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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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嗳,这孩子什么意思?”邦布尔绅士大声说,狄克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留下印象就是沧桑的面容了,即使对这样的事他早已屡见不鲜。“老弟,你说什么来着?”

“我想,”孩子讲道,“把我的爱心留给可怜的奥立弗·退斯特,让他知道,一想到他在黑咕隆咚的夜晚还得到处流浪,没人帮他,我多少次一个人坐下来,哭啊哭啊。我想告诉他,”孩子把两只小手紧紧地合在一起,怀着炽热的感情说,“我很高兴,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死了。我如果长成了大人,变老了,我在天堂里的小妹妹说不定会把我给忘了,或者一点都不像我了。如果我们俩都是小孩子,呆在那儿要快活得多。”

邦布尔绅士惊讶得无法形容,他把这个讲话的小不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转向自己的老朋友。“全是一个样的小鬼,麦恩太太,那个奥立弗真是无法无天,把他们全都教坏了。”

“绅士,我才不相信这些话呢。”麦恩太太说着,抬起双手,恶狠狠地盯着狄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恶的小坏蛋。”

邦布尔绅士傲慢地说,“把他带走吧,夫人。这事必须呈报理事会,麦恩太太。”

“我期望绅士们能谅解,这不是我的错,你说呢?”麦恩太太悲愤地讲道。

“他们会谅解的,夫人,会把事实真相搞清楚的,”邦布尔绅士说,“得啦,把他带走吧,看见他我就讨厌。”

狄克马上被带出去,锁进了煤窑,随即邦布尔绅士也起身告辞,打点行装去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邦布尔绅士爬上公共马车的顶座,他的三角帽换成了一顶圆礼帽,身上装了一件带披肩的蓝色大衣,带着那两个居住权尚有争议的罪犯顺顺当当地到了伦敦。一路上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俩孩子的恶习有些复萌,他俩一直哆嗦地抱怨天冷,用邦布尔绅士的说法,他牙齿叫得咔哒咔哒直打架,弄得他浑身不舒坦,尽管他还穿了一件大衣。

邦布尔绅士安排好两个坏蛋的住宿,独自来到停班车的那所房子,吃了一顿便饭,吃的是牡蛎油牛排和黑啤酒。他把一杯滚烫的掺水杜松子酒放在壁炉架上,把椅子扯到炉边坐了下来。他痛感世风日下,人心不足,一时间感慨万千。之后,他静了静心,拿来一份报纸读起。

邦布尔绅士的眼光停留在开头的一段,那是一则启事。

赏格五畿尼

现有一男童,叫奥立弗·退斯特,上星期四黄昏时分从本顿维尔家中失踪,有的认为被人诱拐出走,迄今杳无音讯。如能告知其下落,以资寻回上述奥立弗·退斯特者可获酬金五畿尼,凡透露其昔日经历之一二者亦同。本人甚为关切,诸多缘由,恕不详述。

接下来是对奥立弗的穿着、身材、外貌以及怎么样失踪的一段详尽的描述,最后是布朗罗绅士的姓名和地址。

邦布尔绅士睁大眼睛,翻来覆去字斟句酌地把告示读了几遍。估计过了五分钟多一点儿,他已经走在去本顿维尔的路上了。冲动之下,他丢下了那一杯热腾腾的掺水杜松子酒,连尝也没尝一口。

“布朗罗绅士在家吗?”邦布尔绅士向开门的女仆问道。

对于这句问话,女仆的答复不但稀奇,更有些闪烁其话:“我不清楚,您从哪儿来?”

邦布尔绅士刚一报出奥立弗的名字,以此说明来意,一直在客厅门口侧耳聆听着的贝德温太太马上屏住呼吸,快步来到走廊里。

“进来吧——进来吧,”老太太讲道,“我知道会打听到的,苦命的孩子。我知道会打听到的,我根本儿就不怀疑。我一直就这么说。愿主保佑他。”

说罢,这位可敬的老太太又急忙地回到客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痛哭起来。女仆没有这样容易动感情,她跑上楼去,这会儿,她下来传话说,请邦布尔绅士马上随她上楼,邦布尔欣然从命。

他走进里间的小书斋,里边坐着的是布朗罗绅士和他的朋友格林维格绅士,两人面前放着几只磨口圆酒瓶和玻璃杯。一看见邦布尔,后一位绅士马上哇哇大叫起来:

