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段路上,恩嘉得由我们两个人架着走,我们不停地打架,终于走到了那个粮食棚。看哪!粮食全丢了。这件事我做得真是好,看上去很像是被黑獾偷走了,他开始一个劲地诅咒黑獾和他的上帝,不过恩嘉表现得很英勇,她仍旧微笑着,把她的手放进他的手中,我气得背过脸去,尽量克制着自己。她说:‘我们在火堆旁休息吧,等到明天再走。我们把鹿皮鞋先吃掉。不要丧失体力。’这样,鹿皮鞋的底子被切成条状,煮了半夜,我们勉强把它吞下。第二天早晨,我们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处境。距下一个粮食棚,还有五天的路。我们怎么也走不到那里,一定要找到野兽才行。”
“‘还可以去打猎呀。’”他说。“好,‘我们去打猎吧!’我说。”“按照他的规定,恩嘉留在火堆旁,我们俩分头行动,他去找麋鹿,我趁机到那个被我挪过的粮食棚那儿,不过我只吃了一点,我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体力很强。那天晚上,他摔了不知多少跤,才艰难地回到露营地。我也假装虚弱,跌跌撞撞。”
“直到后来,我们吃了鹿皮鞋,才又有了点力气。”“他实在是一条好汉。依靠精神的力量,他一直支撑到最后时刻。除非是为了恩嘉,他从来没有大声哭过。第二天,我主动跟他一道打猎,免得看不到他的结局。他时常躺下休息。到了那天晚上,他几乎不行了。可是早晨来临时,他仍然起来了,无力地骂了一阵儿,又往前走。有那么几次,我认定他完蛋了,然而他却是一个坚强无比的人,有着超人的精神,来支撑他的身体,又熬过了整整一天。那天,他打了两只松鸡,但是自己却不肯吃。松鸡不必用火烤,可以生吃的,吃下去就能救活他的命,但是他时刻想着恩嘉,一打到松鸡转过身就往营地走。他再也走不动了,只能用手和膝盖在雪地上爬,我走近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死亡。即使到了这一步,他只要把松鸡吃下去,也不算晚。他把来复枪扔掉了。用嘴叼着那两只松鸡,像狗一样往前爬。我挺着身体走在他的旁边。他在休息时总是迷惑地望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强壮。虽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我能看出他的嘴在动,不过发不出声音。我刚才说过了,他实在是一条好汉,这样想着真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一想起过去的一切,一想到在俄罗斯森林里所受的那些罪,就狠下心来。何况,恩嘉本来就是我的,为了她我付出了不计其数的东西难以数计的皮子、船和玻璃蛋子。”
“照着这个样子,我们穿过了白茫茫的森林,周围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浓雾朝我们弥漫过来,使我们忆起往昔,我仿佛又看到黄色的阿克顿海滩,归航的皮船,和林边的家。还有两位独立的头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是我和恩嘉的先祖。我晓得是时候了,我看到在恩嘉的眼睛里有默许的神色。”
“前面已经说过了,我们穿过了丛林,这时突然闻到篝火的气味,于是我就府下身,从他嘴里拉出那两只松鸡,他动了动,又停下来,手却向身上的刀摸去。我上前卸了他的家伙,看着他笑,他依然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于是我给他表演从黑坛里饮酒的动作,表演着在雪地上堆起很高的货物,把新婚之夜所发生的事重新表演了一遍,我无声地干着,他终于明白了,便面露嘲讽,甚至有几丝气怒,这使他增加了力量,他努力向前爬去,他移动得很慢很慢。有一次他不动了,我就帮他翻了翻身,他的眼睛,忽而又失掉了任何神情。我们最后挪到了篝火边,恩嘉马上扑向他,他的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了,用手指着我想说明白什么,随后便趴在了地上,在雪里静静地躺着。”
“我一声不吭地烧着松鸡,什么也不说了。后来,我张口了,但说的是家乡的语言,她肯定多少年都没有听过这种乡音了,她呆住了,吃惊地看着我,眼睛瞪得溜圆,立刻询问我从哪儿学的这话,我是谁。”
“我说,‘我是那司。’”“你是说是那司吗?”她朝我爬过来想看清楚。“我告诉她,‘是我,阿克顿的酋长家最后的血脉,正如你也是你家里最后的香火一样’。”“她猛然迸发出笑声。我愿以我的生命中的一切起誓,再也不要听到那种刺耳的笑声了!在这白茫茫雪原之中,死神和尖笑的女人陪着我。我的心冷了。”
“她的神经看来受了刺激。我就对她说,‘来吃下些食物吧,我们还要返回遥远的阿克顿呢!’”
