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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模特儿

七月,正值盛夏,骄阳似火,仿佛要把大地吞噬一样,一座新月状的弧形小城埃脱泰特也未能幸免,巨石皓皓的绝壁、亮丽生姿的砂砾和浩瀚无边的海洋都未能幸免,那小城的左右两门俯仰生姿,高耸在那里,直插云端。

这种天气的海滩,人群如蚁,洗海水澡的人们在水中嬉戏。在旁边娱乐场的凉廊上,还有一群游客,有的漫步,有的静坐,明朗的晴空下各种服饰,红绿相间,尤其绣花绸伞更夺人双目,其景如画如图。

在凉廊一端的散步场所,那些喜欢安静的人在悠然漫步。

誉满全城、名声赫赫的年轻画家杨希迈夫妇也来了,但他不是非常高兴,愁眉不展地跟着他夫人的车走着。他的夫人是个残疾人,车上的残疾人面对这碧空晴日和喜悦的人群,却显得十分伤感。

他俩谁也不看谁,也不说话。“停一下。”少妇说。一行3人全停住了。画家马上从仆人手中接过折叠椅坐下。后面的人都以伤感的表情看着他们,这对特殊身份的夫妇。于是,他们演绎了一桩千古忠贞的爱情故事,并马上从人群中传开了。

人们都在议论,画家为她的爱情打动,虽然她是残废的人,但还是结为了夫妻,等等。

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坐着两个正在谈话的年轻人。“真的,实情并不这样,直说吧,我了解杨希迈的。”“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呢?当初成亲时,她早已经残废了吗?”“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和她结婚正像一些年轻人似的是出于一时冲动。”“接着说呀!……”

“说……老兄,还说什么呀。愚蠢,就是因为太笨了。再说,你是清楚的,画家都有一种特别的性格,几乎都娶各种特色的女人。怎么会如此呢?有谁能知道这些?”

一般人看来,他们总跟这类被人称为模特儿的笨蛋接触,她们应该是让他们终生讨厌这样的女人。可是恰恰相反,他们毫不悔改,反而还在她们搔首弄姿之后,娶她们为妻。

“就拿你看到的来讲,事情发生得特突然。这位娇小的女子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或者说是演绎了一出骇人听闻的悲剧。说来话长,她为达到目的不顾一切。她是真诚的吗?她爱他吗?我们不得而知了。在这个问题上谁也不敢肯定。她们的感情你根本摸不透,不过,她倒是真诚的。她们情绪很不稳定,既可敬又可鄙,真让人摸不透。她们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不情愿地不断撒谎。可是,尽管有这一招,她们还是有真实的一面的,这可由她们坚决的、出乎意料的、难以理解的疯狂决断来判断;所有的这些绝对可以使我们丧失理智、一反常态地改变自己全盘的计划。她们决心之突兀奇特并且又是如此出乎意料使她们在我们的心目中变得很突出,就因为这些,所以又使我们迷惑了,究竟她们是真心还是假义?”

“可是,老兄,我想她们是同时兼备的,因为两者兼而有之才能真实地说明她们是女人。”

“你不如看看那些最真诚的女子为了获取她们所渴望的东西时所玩的手段吧。这些手段说复杂也行,说简单也可以。说复杂则复杂得我们永远无法预知,说简单,则又简单得使我们一旦中了圈套就会不自觉地对此感到吃惊,并叹着气说:‘怎么!我怎么这么笨啊?’”

“而且,他们总是一帆风顺的。在婚姻问题上更加可见一斑。”

许曼的事是这样的:这位娇小的女子自然是个模特儿喽:她一开始就来到了他的画室里。在那时候,她出落得水灵灵的,而且还长有一副无与伦比的苗条身材。他爱上了她,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他自以为是真心诚意的。这确是个怪圈:

男人一旦对女人产生了感情,马上就会由衷地认为终生非她不娶。我知道,你是过来人了,也就不必多说。

可是,一旦和她结了婚,厌倦也就跟着来了,要知道,要终生与人为伴不能光凭一股热情,而是要凭性格、脾气和心灵的交融,应该在所受到的蛊惑中区分出是由于肉体冲动,还是来自于精神融合。

总之,他们就糊里糊涂地住在了一起。她的确很可爱,具有巴黎女人特有的天真烂漫。她终日啰啰嗦嗦的,东拉西扯地闲聊,尽说些没用的,她那些天真的谈吐是用一种古怪精灵的方式表达的,显得很一般。她任何时候都能做出些落落大方的举止,她有足以勾人心魄的双眼。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做得恰到好处,温文尔雅。

