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嫋嫋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这两句既写杨柳的多情葱翠,又写杨柳的婀娜动人,无比妩媚可爱;写柳,也在写人,写美丽的女子。“依依”,形容柳枝柔弱,随风摇摆;也形容留恋,不忍分离。《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依依”显然是拟人手法,将杨柳人格化了。“嫋嫋”,即嫋嫋,袅袅,形容柔软纤细的样子,像体态多情苗条的女子;也形容摇晃摆动的样子,“春枝晨袅袅”即含此意。此处也显然是采用拟人的手法,将杨柳当作“袅袅婷婷”的女子来描写了。正因为如此,第二句说她(指杨柳)“勾引”起春风来,而且充满无限的情意。这“勾引”,显然不是杨柳所具备的能力,显然也把她当作人来描写了。杨柳的妩媚多姿,引起诗人多少的感情!
“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这两句是对偶句,一写柳絮、一写柳枝。写柳絮,诗人用了比喻。春天,柳絮在天空飞扬,轻轻的,像白雪,但最后飘落在地上。一个“空”字,包含着诗人多少痛惜之情!她无声无息,默默地消失了,谁也不会去理会,但诗人却注意到了,并且寄予深深的同情。描写柳枝的柔弱,诗人用了“不胜莺”的具体描述,说就连一只黄莺停在柳枝上,也像受不住它的重量。“不胜莺”不仅描写出杨柳的风姿,也写出诗人对她的喜爱,需加保护,充满着感情。
总之,这首咏柳词,不仅咏柳,也在咏美好的事物,诗人是带着对生活的热爱来写这首词的。又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
这是《杨柳枝》组词的第四首,描写在江桥边,酒店旁,馆娃宫前的柳树。暖洋洋的春天,日落时分,雨才歇,风已停,千万株柳树,在这充满着宁静的环境中,显得那么安谧,从容不迫,悠闲自得。
全词共四句,前两句描写杨柳生长的环境。那环境是十分优美、安静而充满诗情画意的:江堤上,架着红色的木板桥,酒店张挂着青色的酒旗,斜阳暖暖地照着馆娃宫(古代宫名,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故址在今江苏吴县灵岩山上)。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颜色是那么鲜明,景物是那么美好!一“红”、一“青”的色泽,一江、一桥、一宫的景物,加上暖和的天气,斜阳的光辉,构成了一幅江南水乡的风景画。诗人在洛阳时,作《忆江南》三首,其三云:“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杨柳枝》(四)所描写的景物,正是诗人对江南秀丽景色梦牵魂萦的思念。“娃”,美女。“馆娃宫”,也称吴宫,在今苏州市郊灵岩山上,为吴王夫差贮西施处。
后面两句,在描写了江南秀丽的景物之后,就咏杨柳的风姿。不过,诗人的描写与往常有所不同:她没有“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的潇洒、妩媚和多情,她是安详而持重的;也没有任何东西去损害她。诗人对此是满意而安心的。“可怜”、不作怜恤解,应是可爱的意思。对“雨歇”、“风定”,自然界又充满脉脉温情,不对美好的事物进行摧残时,善良的诗人,当然会“可怜”,会发出欣慰的微笑。这“可怜”一词,包含着诗人多少真挚的爱。“万树千条”,指杨柳树的枝条。“各自垂”,说柳条静静地垂着,并非“勾引春风无限情”地在迎着春风飘舞。这是一种恬静的美、娴雅的美,她像一位“窈窕淑女”(《诗经·关雎》),就会成为“君子好逑”了(同上)。因此,诗人这样描写,并非仅写杨柳“各自垂”,而是另有寓意的。“雨”和“风”具有象征的意义。
这首词洋溢着诗人真挚的爱,表现出诗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我们通过诗中美丽的画面,通过诗人对“雨歇”、“风停”的喜悦,是不难捕捉到这一主题的。黄白山云:“咏杨柳未有不咏其舞风者,此独从风定时着笔,是一种风致。只写景,不入情,情自无限。”(《唐诗摘钞》卷四)这一评论,有独到之处,抓住了此词写柳的特点。
又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条。
唐孟棨《本事诗》说:“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年既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为杨柳之词以托意。”这一记载,透露出白居易作《杨柳枝》词的信息,诗人是有所寄托的,非仅仅为写柳而写柳。从这首词来看,其寓意则更明显了。
“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这是一个对偶句,一写柳叶,一写柳枝,诗人均用了比喻,说露水凝结在柳叶上,好像女子啼哭时的泪眼;柳枝纤弱婀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就像舞女的细腰。这显然将柳比作人了,写得如此娇媚、艳丽,使人销魂。这比喻是如此贴切,形象是如此鲜明,可见诗人观察之细致,并充满爱怜之情。
