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还是“明月楼高休独倚。”
(宋·范仲淹《苏幕遮》)均有此意。前两句极写相忆之切,笼括全词。在优美的艺术形象之中含蕴无限情致。玉楼明月,总是引起女子对离人的思念;柳丝飘飘,更添无尽伤感。因人之恩极无力,反觉柳丝摇漾无力。“柳丝袅娜春无力”,既喻折柳赠别,又状女子娇慵的神态和依恋情怀,唤起人们多少联想。张惠言云:“次句柳丝袅娜,送君之时,故‘江上柳如烟’,梦中情境亦尔。七章‘阑外垂丝柳’,八章‘绿杨满院’,九章‘杨柳色依依’,十章‘杨柳又如丝’,皆本此柳丝袅娜言之,明相忆之久也。”(《词选》卷一)柳丝如此,人亦如此,词人把一个“春”字置于“无力”之前,一切都是无力的,更主要的还是暗示人的娇慵无力。
三、四句有声有色,所忆当时分别之情景,历历如在目前。眼中所见春草萋萋,耳中所闻君马鸣嘶,无不加重愁绪离情。古诗词里,多有此类点染之笔,如白乐天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等,无不以柳丝、玉骢点染离愁别绪,与温氏此词俱有异曲同工之妙。上片所写玉楼明月、柳丝袅娜、马嘶人去、芳草萋萋,一片迷惘,万般幽思,倍觉含蓄深沉,耐人回味。
下片换头与上片首句遥相呼应,写女子送别后回到玉楼上的所见所思和孤栖苦况。绣帏深掩,香烛成泪,比之于上片的长相忆、春无力,更深更苦更凄凉。“画罗金翡翠”,写女子唯有金翡翠相伴,意犹本调第一首的“双双金鹧鸪”。画罗,同温词中的“罗帷”(《遐方怨》)、罗帐(《南歌子》)、“罗幕”(《定西番》)一样,都指帷帐之类。罗帷上绣着金鹧鸪、金凤凰或者金翡翠,无不成双成对。女子送别情人,踱回玉楼,进入内室,入目而来的首先是画罗上那一对金翡翠,翡翠成双对,自己却孤单一人,怎能不陷入沉思。等进入罗帷,在那晨曦黎明时刻,最使她注目的自然是点燃着的香烛蜡炬。对于一个失落的女子,本来就心绪烦乱,看见香烛蜡泪,一下子就联想到泪水,正所谓“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文学上所说的移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而人呢?自然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借物抒情,一腔幽怨,尽在景物描绘之中。
“花落子规啼”,由室内而窗外。“绿窗残梦迷”,以相忆难成梦作结。窗外花落鸟啼,一片暮春景象,触景伤情,不堪视听。杜鹃啼声凄厉,声声催归,离人何处?倍增哀伤;室内残梦迷离,恍恍惚惚,人既远去,思不堪接,梦绕天涯,难觅踪迹,尤难排遣,真是“字字哀艳,读之销魂。”(陈廷焯《白雨斋词评》)全词长于抒情,词人往往截取感情的几个片断,善于把握人物情感的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和突起的波澜,但在意象之间若续若断,似连非连。有时主语模糊,有时景物骤变,喜怒哀乐的感情界限也不清晰,情绪的转换跳跃性又很大。其间许多环节要靠读者驰骋想像的翅膀去补充。含蕴深沉,决非凡响。温氏能够把握她们情绪的转换和心理特点,将细微的变化准确地表现出来,清绮有味,浑厚流转,景真情切,恰到好处。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所说的“《花间》极有浑厚气象。如飞卿则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堪称的评。
又凤皇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这首词所表现的是词中常见的闺妇伤别的怨情。上片写闺妇起床后的情景。“凤皇”、“金缕”都是头上的装饰品。清晨起床,乍看窗外,一夜微南后牡丹含潮带露,仿佛清亮的泪珠。接着写闺妇对镜梳妆。但是,她发现自己两鬓轻轻,脸颊显得长了。一个“长”字,把闺妇因相思而憔悴,消瘦的神态表现了出来。爱人远在他方,没有音讯,怎能不引起她的伤怀呢?