3个月都过去了,他还一点也没觉察到她其实和所有别的模特都是一样的。

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在安塔露齐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

一天晚上,他心中有所警觉时,我也在他们那里。由于万籁俱寂,我们想去河边散散步。明月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了光影,照得徐徐东去的水流上水光粼粼,碧波荡漾。

我们慢慢地走近岸边,令人联想翩翩的夜色隐隐震动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陶醉了。我们甚至想干些超凡脱俗的事情,去爱那些特有诗意的陌生人。我们感到神情飘忽。美丽的夜晚,凉风吹着胸膛;皎洁的月光似乎穿过了身体,洗涤着我们的灵魂,唤醒了我们美丽的回忆,使我们浸沉在迷惘之中。我们终于醉了。

乔瑞菲娜(她名叫乔瑞菲娜)惊声叫了起来:“嗬!你看见刚才蹿出水面的鱼了吗?”他头都不回,漫不经心地脱口答道:“看见了,亲爱的。”她见此情况大为恼火,口气生硬地说:“你看到什么了?”

他赶紧解释说:“是的,这里太美了,使我心灵得到升华,什么也不想。”

她不动声色,但过了不久,她又忍不住了,接着她问道:

“你明天还去巴黎吗?”他随口答道:“我怎么知道。”她的怒火又喷发了出来:

“你难道只知道默不作声地走来走去,才开心吗,不成了傻瓜了吗?”

他对她的话不予理睬,可是这却更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故意唱那支使他最烦的歌:

“我眼望着空中……”他开始小声嘀咕:“我求你了,饶了我吧。”她恼羞成怒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唱了?”他答道:“你真是有些强词夺理。”

接下来的场面我们就能够想得出来了。他们被搞得不欢而散了。他被这仙境般的夜色搞得心情愉快,却又被她弄得大为扫兴,便任凭她发作,也不理会。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这种痛苦中生活着。我们的一生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她管束他,压制他,想方设法折磨着他。他俩整天的吵闹有时还大打出手。

最后,他做了决定,要跟她脱离关系。他把他的作品全部卖掉,四处向朋友们借钱,凑足了20000法郎(当初他还不太有名),并且一天早上,把钱和一封信留下离开了她。

他过来和我一起住。

下午3点的时候,有人来按门铃。我刚打开门,就见她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见她冲了进来,站起身来。她狠狠地将钱和信扔在了地上,声色俱厉地说:“拿回你的臭钱,我不会收它的。”她气得浑身颤抖,而他也气得面色铁青,跃跃欲试。让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她回应道:

“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婊子。是你自己当初求我的,跟我结婚的。我从前可没求过你,现在我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让不情愿地道:“你的要求我不能同意!要是你认为你……”我赶紧阻止他说:“让,你别说了,我替你说吧。”我朝她走了过去,温柔地对她讲道理,把道理一条条地摆出来。她纹丝不动,默不作声地听我讲,目光呆滞,神情倔强。

最后,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而且意识到形势越来越紧迫,于是,我只得拿出了我的杀手锏。我说:

“亲爱的,他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但是他家里想要他另娶别人。这下你清楚了吧!……”

她听完之后大吃一惊:“啊……啊!……我懂了……”接着,她冲着他走了过去:“你要……你要……娶别人?”让干脆地回答:“这是真的。”她又靠近了他一点,说道: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死给你看……你听见了吧!”他满不在乎地说:“可以,你快去死吧!”一丝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气得面色苍白地说:“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

他又说了一遍:“嗯,只要你愿意,你去死吧!没人会拦你!”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又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真的会跳楼自杀的。”让听了哈哈大笑,接着打开窗,然后,躬着身子施礼,样子谦逊又充满讽刺,说道:“请死在这里吧,你看这里可以吗?”她气得满脸通红,眨也不眨地注视他片刻,然后,突然跳了起来,就像跃过一道障碍物,只一闪,就消失在我们面前……目睹这种场面后,我永远也忘不了在这扇窗户上发生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这窗户像个吃人的猛兽。我不知所措地退到另一边,不敢近窗张望,就好像我自己也快要被吞食了下去。

让见状都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有人发现了她,可是她已经变成一个残废了。从此,她就和走路没了缘分。他却悔恨交加,而且也许是因此而动了恻隐之心,又和她相依为命,并公证结婚。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就这么多了。傍晚的时候。这位少妇有点冷,该走了。于是,仆人就推着她的轮椅向镇上走去。画家也默默无言地跟在她的身旁,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