“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条。”这最后两句,仍然是把杨柳当作人来写的,诗人设身处地,站在柳的保护者的立场上,劝人们不要去损害她。他央求人们说:小小的杨柳树,它禁不起人们的攀折的痛苦,请求你们不要把它攀折光了。这里充满着同情和博大的爱,实际上也是对冷酷现实的一种感慨。古代送客,常折柳枝相送,以表惜别之情,故有“攀折苦”语。也意味着企求现实少一点离别之苦。“柳”谐音“留”。
这首词可以看作是诗人赠给小蛮和樊素之作,或者是为请这两位心爱的歌妓歌诵而写的,所以词中充满真挚之情。查慎行云:“‘小树不禁攀苦’两句,楚楚动人情。”(《白乐天诗集》卷五)此评论很能体现诗人苦心,也说明此词的艺术感染力,所谓“真”字是词骨,情真,才能动人情。
又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
这首词写出了诗人与柳丝的共同命运,写出了诗人对柳的热爱,构思很奇特。
“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此两句用比喻写愁。首先诗人将柳叶比作“愁眉”,诗人内心之悲苦,不言而喻。但诗人指出这是“人言”,并非是自己说的,诗人毕竟还不能完全同意。前人有云:“桃花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这是触景生情之语,人去物在,令人伤心,但诗人将柳叶比作眉并‘无悲哀之意,只是形容女子美好的容貌。此处之“愁眉”已带上了悲哀之意,但这只是作为一种衬托。“更有”是对“人言”而发,直接写出诗人的强烈感受,把“愁肠”比作“柳丝”。“柳丝”是千千万万条,是难以数清的,因此“愁肠似柳丝”就极言内心的愁苦是无穷无尽,难以计数,难以诉说了。另外,这两句似从男女双方来写的,“愁眉”指女子一方,“愁肠”指男子一方,后者之“愁”,比前者更深、更浓、更苦。
“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这两句写出诗人与柳的同生死、共存亡的命运。如果“柳丝”断了,那他的肠也断,双方就没有接续的一天。那是一种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誓言,生同生、死同死的决心。从这首咏柳词中,读者可以窥见诗人的追求,诗人的爱;也可以看到“柳叶”和“柳丝”的衷情,他们的执着和无悔。因此,这首咏柳词,与其说是咏柳,不如说是咏人,咏那多情的女子和诗人自己,“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张先《诉衷情》)的深情。
这首词大概也是诗人赠樊素或小蛮之作,樊素善歌,小蛮善舞,词人对她们情意甚笃。此词以议论抒情,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写得凄楚动人,情真意切。最后两句,自肺腑中流出,不加雕饰,自成绝唱,风格沉郁。
又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南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这首诗是白居易寓居洛阳时作。《乐府诗集》卷八十一云:“《杨柳枝》,白居易洛中所作也。《本事诗》曰:’白尚书有妓,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年既高迈,而小蛮方丰艳,乃作《杨柳枝》辞以托其意曰:’永丰南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及宣宗朝,国乐唱是辞,帝问谁辞?永丰在何处?左右具以对。时永丰坊西南角园中有垂柳一株,柔条极茂,因东使命取两枝,植于禁中。居易感上知名,且好尚风雅,又作辞一章,云:’定知玄像今春后,柳宿光中添两星。‘河南卢尹时亦继和。”当时河南尹卢贞写了和诗,诗序云:“永丰坊西南角园中,有垂柳一株,柔条极茂,白尚书曾赋诗,传入乐府,遍流京都。近有诏旨,取两枝植于禁苑。乃知一顾增十倍之价,非虚言也。”以上述材料中,我们可以明确两点:一、白居易作此词是有所寄托的,不是仅为咏柳;二、白居易此词是写得成功的,“传人乐府,遍流京都”,极有感染力。
王国维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意思说,写景物必须有寄托,不能为写景而写景。白居易这首词,是咏柳的,但同时也是咏人的,抒写诗人的胸臆的。也许是白居易游永丰坊里的一个荒园(在洛阳),见到过“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杨柳,但因是荒园,无人观赏,联想到自己已衰老,而心爱的歌妓正当青春,无限感慨,触发他写了这首词。
“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这开头两句就是描写杨柳树的姿色的。千万条柳枝在春风的吹拂下,在空中飘舞,那么轻盈、妩媚,那么可爱诱人、充满生机。她新绽的柳芽,嫩黄的颜色,比金子还美;她的枝条,软软的,比丝还轻柔。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象。但是这不也在写生活、写人么?不也在写诗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么?
