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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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唐词篇(20)

刘禹锡(字梦得)是一位具有进步政治思想的诗人,他参加过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集团,反对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因遭到旧势力的反对而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城西门外滟灏堆,年年波浪不能摧。”写出了诗人坚定的信念。他歌颂了坚定不移的长江中的巨石,虽年年受到巨浪的冲击,但始终不被摧垮。这难道仅仅是描写“滟灏堆”吗?不,这是在描写人的意志和信仰。这里,诗人明确地表示,即使遭到艰难险阻,遭到重重打击,但他始终不渝,为理想献身,死而无憾。正因为如此,诗人对“不能摧”的滟滪堆十分倾慕,并且寄托了深厚的感情。“滟滪堆”,亦作“滟灏滩”,又称“燕窝石”,是长江江心突起的巨石,在四川省奉节县东五公里瞿塘峡口,水势湍急,旧时为长江三峡中著名险滩。这开首两句既点明了滟灏堆的地点,又写出了它的坚强精神。

“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这三、四两句,直截表明了诗人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对统治阶级阴险狠毒的手段的抗议。“懊恼”,心中别扭、气恼。“人心不如石”,用比喻说明统治者朝令夕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讲信义。“少时东去复西来”正是对“人心不如石”的形象说明。

这首词朴实清新,具有民歌的通俗淳朴的风格。而诗人善用比兴的手法,寄托了政治内容,深含激情,更使此词增加了形象性和艺术感染力。

又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这首是第七首,它是刘禹锡抒发对现实的无限感慨的一首词。它通过比兴的手法,描绘了瞿塘峡的险恶,以此喻人生道路的艰险,统治者的阴险和残酷,从而揭露了封建社会的黑暗,表现了诗人对合理社会的热烈渴望。

开首两句“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用通俗的语言,说明瞿塘峡水流湍急,险滩很多,形势险恶,行舟困难,常有覆舟葬身江底的危险。白居易《初人峡有感》曾描写过瞿塘峡的险恶形势:“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苍苍两崖间,阔锪容一苇。瞿塘呀直泻,滟滪屹中峙。未夜黑岩昏,无风白浪险。大石如刀剑,小石如牙齿。……”并且发出“瞿塘天下险”(《夜入瞿塘》)的感叹。瞿塘是三峡中最险恶的一个峡,白居易的描写是形象的,而刘禹锡的描写则是十分概括的。“嘈嘈”,象声词,描写瞿塘一泻千里的气势。“十二滩”,形容峡中险石滩之多,一不小心,就会把小舟撞得粉碎。因此,诗人就说“此中道路古来难”了。这句一语双关,既指瞿塘峡行舟之难,也指人生道路的艰难,更指仕途之险恶。

因此,在三、四两句中,诗人就更进一步表现对黑暗现实的痛恨:“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瞿塘峡的流水是险恶的,但世间的人心比它还要险恶,统治者无端地罗织罪名,陷害打击政治革新派。刘禹锡的这种感受,是有亲身的体验的,他参加王叔文的永贞改革,遭到旧权贵的诬陷、打击,以致被逐出朝廷,长达二十余年之久。“长恨”两字,正表现了诗人内心无比的愤慨和痛苦,正是对那些用心险恶的权贵的强烈抗争。“等闲”,平白无故之意。“波澜”,有比喻义,指人心险恶、反复无常。周埏等在《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十七中说:“水性本平,瞿塘险恶搏激,致使波澜卷起。人心无故,常含反复不测,是人心不如水也。简易君子,安得不恨!”作为一位正直的、进步的诗人,刘禹锡在这首词中所表现的政治倾向,是鲜明的。

