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21575600000030

第30章

一个值得留意的计划在本章议论定板。这是一个寒冷潮湿、朔风怒号的晚上。费金穿上外套,把自己枯瘦的躯干紧紧地装了起来。他把衣领翻上去盖住耳朵,把下半个脸藏得严严实实,走出老巢。他锁好大门,挂上链子,又在阶梯上停下来。他听了听,几个少年把一切都弄好了,他们退回去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这才努力快步顺着马路溜掉了。

奥立弗转移以后住进的这所房子位于怀特教堂附近。费金在街角停住,疑虑重重地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走过大路,往斯皮达菲方向奔去。

石子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烂泥,黑沉沉的雾气笼罩着马路,雨点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什么东西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粘糊糊的。这种晚上仿佛只适合于老犹太之类的人外出。他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去,在门洞、墙壁的掩护下溜过。这个狰狞可怕的老头看上去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蜥蜴,从往来出没的泥泞和暗处爬出来,趁着夜色四处蠕行,想找到一点肥美的臭鱼腐肉吃吃。

他不停地走,走过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贝丝勒尔草地,又忽然向左一转,很快就走进一座由龌龊的小街陋巷组成的迷宫,这种迷宫在那个闭塞的人口稠密区比比皆是。

老犹太显然对这一带很熟悉,绝不会因沉沉黑夜或者复杂的道路而迷失方向。他快步走过好几条大街小巷,最后钻进一条街,这里唯一的亮光来自马路尽头的一盏孤灯。老犹太走到当街一所房子跟前敲门,同开门的人嘀咕几句,便上楼去了。

他刚一碰门把手,一只狗便马上咆哮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谁来了。

“是我啊,比尔,就我一个,亲爱的。”费金一边说,一边朝屋里望。

“滚进来吧,”赛克斯讲道,“躺下,你这蠢货。老鬼穿了件大衣,你就不认识啦?”

看得出,那只狗先前多少是受了费金绅士一身打扮的蒙骗,因此费金刚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椅背上,狗就退回角落里去了。刚刚它就是从那儿窜出来的,一边走还一边摇尾巴,以此表示自己很满足,这也是它的本性嘛。

“不赖。”赛克斯说。“不赖,我亲爱的,”老犹太说道,“啊,南希。”后一句招呼的口气有些尴尬,表明他拿不准对方是否理会,自从南希偏袒奥立弗的事发生以后,费金绅士和他的这位女弟子还没见过面。假设他在这个问题上存有些疑虑的话,也马上被年轻女子的举动抹去了。她没有多说什么,抬起搁在壁炉挡板上的脚,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后扯了扯,嘱咐费金把椅子凑到壁炉边上,这确实是一个寒冷的晚上。

“真冷啊,我亲爱的南希,”费金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火上烘烤着。“仿佛把人都扎穿了。”老头儿说着,揉揉自己的腰。

“要扎进你的心,非得使锥子才行,”赛克斯绅士说,“南希,给他点喝的。真是活见鬼,快一点。看他那副干巴巴的老骨头,抖得那样,也真叫人恶心,跟刚从坟墓里爬起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南希敏捷地从食橱里拿出一个瓶子,里边还有好些这类瓶子,从五花八门的外表来看,盛的全是各种饮料。赛克斯倒了一杯白兰地,要老犹太干了它。

“比尔,足够了,够了,多谢了。”费金把酒杯举到嘴边碰了碰,便放下了。

“干吗。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彩,对吗?”赛克斯用眼睛死死盯住老犹太。

赛克斯绅士发出一声沙哑的嘲笑,抓起酒杯,把里边的酒泼进炉灰里,又替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作为见面礼,端起来一饮而尽。

趁同伴喝第二杯酒的功夫,费金的眼光飞快地在屋里溜了一圈——不是出于好奇,他以前时常光顾这间房间,却是出于一种习惯,闲不住,并且多疑。这是一间陈设很简陋的公寓,只有壁橱里的东西表明这间房间的房客不是一个凭力气吃饭的人。室内一角靠着两三根沉甸甸的大头短棒,一把“护身器”挂在壁炉架上。另外再也看不出有什么使人油然起疑的东西了。

“喂,”赛克斯咂了咂嘴,讲道,“我准备停当了。”“谈买卖?”老犹太问。“谈买卖,”赛克斯答复,“有话就说。”“是否杰茨那个场子,比尔?”费金把椅子拉近一点,声音压得很低。“对。怎么样啊?”赛克斯问道。

“哦。我的意思你知道,亲爱的,”老犹太讲道,“南希,他知道我的打算,不对吗?”

