲁番县以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中掌书记;十三年(754),又随节度使封常清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六州歌头》,原是古代伊、梁、甘、石、渭、氐边境六州鼓吹曲的总名,音调悲壮。岑参用它寄托思乡之情,当然是合适的。

从艺术技巧来看,这首词的主要特点,在构思的精巧和章法的严密。上片写人,从作者自己落笔;下片写物,取鹦鹉为话题。然而,不论是写自己,还是写鹦鹉的行动,都紧扣并统一于思乡的主题,仅是表达手段上有直接与间接、正面与侧面的区别而已。上片两句,前后因果相连,即路程的遥远,导致家信的稀疏。首句先用于净利落的文字,叙写轮台所处的方位,虽然没有用文字点染塞外的荒凉,而“西去”“万里”数字,已经能够使读者揣见戍所的偏僻与寂寥。大漠夕照,莽莽风沙,种种凄清,妙在不言自喻。置身那种境遇,即使豪放开阔如岑参,也很难抑制对亲人与故园的思念。第二句借书信表白作者对家乡的牵记,反映了当时心情的微妙复杂。作者用“应”字和“也知”分别表明:由于关山阻隔、交通不便、驿递艰难,他在理智上懂得音信稀疏的不可避免;但感情上又觉得很难接受,不得不在长期等待与失望之余,设法找出理由来宽慰自己。这种强行克制的做法,正是作家对家乡感情强烈的折射。下片的表达,方式更加曲折。表面看来,似乎是以悠闲的态度聆听鹦鹉学舌,而实际上却是借叙写客体事物抒发自己的乡愁。寓意之深,构思之巧,非具深厚的功力,不能到达。军中养鸟,与戎马生活,本不相容。但写入篇中,不仅从侧面烛见当时民族关系缓和、边塞静谧的形势与气氛,同时也衬出了军中生活的寂寥。能言的鹦鹉,可以缓解与亲人长期分别的孤独。结尾鹦鹉为报家书的叙写,本属对主人平日收到信件时激动之词的模仿,此时脱嘴而出,触动了作者最敏感的神经。不难想见,它在作者心中引起的震荡,是多么剧烈!它也是这篇作品灵感的来源。作为一个比较刚健的作家,岑参既不愿隐藏自己的感情,也不愿给人们造成感情脆弱的错觉,但波涛一经掀起,必须得到适当的宣泄。所以特意借鹦鹉之“言”,对勾起的乡情作含蓄的抒发,寓悱恻缠绵于冲淡。作品的主题,到这里得到了完美的生发,而全篇也至此结束,留给读者的是无穷的回味。

欸乃曲

元结

偶存名迹在人间,顺俗与时未安闲。来谒大官兼问政,扁舟却入九疑山。

在中唐诗人中,元结的风格,可谓独树一帜。他自幼与平民接近,既洞悉民间疾苦,也了解群众的智慧。由于这个缘故,他一直对民歌表示尊重,也热衷于把从民歌中汲取的养分,融化为本身创作的新鲜血液。因此,他的诗歌和词,有相当一部分像民歌那样清新质朴,平易自然。这里选析的五首《欸乃曲》,都是他在唐代宗朝大历年间再任道州(今湖南道县西)时,因军政事务,去长沙都督府商议的归途中创作的。《欸乃曲》是船民唱的歌,便于行船时减轻体力的疲乏。元结写它们,目的之一也在于此。

词的第一、二句,说自己的生活志趣。这个问题,涉及元结的经历与思想。少年时代的元结,是一个资兼文武的全才。一方面,他的血液里继承了祖先鲜卑拓拔氏的尚武精神;另一方面,他自幼得堂兄元德秀的精心指点,苦攻儒学。在安史之乱的动荡年代,他胸怀报国之心,很想有所作为。他的才学与人品,早在擢登进士的天宝十三年(754年)以前,就蜚声朝野。而到肃宗意欲刷新政治,重振李唐王朝,征求国士的时候,元结便被礼部侍郎杨浚等一千器重他的才具的官员荐举出来,先后任山南东道节度参谋、荆南节度使观察等职,尽管官阶不高,但所至之处,军功政绩,莫不卓著。首句所云“名迹”,指的就是这些。然而,对于官场游宦,与隐处山林这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从一开始就存在矛盾。“偶存”和次句中的“顺俗与时”,说明他的出仕,不同于一般热衷于沿着科举的传统道路博取富贵荣华的士子,他是激于国家衰败、百姓流离、官场腐败的责任感,即从大局需要的爱国热情之驱使,而走上那条路的。第三句“来谒大官兼问政”,语气诙谐,显然隐含着自嘲与对上司的讽刺。元结是一个很有才干的能员,他出任道州刺史的时候,恰值李唐王朝与西原夷等少数民族矛盾激化,汉族百姓也无法忍受朝廷苛刻繁重的赋税,民生凋蔽,官吏贪残之时。他虽然拿得出一套廉政爱民,招抚流民的办法,却没有专断独行的权力。重大事务,必须服从上司的旨意。句中的“大官”,指长沙都督府主管官员。作者特意以“大”字标明。在于点出他们颐指气使的傲慢架势和办事的无能。也在于嘲讽自己不得不违心地俯首听命的尴尬处境。然而,一切苦恼忧烦,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霎时间涤荡无遗。末句所表现的,正是这种暂时得复返自然的由衷的欢乐。九疑山又名苍梧山,在湖南宁远县南,山峦九拔,各导一溪,岭异而势同,游人极难辨别,传说虞舜即葬于此,风景绝丽。作者面对九疑山的沉醉,是很自然的事。

这首词,看来似乎很平淡,却并非没有艺术的境界可求。在内容上,它包含不同的两个层次,前三句表述官场生活,第四句叙写自然世界。作者巧妙地利用“未”、“却”、“顺”、“谒”、“大官”等带有不同感情色彩的词语,把这两种环境作了对比,并且让读者透过文字去体味作者的好恶取舍。字里行间,隐寓着对当时政治的批评,元结本身清正廉明的形象,也从内心世界的活动得到一定的显示。由于《欸乃曲》属于民歌体,这首词的文字,纯用白描,不假任何雕饰,别有一种无拘无束、淳朴自然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