这首《竹枝》词与《竹枝》六内容相同,艺术手法也相同,可视为姊妹篇。《竹枝》词是民歌,声调凄苦,宜于抒写悲痛之情,语言清新通俗,因此它的感染力也较大。

又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这首《竹枝》词,与六、七《竹枝》词不同,不以抒情为主,没有包含明显的政治内容。这是一幅巴蜀人民的风土人情画,它反映了当地人民的生活,也描写了巴蜀的秀丽景色。因此,这是一首具有历史价值的诗篇,它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巴蜀人民的生活情况。从这幅诗的画面上,我们看到了浓厚的地方色彩,看到了巴蜀勤劳的人民,他们的生活和劳动。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这两句描写巴蜀人民的生活环境,写出了巴蜀美丽的景色。巴蜀多山,重峦叠嶂,土地肥美,每逢春天,漫山遍野,桃李怒放;在白云深处,就居住着巴蜀人民,袅袅炊烟,在每家徐徐升起。“层层”描写桃花、李花之多之盛,满山皆是,像燃烧的火焰,那么鲜艳可爱。“云间”状山势之高,巴蜀的山村居民,就生活在崇山峻岭之间,过着勤劳而安定的生活。这是一幅自然的风景画,显得宁静、美丽、鲜明,具有艺术的鉴赏价值。这里,诗人既歌颂了创造“层层桃李花”的巴蜀山民,也表现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环境的向往,那里不会有“等闲平地起波澜”

(见《竹枝》七),也不会使诗人产生“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同上,六)的感慨。这开首两句落笔自然,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语言朴质,没有用色彩鲜明的形容词,只用了白描的手法,而景物却是明丽似画,这就必须具有较高的语言表达能力。

如果说上述两句对山民的描写是静态的话,那么接着就是动态的描写了。开头两句以写景为主,而三、四两句则主要是写人了。“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描写出山村人民的勤劳、壮实和可爱。他们男女分工,美丽的女子挑着水桶,去山溪中担水,准备做饭,操持家务;而壮实的男子则挎着长刀,戴着竹笠(遮雨和阳光的竹编帽子),去烧荒垦地,准备播种。这两句,给原来的自然风光的画面上,增加了热气腾腾的人物劳动的内容,充满着生活气息,使之成为一幅描写巴蜀风土人情的佳作。“银钏、金钗”,银的手镯、金的首饰,代替妇女,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长刀、短笠”,长的砍柴刀、短小的竹笠,代替男子,也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一显其美丽可爱,一显其骠悍强壮,能使语言表达得形象而生动。这三、四两句又仗工整,语言凝练,概括力极强,把巴蜀山村人民热爱劳动,创造幸福生活的激情,充分地描写出来了。

我们谈谈这首词的素描技巧。一个高明的画家常常只用极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人物形象,而奏传神之妙,秘诀就在于画家能够准确抓住人物的特征。文艺作品虽然用文字素描,道理也差不多,就像本篇第一句写山、草、木、土、石,这些每山都是大同小异的,但“层层桃李花”却是这山显著的特征。第二句写人家,住在高山处的人家,山下是不容易望见的,但见“云间烟火”便知道那里有人家,所以“云间烟火”是山高处有人家的特征。第三句,汉族妇女虽然也有银钏金钗的,但汉人挑水而不负水,而且一般地说,在封建社会,汉族妇女有银钏金钗戴的就不会去挑水,所以银钏金钗而负水,是少数民族妇女的特征。第四句“烧畲”,是一种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操作方式,当时只有某些少数民族还采用(就是在解放前,西南一带的少数民族仍旧采用)。长刀是烧畲的器具,短笠是烧畲人的特别装备,所以长刀短笠烧畲是这种少数民族的劳动特征。作者抓住了这几种特征,所以能用寥寥数语构成这幅如此鲜明的素描画。

总之,这是一首思想内容健康,艺术性很高的词。它是一首描写巴蜀山村人民风土人情的诗,也是一幅描绘巴蜀人民生活和劳动的风俗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字里行间,充满着诗人对劳动创造的赞美之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又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这首《竹枝》词是刘禹锡摹拟民间情歌写成的。它描写了一个热恋中的姑娘的心理状态,对“郎”的爱情捉摸不定时的矛盾心理。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第一句是写景。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天,杨柳绽出了新芽,苍翠可爱,而江水平静如镜,那位姑娘正行走在这幽静而美丽的江堤上,去与她的心上人相见。第二句写女主人公。她突然听到,从微风中传来了唱歌的声音,那歌声是从江面上飘过来的。那歌声唱得那么多情和甜蜜,是那么熟悉,令她心醉了。第一句写景,交代了人物活动的环境,点明了季节;第二句写人物,点明了女主人公是一位热恋中的姑娘,她听到了“郎”向她倾吐的爱情。美好的景物与人物对爱情的追求,水乳交融,起了烘托作用,这样的写景才不是闲笔。