“一个干事。准是个教区跑腿的,我如果说错了就把脑袋吃下去。”“请不要打岔,”布朗罗绅士讲道,“您请坐。”邦布尔绅士坐了下来,格林维格绅士的举动怪模怪样,搞得他极为狼狈。布朗罗绅士把灯移了一下,好让自己能不受干扰地看清这位教区干事的相貌,略略有些焦急地说:

“这个,绅士,你是看到那张告示才来的吧?”“是的,绅士。”邦布尔绅士说。“你是教区干事,是不是啊?”格林维格先问道。“二位绅士,我是教区干事。”邦布尔绅士的口气很自豪。

“那还用说,”格林维格绅士冲着自己的朋友讲道,“我早就知道,一个十足的教区干事。”

布朗罗绅士斯文地摇摇头,要朋友安静下来,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那可怜的孩子眼下在什么地方?”

“知道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多。”邦布尔绅士答复。“哦,那你到底知道他一点什么呢?”老绅士问。“请直说,朋友,假设你有什么事要说的话。你到底知道他一点什么?”

“你碰巧知道的该不会都是什么好事吧,对不对?”格林维格绅士讥讽地问,他已经对邦布尔绅士的长相特征作了一番专心致志的研究。

邦布尔绅士马上明白了这句问话的含意,脸色也预兆不祥地变得庄重起来,他摇了摇头。“看见了吧?”格林维格绅士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布朗罗绅士一眼,讲道。布朗罗绅士心事重重地盯着邦布尔绅士那张皱眉蹩额的脸,请他尽可能简要地把他所知道的有关奥立弗的事都谈出来。

邦布尔绅士摘下帽子,解开大衣,交叉着双手,以一副追溯往事的架势低下头,沉吟片刻,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复述这位教区干事的话——这需要二十来分钟——难免倒人胃口,但大意和实质是说,奥立弗是个弃儿,生身父母都很低贱,并且品性恶劣。打出生以来,他表现出的只有出尔反尔,恩将仇报,心肠歹毒,另外没有任何好一点的品质。在出生地,因对一位无辜少年进行残暴而怯懦的攻击,由主人家中出逃,结束了那一段简短的经历。为了证实自己确实不是冒名顶替,邦布尔绅士把随身带来的几份文件摊在桌上,自己又交叉起双臂,听凭布朗罗绅士过目。

“一切看来都是真的,”布朗罗绅士看罢文件,痛心地讲道,“对于你提供的状况,五个畿尼不算丰厚,可假设对孩子有好处,我很愿意付你三倍于此的报酬。”

假设在这次造访中,邦布尔绅士早一点得知这一消息的话,他完全可能会给奥立弗的简历染上一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但是,如今为时已晚,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把五个畿尼放进钱袋,告退了。

布朗罗绅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走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绪被教区干事讲的事情搅得不宁,连格林维格绅士也只有捺住性子,以免火上浇油。

布朗罗先生终于停了下来,狠狠地摇铃。“贝德温太太,”女管家刚露面,布朗罗绅士就讲道,“那个孩子,奥立弗,他是个骗子。”“不会的,绅士,这不可能。”老太太坚信不疑。“我说他是,”老绅士反驳道,“不可能是什么意思?我们刚听人家把他出生以来的状况详详细细讲了一遍,他是一个十足的小坏蛋。”

“反正我不信,绅士,”老太太毫不退让,“决不信。”“你们这些老太太就是什么也不信,只信胡编的小说和江湖郎中,”格林维格绅士怒吼起来,“我早就知道了。你干吗一开始不接受我的忠告?假设他没患过热症的话,你恐怕就会接受了,是不是呢?他怪可怜的,不对吗?可怜?呸!”格林维格绅士说着拨了一下火,动作很俏皮。

“他是个好孩子,知道好歹,又斯文听话,绅士。”贝德温太太愤愤不平地抗议道,“小孩子怎么样我心里有数,绅士,这些事我有四十年的经验了,谁如果不能夸这个口,就别说他们长啊短的,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是对到现在还是单身的格林维格绅士的沉重一击。一见那位绅士只是微微一笑,没其他反应,老太太把头往上一抬,拂了拂围裙,正打算再理论一番,却叫布朗罗绅士止住了。

“静一静。”布朗罗绅士装出一副他自己丝毫也没觉察到的怒容,讲道。“永远别再跟我提到那孩子的名字。我打铃就是要告诉你这一点。永远,用任何借口绝不可以提到他,你当心一点。你可以出去了,贝德温太太,记住。我是很认真的。”

那天晚上,布朗罗绅士家里有好几颗心充满忧伤。一记起自己那些好心的朋友,奥立弗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幸好他无从得知他们所听说的事,否则,他的一颗心可能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