“然而她却把脸埋进他的黄头发里,时哭时笑,哭得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似的。我原以为她见到了我会欣喜若狂,不料使我吃惊的是她会有这样的表情竟如此表现。”
“我使劲抓住她的手,朝她喊道:‘让我们离开这儿!快走吧!’”
“‘上哪儿?’她直起身茫然地询问,她不再了笑。”“‘回阿克顿呀!’”
“我热切地希望用‘阿克顿’这个名字吸引住她,使她兴奋起来。”
“她流露是和他自己一样的愤怒还有嘲讽的表情。”
“‘那好,我们一同回到阿克顿去吧,呆在那种肮脏的草棚里,以鱼和油脂为餐,生儿育女,为他们自豪,离开这个地方,会幸福的,会愉快的,好!真是很好的打算,让我们回阿克顿去吧。’”
“她恶狠狠地吐出这些话,脸上呈现出笑意,眼中没有真诚,她在用手理着他的头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又想起那个晚上。他抢她,她是那样地挣扎嚎叫,而今天她这样温柔地对待他。这么多年,我的艰辛,我的等待都是白费,我上前牢牢地抓住她,像他抢她那样去拉她,她也像当年那样躲着,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猫一样抵抗我,我们拉扯着,离开那个男人一些距离后我松开了手,让她坐下来听我的故事。”
“讲到我的所有遭遇和曾经的处境,讲在异国他乡的处境,讲多年的流浪岁月,讲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和第一次见面她对我的一见钟情,我告诉了她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话引导下,她好像又有了对旧情的回忆,情感显得意味深长,像黎明时分的霞光,里头包含了一个女人的所有柔情和火一样的炽热,那是怎样的充满温情的灵魂,在她的光彩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正是这种眼光,照耀着我焦灼不安的心,抚慰着过去所遭受的种种痛苦。我受着她的吸引不顾什么别的东西投进她的怀里。看见她伸出了手,我就扑过去,突然她脸带愠怒,拔出我的腰刀向我刺过来,一下,又一下。”“‘猪狗不如的东西!’她冷笑着,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她推开我向他爬过去。”“她并没有刺死我,因为她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我真想死在他们的身边。我与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可能分割开来,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我的心头有一块重石,使我不能安息。”
“路还很远,天又非常冷,粮食所剩无几,佩利找不到食物,打劫了我的小粮库。三个白人也遭了厄运,枯瘦的死在木屋里头。后来,我都记不清了,再后来我就来了这儿,见到食品和火,到处是火。”
他停住了说话,慢慢地朝火靠了靠。好一阵子没有言语,墙上有灯的影子在舞着,仿佛也在上演着什么悲惨的故事。
“恩嘉呢?”普利思叫起来,他仍然深深陷在这个故事之中。“恩嘉?她不吃松鸡,就那样躺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脸埋进他的头发里。我给她生了火烤她!她就躲开,我又生起了一堆火,这又有什么用,她拒绝进食,现在仍在那儿躺着。”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美尔牧特·提德问。“我还不知道。阿克顿很闭塞,我不回去了,然而我活着又是为什么?我去找康士坦丁队长自首,却可能被他绞死,也许这样我就睡得安心了……又能怎样,我还不知道。”
“提德,这是谋杀!”普利思果断地下了说。“嘘!”
美尔牧特·提德轻斥道:“也许有些事是我们所不能了解的,我们道德影响的范围又能有多大呢?这事看来不好判断,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司更近地贴着炉子。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一幅画出现在大家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