“不,他不清楚,”赛克斯绅士冷冷一笑。“或者说不想知道,都是一件事。说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坐在那儿眨巴眼睛,跟我打哑谜,倒仿佛你不是头一个考虑同样持这一票。你打算怎么样?”

“比尔,嘘,小点声。”费金想顶住这一番火气,结果白费力气。“当心有人听见,亲爱的,有人听得见。”

“让他们听就是了。”赛克斯讲道,“我才不在乎呢。”然而想一阵之后,赛克斯绅士确实在乎起来了,讲话时声音压低了一点,也不再那么冲动。“嗳,嗳,”费金哄着他说,“这只是我提醒一声——没其他的。这个,亲爱的,咱们谈谈杰茨的那户人家吧。你看什么时候动手,比尔,什么时候动手?那些个杯盘碗盏,亲爱的,真是太棒了。”费金高兴地直搓手,眉毛向上扬起来,仿佛东西已经到手了。

“干不了。”赛克斯冷冷地说道。“当真干不了?”费金应声讲道,身体一下仰靠在椅子上。

“是啊,真干不了,”赛克斯答复,“至少不像我们估摸的那样,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那就是功夫不到家,”费金气得脸色发青,“别和我说这些。”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些,”赛克斯反唇相讥,“你算老几,就不能跟你说?你听我说吧,托比·格拉基特在那附近已经转悠了两个星期,也没勾搭上一个仆人。”

“比尔,你是否想说,”老犹太见对方人了,顿时软了下来,“没一个拉得过来?那家的两个仆人?”

“一点没错,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档子事,”赛克斯答复。“老太婆用了他俩二十年,你就是给他们五百镑,他们也不会干。”

“不过,亲爱的,你的意思是否说,”老犹太争辩道,“也拉不过来那几个娘们,对不?”

“一点办法也没有。”赛克斯说道。“连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还可以?”费金不大相信,“想想娘们是些什么东西,比尔。”“是啊,连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还可以。他说,这段时间,他一直戴着假胡子,穿了件鲜黄的大衣,逛荡在那一带,可一点没用。”

“他该试一试小胡子,配上军裤,亲爱的。”老犹太讲道。

“他试过,”赛克斯说道,“这两样也好不到哪儿去。”费金听到这个消息,两眼发直。他下巴耷拉在胸前,沉思半晌,又抬起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假设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呈报的全是实情,恐怕这套把戏算是完了。

“话说回来,”老头儿双手放在膝上,讲道,“亲爱的,我们一心全扑到上边去了,赔进去那么多,想想真心疼。”

“可不是嘛,”赛克斯绅士说,“倒霉透了。”随之而起是一阵漫长难熬的沉默。老犹太陷入了沉思,他面部扭曲,一副奸诈邪恶的模样。赛克斯不时偷偷看他一眼。南希像是生怕招惹这个入室抢劫犯,管自坐在一旁,两眼直瞪瞪地盯住火,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听不见一样。

“费金,”赛克斯骤然打破了沉默,“干脆从外边下手,另加五十个金币,值不值?”

“值啊。”费金仿佛忽然醒过来,讲道。“说定了?”赛克斯问。“说定了,我亲爱的,说定了。”老犹太经过这一番问答变得兴奋起来,两眼炯炯放光,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活动。

“那好,”赛克斯讲道,“你高兴什么时刻动手就什么时刻动手。前天晚上我跟托比翻过花园围墙,试了一下门窗上的嵌板。这家子到了晚上就关门闭户,跟大牢一样。不过有个地方我们能砸开,又安全又轻巧。”

“哪个地方,比尔?”老犹太急切地问。“嗳,”赛克斯打着耳语说,“你走过草地——”“对吗?”老犹太说着,头往前靠近,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啊呜。”赛克斯骤然止住,跟着又叫嚷起来。这当儿,南希姑娘难得地摇了摇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转向费金。“管它是什么地方。离开我,你办不了这事,我心里有数,跟你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