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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珍珠小姐(2)

那口钟终于在我们切三王朝饼之时,再次响起来了。所有的男子都一起站立了起来。弗朗索瓦舅舅刚刚喝过香槟酒,他发誓说,非把那个敲钟的“他”杀了不可,火气非常旺盛,吓得我母亲和舅母跑过去阻拦他。父亲尽管一直冷静、做事沉稳,再加上行动受约束(他自从骑马把腿摔断了以后,一直拖着脚步走路),但是在这一次他也下了决心要与大家一道去了解到底有什么样的情况,他说他一定要去。我的两个哥哥,一个有18岁,一个有20岁,他们全跑去取了他们的枪。我是个小不点儿,大家不留心我,于是我也决定跟着出去,还拿上一支气枪。

队伍马上就出发了。父亲、舅舅和提着一盏灯的巴蒂斯特行进在前面。哥哥亚科和保尔紧随着他们;我呢,也不顾母亲的央求,跟在他们后面。母亲和舅母,以及四个表妹留在屋里。

雪还在继续不停地下着,树上堆满了雪。枞树给这沉甸甸的外衣压得腰都直不起来,看上去像白色的金字塔,又像沙糖给堆积在那里了。隔着由细密的雪花组成的灰白色幕布,只能大致看见那些在夜色中苍白的低矮的灌木。雪下得那么紧,10步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不过那盏灯在我们的面前投下了一道明亮的灯光。在一开始走那道砌在石墙内的转梯时,我还真的害怕起来。我感到好像有人跟在我背后,似乎他要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走似的。我很想转身回去,但是要回去又必须穿过整个花园,那又使我害怕。

我听见朝向平原的那扇门开了,跟着舅舅又破口大骂:“妈的,他又走了!只要一看见他这个狗杂种的影子,我就绝不饶他。”平原看上去挺阴森的,其实说看上去,还不如说是感觉到的好,因为我们完全无法看清,只能够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上下,左右,前后,四处都是。

我舅舅说:“听,那条狗又在叫开啦。我去让它尝一尝我的枪法,用这个办法干脆利落。”

但是我父亲心地善良,他说:“最好还是先去看一下这个可怜的畜生,它一定是想吃东西。这个不幸的东西在求救,它像遇难的人那样在喊我们。快过去!”

大家于是向前面走去,穿入一层层密密匝匝、漫天都是的雪花中。它不停地飘浮,不停地转动着,在冻僵我们的肌肉的那一刻就被我们的体温将其融化了,每一片雪花沾在皮肤上面,都引起一种剧烈而急促的疼痛,如同火燎似的。我的膝部都陷在这寒冷柔软的积雪里,每走动一步都得将腿抬得很高。我们越朝前走,狗的叫声也越清晰入耳。我的舅舅叫道:“在那儿!”那情形如同在黑暗的夜晚里遭遇上敌人一样,大家便全停住脚步先观察一下再说。

我不能看清任何事物。等把其余的人赶上以后,我才把它看清楚了。这条狗看上去很威猛、很怪异,是一条大黑狗,一条长着狼头长毛的牧羊狗。它站在被提灯照着的长条形亮光的尽头,一动也不动,而且也不再叫了。它在盯着我们。我舅舅说:“这是为什么哩,它老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我真想打它一枪。”

我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不,应该抓住它。”与此同时,我哥哥亚科说:“那儿除了一条狗,旁边还有一样东西呢。”狗背后果然还有一样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明白,我们又接着小心地向前走。

那条狗见我们朝那儿走过去,就蹲伏在地上。它的样子很驯服,甚至好像还由于自己总算把我们叫来了,感到很高兴。

父亲朝它径直走过去,抚摸它。它舔舔他的双手。此时,我们才发现它是给拴在一辆小车的车轮上。这辆玩具似的小车,整个儿被三四层羊毛毯包住。我们小心地掀开毯子,巴蒂斯特将马灯提上前,照着那辆小车,大家很快就看到一个婴儿躺在里面,还睡得很香哩。

当时我们惊诧得话也说不出。我父亲最早平静下来,他是个心地善良,而且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人,因此他把手伸在车顶上,说:“不幸的婴儿,你现在属于我们了!”在他的吩咐下,我兄长亚科走在前面,推小车,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收获。

我爸爸于是接下去在那里自己顾自己地说道:“这是一个私生子,她那个不幸的母亲想到了基督耶稣是怎样出生的,于是在这个三王来朝节的夜晚中将我们的门叫开。”

他重新立定,朝着黑暗的四周用尽力气大声地叫喊了整整4次:“我们已经收留下她了,”然后,他把手搭在舅舅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弗朗索瓦,你要是朝狗开枪,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我舅舅没有回答,可是他在夜幕中认真地划了一个十字,他这个人虽然说话时口气很大,但却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我们把狗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它跟着我们。哎呀,我们回去的情形,可真是有意思!首先,我们将那辆车子从砌在城墙里的梯级抬上去,好不容易,还好,最后还是抬上去了,我们将它一直推到前厅里。

我母亲那又慌张又喜悦的表情、动作多么古怪啊!我的四个表妹(最小的一个当时6岁)就如同四只母鸡守护着一个鸡窝。最后我们将一直睡得很熟的孩子从车子中取出来。是一个出生大约才6周的女婴。我们在她的襁褓中发现了一万金法郎,是的,一万法郎,爸爸为她存放起来,预计给她做嫁资。因此,这是一个富裕人家的孩子……可能是什么贵族和小户人家的姑娘生下来的……再不然就是……我们做了多种猜测,可是真实情况却无从了解……一点儿也不了解……就连那条狗也无人认识。它并非本地的狗。然而,不管怎样,到我们家门口敲了三次钟的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个女人起码知晓我的父母,才可能如此选中了他们。

这便是出生仅仅6周时间的珍珠小姐如何来到尚塔尔家的一段经过。不过,我们称呼她珍珠小姐,还是后来的事。开始给她取的名字为“玛丽·西蒙娜·克莱尔”,“克莱尔”算是她的姓。

讲老实话,我们抱着这个婴儿回到饭厅里去的那一幕可有趣啦。她已经睡醒了,转动着她那对闪烁着迷茫与困惑的蓝眼睛左右张望着那些她还很陌生的灯光与人。

大家按出去前一样再次坐在桌旁,把三王来朝饼给分好了。国王是由我当,如同你那样,我当时选王后选的珍珠小姐。可是,她那个时候无法了解大家对她的尊敬与爱护。孩子就这样被养在我们家中。她长大了,时光流逝,她温柔、和顺、善良。我们都爱护她,要不是我母亲加以劝阻,我们不知将把她惯成怎样子。我母亲是一个有着很强的身份和名誉观念的人。她同意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小克莱尔,但是,另一方面,她又限制我们之间要保持距离,地位一定要分清。

所以,这个孩子刚刚懂事,我母亲就告诉她自己的身世来历,很和缓地,甚至可以说很温存地让这个小姑娘内心知道,对尚塔尔家的人来说,她仅仅为一个被收留的养女,概括起来讲,是一个外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