下片写闺妇久待爱人不归,寂寞难耐,愁肠寸结,无法排遣心中的痛苦。闺妇倚楼相望,时间已久。只见栏杆外柳色青青,又是一个春天到了。爱人还未归来,这种自然景观增添了闺妇的惆怅相思之苦。“久”字,传神地表现了闺妇如痴如醉,耐心等待的心情。末尾两句是说,闺妇一直祈盼了很长时间,然而却杳无音讯,春社前已是紫燕成双,翩翩而翔。“双燕”,一面指出春天里燕子成双成对归来了,另一面,流露出思妇见燕子双飞的触动。燕子知道回来,人却连音信也没有的怨情。钱钟书言:“悲愁无形,侔色揣称,每出两途。或取譬于有形之事……是为拟物。或摹写心动念生时耳目之所感接,不举以为比喻,而假以为烘托,使读者玩其景而可以会其情。”通过衬托(烘托)的修辞手法,使词中的思妇所愁所思跃然于纸上,淋漓尽致,如亲身所历。
又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这首词是温庭筠《菩萨蛮》十四章中的第八章,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闺怨”词。词所吟咏的主题,所用的词汇都是十分熟悉的。比如“绿杨”、“梦”、“翠钿”、“香闺”等等,在同一时代的词作中,这种热门“话题”所引发的词可真不能算少。但是,我们透过这温情的纱窗,撩开这娇羞的面幕,在词的核心发现的是——一种对孤独的描写,通过对一位孤独女性的描写来隐隐透露作者的孤独。这才是作者写这首词的真实心理。
词是由设置一个凄凉孤寂的境界开始的,在上片完成的这个环境的孤寂上,我们受到了强烈的感染。首二句“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以浓缩的方式把背景的时间、空间点了出来,而且形成一个有感的形象:牡丹花开过了,黄莺的啼声听不见了,时已暮春,杨柳满院,月到中天,正是午夜时分。三、四句“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延续孤寂环境,由上二句的外景进入内景,点明在这暮春良宵之时,女主人公伤怀念远。因离别而相忆,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坐起沉思。室内灯光半明半暗,更觉孤凄。
综合四句看,上片渲染了孤寂环境,描写了一个孤独女性在一个与心境相合的凄冷月夜之下,思念归人,思之不归,而想梦见,辗转反侧,却连梦也做不到一个。“相忆梦难成”一句极好,对于上片有“词眼”之妙用。须知古往今来,无数词作对梦的描写已几尽所有角度。有从正面描写的,如“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有从梦后着笔的,如“细雨梦回鸡塞运”;也有写怕梦、避梦的,如“镇长独立到黄昏,却怕良宵频梦寻”。人们如此钟爱梦境,不仅因为梦中景象往往是久萦于心,思念至切,方能形诸梦寐,而且还因为许多在现实生活中尚未实现或无法实现的事情,只有在梦中或能得到短暂的满足。
可是在这首词中,我们的女主人公却竟然连梦也做不成一个,这份苦、这份悲,可相而知了。
如果说上片是描写了一个孤独女性的话,那么下片就是对孤独女性的心情进行描写了。“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翠钿”:用翡翠或珠玉金银等制成的形如花朵的首饰。“金压脸”,形容头饰富丽,并非指乱不成妆。这两句意思是,金翠玉饰,横插满头,富丽堂皇的饰物装扮了美人,可美人独守空闺,孤单寂寞,美好年华也只能消逝在郁郁孤寂之中。这里“掩”有“隐”的意思,也就是隐隐而逝。最后两句“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更深一步地描写孤寂以及由孤寂而引起的燕子来去,春光又逝的痛楚情绪。把孤独感受到极度时产生的各种同期心理——惜春、自怜都表现了出来,使人从中体会到:若没有深深孤独的体验,作者是作不出这样的词的。阑干:交错纵横的样子。《长恨歌》有“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这两句话讲,想到远去的爱人,泪珠纵横,而燕子飞去,春天又逝,不觉又过了一年,更使人在孤独的同时,深感韶华飞逝的痛楚。李煜“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也写年华纵逝,急切如水。但是,总觉得有些优雅,纵然婉惜,纵然孤独也是轻微的。而“燕飞春又残”则急切如火中烧,爱人远去,年华又逝,多么令人伤心。这首词写的是深闺的寂寞孤独,但表现出来的却是超越于深闺的人性的孤独寂寞。我们想像一位贵妇人在凄冷的月夜,泪流满面,思念远别的爱人而失眠,她被孤眠的寂寞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美好的春光已快消失,自己的青春也跟“春残”一样地慢慢凋零了,其凄楚的心情令人同情。“燕飞春又残”,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浩叹。
