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它的狗叫声!”玛丽嘟囔着。“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凯富·缪勒说。玛丽听了笑着看他,以为他在开玩笑。“您五分钟前才认识的它,自然首次听它这样叫了。”凯富·缪勒疑惑地看着她,想弄明白她的想法。他沉着地讲:“我以为,您应该明白了,并且早就该猜到,它为什么对我如此亲热,因为它本是属于我的狗。它是我的贝瑞,而不叫什么沃克。”
“啊哈,怀特!”玛丽有点生气地随即叫了一声,看着自己的丈夫。
怀特马上挡住她。“您怎样知道这狗是您的呢?”他问。“就是我的。”凯富·缪勒指了指玛丽对怀特说:
“就像这是您的妻子一样,您无须怀疑,您可以干脆地说:‘这是我的妻子。’我也一样:这是我的狗。还用解释吗?是我把它养大的,我还能不知道它!看着吧,我给你们示范。”
凯富·缪勒转向狗。“喂,贝瑞!”
他大声叫了一声,贝瑞听了严厉的叫声耷拉下了耳朵,乖乖地听着。
“喂!”狗立即往右看去。“向前去!”
这只叫贝瑞的狗马上向前扑了过去,听着命令,时动时静。
“我用口哨能让它行动。”缪勒说,“要知道,它可是我的头狗啊!”
玛丽声音发颤地问:“你要领它走吗?”
陌生人点点头。“领它到哪里去?到卡兰戴卡去受罪吗?那是个可怕的地方!”
他又点头称是。
随即解释道:“那儿其实并不糟糕,您看我不是身体很好吗?”
“然而对于狗,生活却太苦了!一年到头的繁重的劳动,严寒和饥饿的折磨,我读过许多这方面的东西,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是的,是这样的生活,一回在美克配拉河上,我差一点宰杀了它,要不是捉到一只驼鹿,它就成了食物了。”
“吓死我了!”玛丽叫了起来。“自然,我们的日子同这里的完全不同。您是不必吃狗的。可是当谁陷入绝境的时候,良心就没有什么用了,想问题的方法也不同了。如果您处于危险的环境,您就明白我了。”
“既然这样说,那么关键问题就是狗在加利福尼亚所受的待遇。您为什么不把沃克留在这儿呢?这儿对它很好,既饿不着,也不会受苦。人们关心、爱护它,没有人会鞭打它,也没有恶劣的气候环境的折磨,加利福尼亚从不下雪的。”
“但是夏天呢?”缪勒笑了。“对不起,这儿却热得厉害,使人难以忍受。”“看来您不愿把它留下来,在大北方您能给它什么呢?”玛丽着急地说。“只要我有吃的,它就挨不了饿。”“什么时候没有呢?”“就是没吃的东西可以吃的时候。”“还能活吗?……”
缪勒说:“活当然得干很多,不停地干活,还寒冷和饥饿。但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在一起相互不分离。它明白这都应该做的,并习惯于承受它,熟练地掌握它。主人驯养狗就是为了让它干活嘛。在北方,那儿才是它真正的家,那儿才有它真正的生活。”
“狗得留下!”怀特斩钉截铁地说,“别再争了。”“什么——?”凯富·缪勒拖着声调说。神情凝重。
一种顽强的品性暴露出来。
“狗必须留下来,我说的,所以不要再谈下去了。谁能证明这是你的狗。也许您在哪儿见过它,甚至借用过它,或许它能明白北方养狗主人的一般口令,但这都不能说明狗是您的。阿拉斯加的狗都知道这种口令的。另外,这是一条优秀的狗。它是阿拉斯加的宝贝,所以您就想霸占它。无论怎样,您必须证明这狗是您的才行。”
凯富·缪勒冷静地听完怀特的辩解。额头阴沉起来,裹在黑衬衣里面发达的肌肉跳动着。他望了望这个文弱书生,猜度着他能有多大的气力。脸上出现轻蔑的神情,威胁地说:
“我对您讲,我能马上带走它。”怀特·尤耳涨红着脸,向缪勒逼过去。玛丽怕他们打架,连忙说:“也许缪勒先生说的是对的,你没瞧见沃克是认出来他了。见到缪勒他就高兴起来,叫它‘贝瑞’就有反应。沃克以前还没有对谁这样温驯呢!并且它竟然发出一种真正的狗叫声,看来它的确是看到了主人了。”
怀特放轻松下下说:“玛丽,你讲的有道理。这条公犬可能真叫贝瑞,也许是人家的。”
“你能把它卖给我们吗?”玛丽询问,“我们给你钱。”缪勒感动地摇了摇头,不再生刚才的气了。说:“我从前有五条狗,贝瑞是头狗。他们在阿拉斯加最为优秀,拉起雪橇,谁也赶不上。一八九五年,狗非常值钱,有人出五千元,我不舍得卖出去。要知道这是一大笔钱了,但我的狗也是最好的狗。贝瑞是其中最佳的一只,有人在冬季里曾用一千二百元换它,我没有换。现在当然也不会卖的,因为我太爱它了。三年前有人偷走了它,我四处寻找,伤心极了,是对它有最深的感情而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值钱。”
“现在我终于又见到了它,请原谅,我几乎不相信这一切,像梦幻一样,幸运从天而降。要知道,我从小把它带大,像抚养孩子一样,给它穿戴,安排它睡觉,老母狗死了,我买两美元一罐的最好的牛奶喂养它。而我除了黑咖啡是喝不上这些东西的。它把我当母亲看待,吮着我的手指头,对,就是这只指头。”
凯富·缪勒结结巴巴地讲述着,手挥舞着,情绪激昂,他一直在强调他的手指头。用以证明他是狗真正的主子。
他盯着那只独特的手指,不再说话。“您为什么不替狗着想呢?”玛丽说。凯富·缪勒疑惑地望着她。“我的意思是,您想到了它自己了吗?”“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呢?”“我认为这条狗,它应该有自己的权利的。您没有给它选择的自由。也许,在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之间它更喜欢后者呢!您似乎没有想到这些,把它当成什么东西了,比如说一堆土豆或干草。它是活生生的生灵啊!”