然而,姑娘对郎的感情仍不放心,他向她传达的爱情,究竟是真心实意的呢,还是虚情假意,她仍然有怀疑。于是三、四两句就唱出了她的心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这两句采用象征和双关的手法,“东边日出”说明阳光明媚,象征着爱情的美好;“西边雨”,说明天气阴云密布,阴雨霏霏,象征着爱情中不稳定的因素。“道是无晴还有晴”正是对上句(第三句)的说明。天气有雨,即为“无晴”;“东边日出”,正为“有晴”。但这只是从字面上理解,从深层理解,那就是说:郎对她(指女主人公)的感情说是无情吧,他还是有感情的,真心实意爱她的。这里的“晴”既指晴雨的晴,又指感情的情。这种一箭双雕的用词方法,在修辞上叫“双关”。在南朝民歌中,这种“双关”的修辞方法是惯用的,它能使语言表达得含蓄委婉,深沉不露,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如《子夜歌》:“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这是一曲姑娘向心上人倾诉爱情的诗。其中“芙蓉”即莲,莲与“怜”(即爱)谐音双关。“高山种芙蓉”是说她在“高山”播种爱情,希望得到对方的爱情。“复经黄檗坞”,说经过很多艰难困苦。“黄檗”树,苦味,隐喻苦心。“果得一莲时”,意为如果真的得到对方的爱,其中的“莲”,即“怜”(爱)的谐音双关。“流离婴辛苦”是说结束转徙离散的辛苦生活。“婴”,缠绕。这种谐音双关的修辞手法,正表现了年轻姑娘在追求爱情的羞羞答答,不敢明确说出来的心理状态。她是热烈的,也是羞怯的;对情人既是信任的,又是怀疑的。这种复杂的心理状态,通过双关的修辞方法,形象地刻画出来了。

刘禹锡善于吸收民歌清新爽朗的风格,表现青年男女之间淳朴热烈的爱情。他使用象征和谐音双关的手法,大胆描写了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读来使人感到真挚而又含蓄。

柳枝词

刘禹锡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南朝诗人江淹所概括的离愁别恨,几乎成为中国古典诗歌一个永恒的主题。刘禹锡这首《柳枝词》,以声情与辞情并茂的魅力感动千古读者。

前两句以眼前景物联系往事,追忆伊人。还是这一曲清江,板桥流水,垂柳千丝,二十年前到过的地方。柳丝风中摇曳,轻拂着诗人隐藏心底的离情,流水匆匆,流向天涯。故地重游,诗人的思绪不禁飞到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这两句妙在景中含情却不一语道破,怀旧的情思不着一丝痕迹。桥依旧,景如初,离别的情景宛然在目,但时光流逝,相思依然,日夜魂牵梦绕的“美人”,让我等了整整二十年!后两句由景入事,在追忆往事中感慨今朝,抒写别恨。诗人故地重游,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曾在这里送别友人(或情人)的情景,不禁感慨系之。这两句言约意丰,包含了多层意思。光阴荏苒,岁月无情。在别后二十年的岁月中,离人之间如能偶通音书,聊慰相思,苦涩中品尝到一缕温馨,倒也差强人意。然而,友人自桥上一别,至今消息全无。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这杳无音讯的友人,并不是平日的泛泛之交,而是令诗人难以忘怀的“美人”,不管是“他”还是“她”,应是诗人的知音和挚友。把握住这多层诗意,我们当能悟到末句的“恨”字的深意。正如宋代词人晏殊所叹咏:“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蝶恋花》)当诗人触景伤情之际,在难舍的思念和无限的惆怅中进出这个“恨”字,凝聚着对人生聚散匆匆、别易会难的多少感伤啊!唐诗令人低回吟咏、回味不尽的魅力,可见一斑。

前人称道这首诗为“神品”。它到底“神”在何处?以笔者拙见,或可从诗人在融情、人、景上的化工之妙来把握。诗人旧地重游,徘徊于广袤的郊野,于清江只取板桥,于风物只取杨柳。杨柳依依,似有无限依人的柔情,本自容易牵动离人的情思。更加“柳”与人事的“挽留”、“留别”的“留”,谐音双关,是故“杨柳”早已成为古人寄托离情别绪的意象。王维这样咏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送元二使安西》)李白这样咏唱:“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劳劳亭》)横跨清江的板桥,年年岁岁,默默地送往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