由深闺孤寂归结到精神孤独,正是我们理解这首词所应有的思路。
又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此词写思妇对故人的怀念之情。词中通过春天到来后庭园中的一系列景色,反衬出思妇想念之切,泪痕沾衣的情景,读之使人感到悱恻缠绵,不忍卒读。
上片开头两句首先点明了节令、地点和缘由。正值春季,月明如镜,梨花点点,这种情景往往会引起人的思绪。在这种花好月圆之夜,思妇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人。“万里”,形容道路极远,关山重重。“隔”字,把别离之苦写得恰如其分。“金雁”以下两句,是说雁子在春天双双对对的回去了。而人呢?这不免增加了思妇的哀伤之情,不禁潸然泪下,湿透了绣衣。这是一种多么深情的思念。“泪痕沾绣衣”,仅仅五字,将思妇的心情、爱恋、恨别,逼真地展示出来。
下片描绘了故里。月明之夜,思绪悠悠,故园是多么美好。“越溪”,“越”,古族名,秦汉前广泛分布于长江中下游以南。“越溪”,指故园的溪水。思妇家住越溪,春天到来,她设想故园里的芳草已绿了。此时,杨柳如烟似雾,青色依依,似在伤别,怎能不使人伤怀?这使人想起《诗经·小雅》中《采薇》的两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常指离别。“杨柳色依依”是女主人公回忆当年与“君”分别时的情景,把思念之情推进了一步。而“燕归君不归”既表示离别又过了一年了,又暗寓燕子尚有归来的时刻,而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却不能回归。这句把思妇的怨恨、伤别,真切地表达出来,使人不能自已。
又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关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温庭筠的《菩萨蛮》十四首,写的都是女子相思之情。这是其中一首。
宝函,镶嵌着珠贝的华丽的匣子,指首饰盒。钿雀,金翠珠宝制成的花形首饰。鸂鶒是一种水鸟名,成双成对地在一起,俗称“紫鸳鸯”,金鸂鶒是指鸂鶒形状的金首饰。首句就展开了这样一个场景:早晨起床后,这位闺中女子准备梳妆,当她拿起首饰盒,看到珠光宝气的各种首饰,特别是金鸂鶒时,又牵动了思情。于是,目光不由转向窗外。随着视角的变化,映入她眼帘的是“沉香关上吴山碧”。沉香关,有的本作“沉香阁”。这句点出了主人公所处的地点。放眼望去,对面的吴山已春意盎然、绿草如茵了。春日,本来就是相思的季节,主人公的心绪更加沉重,又将目光移动,看到了近处的“杨柳又如丝”。这句既点明了时序,又进一步流露出女主人公内心的隐痛、伤感。特别是一个“又”字,说明了时间的久远。进而,很自然地使她想起了当年与心上人在“驿桥春雨时”伤别的情形: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在一个春雨潇潇的时刻。而今又见春风至,又闻丝雨声,但此刻却形影相吊,孑然一身,更加剧了难以言明的隐痛。
下片进一步表现了闺中妇人的思念、等待和叹息。“画楼音信断”,这位女子还在痴痴地等待,而那远行的游子却长久没有音信传来了。“芳草江南岸”与上片中“杨柳又如丝”相呼应,进一步渲染了离别的时间长,也衬出女主人公在恼人的东风里更加惆怅的情绪。鸾,凤凰一类的鸟。鸾镜,据刘宋刘叔敬《异苑》记载“罽宾王有鸾,三年不鸣。夫人曰:闻鸾见影则鸣。乃悬镜照之,鸾睹影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以后,人们就称镜子为鸾镜。但此处鸾镜理解为雕鸾饰凤的妆镜为好,正与温词错彩镂金,雕绘满目的风格相合。花枝,是自喻。
这位女子天天囿于画楼这个小天地里,百无聊赖,不是倚栏远望,就是对镜长叹。唉,这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凝视镜中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颜,一股春能几何,韶华难留的滋味涌上心田。然而,这一切,远在他乡的心上人又能知否?其悲怆、凄凉之感可想而知。于是,发出了“此情谁得知”这样饱含血泪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