可是这样美好的杨柳,却被废弃了。对此,诗人表现了无比的感慨。“永丰南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这两句表现了诗人对杨柳树命运的关怀。上两句描写的充满生机、婀娜动人的杨柳,却生长在一个荒园里,整天无人去理会她,究竟她属于谁呢?是谁让她处于这个寂寞荒凉的环境中呢?诗人没有回答,让人们自己去想像。这不说比说出更耐人寻味,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也。
从这首词的构思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所采用的艺术手法。一是比喻。“嫩于金色”、“软于丝”,以“金色”比初绽的柳芽,十分形象;以“丝”比柳枝柔弱,也十分形象,而且用了“于”字,则具有夸张的成分了。二是对比。前两句的妩媚动人的杨柳的风姿,与后两句杨柳所处的恶劣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了诗人无比感慨惋惜的思想感情,加强了艺术感染力,收到了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因为诗人对“柳”倾注了真实的爱,虽无意求工,而自成绝唱。艺术的逻辑就是如此。
浪淘沙
白居易
青草湖边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毛先舒《填词名解》云:“《浪淘沙》商调也。《花间集》作《浪涛沙》。一名《卖花声》,一名《过龙门》。唐乐府有《浪淘沙》词。”或云《浪淘沙》创调筅刘、白,为七言绝句。
作者曾有《送客之湖南》诗:“帆开青草湖中去,衣湿黄梅雨里行。”它和这首词开头二句很相似。诗,写的是送客的情景;而词,写的是旅愁。同是一个青草湖,时间、气象也都是梅雨的时候,题材是那么相同,而主题却不一样。青草湖在湖南岳阳县西南,亦名巴丘湖,为湘水所汇,因湖南有青草山故名。它自古与洞庭湖并称,二者都是旅客经行的水程。词的开头:“青草湖边万里程。”这说明旅程既非起始,亦非终点,而是旅程之中。万里,并非确数,而是概数,也可以说是夸张的语言。万里,言其行程之远。旅途之远,不言其远而张大其辞曰“万里”,乃用可数的语言来形容其远,是用具体的概念来引起人们的同情,以加深其怨旅语言的理解;没有这样张大其辞,就不能表其行旅之苦,行人之怨。起始之程未必怨,终了之程当无可怨,旅人之怨其在中程可知。“黄梅雨里一人行。”“行”,不是行走的行,而是行旅的意思,当然是押了韵。即一个人是行旅的人。“黄梅雨”’,和一般的雨不同,它是在特定的时间,也限于一定的区域,对人的情绪反映也可以说有些特异。它给人的是烦闷、厌倦。在“一人行”的孤旅中,助长了旅人愁绪的延伸,触处皆是,无非愁闷。上面这两句写了人和时间、空间乃至环境和气氛,为这一首词作应有的铺垫。
接着二句:“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首先是“滩头夜泊”,说明这是万里行程中的暂时的停留的地方。滩头是水较浅而沙石多的临时泊处,和港湾、汉口众旅共泊的码头不同,显得是那么静寂,除水流外还是水流。“风翻暗浪”,特别是暗浪,似浪而非浪,由于风翻而不是风吹,风吹,那是直截了当,吹起的是明浪,“翻”,只是掀动。这暗浪就打着船。这种声音不像哗啦的水声,理直气壮地拍打船,而哽咽着,如泣如诉,像哭不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本来就不是爽朗的声音,而是助长人的愁思的声音。因此孤旅的行人,本来就是万里行的愁人,一下子又被这打船的暗浪声所逗动,旅人之愁更添了无限的情绪,孤独之感更加突出,孤眠顾影,情何以堪,这将引起多少的共鸣和同情,而词的用意也在此。日本人近藤元粹在《白乐天诗集》的评论中说,“使万里人见之,不禁多读。”这是对的,但这只能适用于古人和远古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