凯富·缪勒对这话认真地听完,陷入了沉思。玛丽看出他的犹豫,赶紧认真地说:
“如果您真的爱它,就该为它的幸福着想。”凯富·缪勒没有说话,在想这个问题。玛丽很得意地望着丈夫,怀特赞许地看着她。“您想要怎么样?”缪勒猛然发问。玛丽赶紧又说:
“您的意思是?”“您难道以为贝瑞想留在这儿,留在加利福尼亚?”玛丽说:“我很相信这一点。”凯富·缪勒望着心爱的公犬,考虑了一下,喃喃而言:“它给我出过多少力啊!辛劳吃苦,从不偷懒,是一条罕见的好狗,它还会驯练新狗,咱们在这儿讲的话,它都能听懂,它聪明得很,只不过不说话而已。”
贝瑞趴在凯富·缪勒眼前,低着头,耳朵却竖起来,谁说话,它就望着谁。
“它还能为我继续工作,干许多年,我是那样的爱它,真是难以自禁。”
然后,他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但两次都咽了回去。最后,终于说:
“咱们这样决定吧,因为您刚才的话也有道理。这是一条好狗,很能干的好狗,它应该有好的回报,让它自己作出决定吧,它有这个权利。如果它想继续留在您这儿,那我就走了,像没有什么事儿似的走开,如果它想跟我走,我就把它带走了。咱们都不要叫它。”
说完他又考虑了很久,然后又盯着玛丽,补充道:“必须公正,这一点很重要,我走了您不能对它说什么。”
“我很坦诚。”然而凯富·缪勒还不放心。
“我知道女人的心眼,她们容易动感情,只要动了心机,她们简直能有魔法,说谎或者真计……对不起,太太,我说的是女人,没有指您。”
“我该感谢您……”玛丽有些发抖。“感谢我什么呢?贝瑞还没有选择,我慢慢地走开,你们没有意见吧,再有几百步,就见不着人影了。”玛丽同意了:“我一定要照说的去做,我们不会对它有小动作。”“那么就这样吧,我走了。”凯富·缪勒告别了夫妇俩。沃克听出缪勒的声调的变化,慌张地看着他,望着他与玛丽握手再见。它站起来,前腿趴在女主人身上,头伸向缪勒不住地舔他的手。当缪勒与怀特握手时,它又扑向怀特,也同夫妇两人亲热着。
“唉,让我有这样的经历。”凯富·缪勒把步子挪到路上,他要走了。
二十步了,沃克呆呆地看着旧主人的背影,没有动弹。它好像在期待着旧主人回来。
突然,沃克低低地哀嚎了一声。朝凯富·缪勒追过去,用前爪够着他的手,急切地想留住他。但没有用。沃克奔跑回来,咬住树墩上坐着的怀特·尤耳的衣服,想让他拦住缪勒。但主人毫无表情。沃克慌了神!
它想跟着缪勒走,又想留在这儿,两种选择对它都有吸引力。两位主人它都难以割舍。然而新旧主人相距越来越远。
它急切地奔驰起来,往来于两者之间。一会儿奔向旧主人,一会儿奔向新主人,它痛苦地选择着。
沃克终于吼起来,气都喘不匀了。它躺在地上,朝天伸出獠牙,时张时闭,嘴巴抽动着,越来越厉害,喉管也跟着抽搐,发不出一点响声。只是在它的胸部还能听到一丝的呜咽,仿佛预示着一场嗥叫的来临。
然而它却并没有嚎叫,它收起了疯狂的一副嘴脸,出神地凝望着远去的背影。随即又谨慎地回望怀特,他在痛苦抉择。周围没有人搭理它,没有谁说话,更没有暗示和命令。
旧主人快要转弯了,沃克望着前方,又紧张起来。它猛然跃起,扑向女人,它的最后的希望全放在玛丽身上,它不能依靠男人了。它把头埋在玛丽膝上,像平时恳求什么时用的小计谋,用鼻子撞碰着她的手。随后又退回去,蹦蹦跳跳地讨女主人欢心,用爪子趴着地可怜地摇着尾巴,一副讨好的神情。它用尽了办法,表达着它的想法。
没有人理它,这使它非常失落。从前大家对它十分亲热,今天毫无反应了。沃克不再恳求了。
它转身看远方的旧主人,他已经快消失了,再有一分钟,就看不见了。他沉默地走着,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专心地走他的路,态度镇静,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凯富·缪勒走到了拐弯处。沃克看着这一切,一分钟过去了。它像一块石头,激情涌动却急切的石头。它慢慢挪向怀特·尤耳,嗅了嗅他的手。望了望已经没有人影的路。玛丽高兴地望着丈夫。几分钟后,沃克起身了。沉静地盯着小路,不理睬旁边的夫妇。大家都知道,决定的时刻到来了,沃克有了自己的主意。
它飞奔起来。玛丽动了动嘴,想亲热地叫它一声,她太想叫它了,却并没有。怀特严厉地用眼神警告她,玛丽只好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沃克是在飞奔,不是在小跑。它跨出的步子越来越大。尾巴拉直了,没有回头,在弯道处它插过小路,径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