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野性的呼唤
21577900000007

第7章 强悍的原始兽性(2)

争夺统领权的冲突是不可避免要出现的,巴克需要它。它需要,原因是那是它的本性,也因为它被一种难以说出的、不可理解的骄傲感紧紧抓住,那是挽绳和雪道带来的骄傲。那种骄傲足以让它们坚持苦干到最后一息,足以诱惑它们套着挽具高高兴兴地死去,但是一旦把它们赶出挽具,它们是会疯狂的。这是戴夫作为一只辕狗的骄傲,是索莱克斯竭尽全力埋头拉橇时的骄傲。这种自豪感从一出营地就激励着它们,使这群脾气怪癖、性情乖戾的狗变成积极肯干、慷慨激昂的动物;这种自豪感在整个白天都在鼓励着它们向前前进,一到晚上扎营时又抛弃它们,使它们陷入到阴郁的恐慌和不满的状况之中。有的雪橇狗会犯错误,有的在路上漫不经心,有的还在早上上套时调皮起来。这一刻,这种自豪感就支持着斯皮茨,使它能不断地教训它们。相同也是这种自豪感使它惧怕巴克能当上统领狗。而这也恰恰是巴克的自豪所在。

巴克公开地恐吓着斯皮茨的资深领导,它故意跑过去挡在斯皮茨和斯皮茨要惩罚的调皮狗中间。一天夜里下了大雪,第二天早上,偷懒逃差的派克没有了,原来是舒舒服服地躲在一英尺下面的雪窝里呢。弗朗索瓦唤它、找它,但都没看见。斯皮茨快要抓狂了,它怒气冲冲地在营地里转来转去,在一切有可能是派克躲起来的地方嗅着、刨着,还发出疯狂的嚎叫声,派克藏在雪窝里听见嚎叫声时吓得颤抖。

最终它还是给挖了出来,斯皮茨扑过去嘶咬它,巴克也以同样的气愤冲了过去,挡在它俩中间。这一招来得如此意外又如此刁钻巧妙,忽然斯皮茨给撞了回去,躺在地上。派克,刚刚还是一副哆哆嗦嗦的悲惨相,现在也乘这公开造反的机会更有勇气,扑向那被撞翻在地的统领。巴克,早已忘记了公平角逐的法则,也同样扑向斯皮茨。弗朗索瓦一方面暗自觉得可笑,另一方面也没有忘记主持正义,用尽全力挥动鞭子打在了巴克身上。可是这并没有把巴克从撞倒在地的对手身旁打跑,于是他便动用了鞭杆。巴克被这一杆子打得半死,身子往后斜歪,鞭子还是一次一次地打在它身上。这时,斯皮茨便痛痛快快地给多次犯错的派克一顿严惩。

在之后的日子里,离道森越来越近,巴克仍继续在斯皮茨和被惩罚者之间进行挑拨;但它做得比以前更灵活了,总是趁弗朗索瓦不在的时候才袭击。因为巴克在暗中作乱,狗队里出现了一种普遍的不受管教的情绪,这种心态有愈演愈烈之势。戴夫和索莱克斯不做声,还是干得很努力。但队里其它狗的表现却越来越猖狂。事情不能总是舒畅地进行下去了。厮打接连不断,麻烦纠纷接二连三,而巴克总是问题产生的缘由。它把弗朗索瓦搞得晕头转向,因为驾橇人总是害怕两只狗会发生生死搏斗,他也知道这场恶斗是迟早要来临;好几个夜里,他都被其它狗的冲突及吵闹声惊吓到,赶紧从睡袍里跑起来,生怕是巴克和斯皮茨在扭斗。

但是机会还一直没有到来。在一个苦闷的下午,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大战还在积累之中。这儿有许多人,无数条狗。巴克发现它们都在劳动,好像狗天生就是劳作的命。那些狗整天都排着长队拉着东西在大街上来回奔跑,晚上也不休息,还能听得见叮当的铃声。它们拉着建木屋用的原木和木材去矿山去,做着在圣克拉拉山谷只有马才做的没完没了的工作。巴克有时还能见到一些南方狗,但看见更多的是像狼一样凶猛难驯的爱斯基摩狗。每天晚上的9点、12点和凌晨的3点,它们都会有秩序地哼出一首夜曲,曲调凄凉,巴克很兴奋地跟着应和。

北极光在头顶上闪烁,发出冰冷的光辉;星星在天空中闪耀,远看像在威风凛冽的舞场上跳跃。冰雪覆盖着大地,使之冷漠而僵硬。这样,爱斯基摩狗的歌嚎也许是对于命运的反抗,只是调子有些低沉,拖着长长的呜咽声,和着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更像是对生活的悲哀,清楚地表现着生存的艰辛。那是一首老歌,古老如狗这个种族自身——是这个世界形成之初就有的最古老的曲调之一,那时的歌总是充满了凄苦和悲痛,歌里面表达了无数个世代的悲恸,巴克不知所措地被这种悲哀打动了。它的呻吟、哀泣中饱含着生存的悲哀,这也是它古老的凶狠祖先的痛苦;还包含着对寒冷和黑暗的奥秘和恐慌,而这也是它祖先心中的神秘和恐惧。这种哭嚎能震动它,寄托它已越过了火与房屋的文明社会,彻底回归到了满天遍野的蛮荒时代。

到达道森七天以后,他们又沿着险峻的河岸跑到了育空雪道,向迪亚和“盐水河”前进。佩罗这次带的急件好像更加紧迫;加上他心中还充满着一种旅途产生的自豪,决意创下全年最快的投递记录。有几种事情对他很有利:一周的休息使狗队恢复了本能,处于时刻准备的状态;他们来时踩出的雪径已被后来的旅行者踏实了;另外,骑警还在途中准备了两三个食品供应站,时刻可以为人和狗补充食物。所以,他这次可以轻装上阵了。

第一天他们行进了五十英里,到达“六十英里”处。第二天他们继续飞速前进,平安地向佩利进发。虽然取得了辉煌的旅行胜利,但在弗朗索瓦方面却并不是没有困扰,也不是很顺利的。巴克领导的暗中叛逆者破坏了狗队的团结,狗群的行动不再那么步调统一了。巴克的鼓励使叛逆者做出了各种各样处犯法律的事。斯皮茨不是威风凛凛的领头狗了,以往的威严没有了,它们以平等的地位挑战它的权威。有一天傍晚,派克抢了它食物,在巴克的保护下大口吞了下去。还有一个晚上,杜布和乔合作对付斯皮茨,使它放弃了本该给它们的惩罚。而且连一向性情温顺的比勒也疯狂了,呜呜的哀鸣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息事宁人的味道了。巴克每次走近斯皮茨,都是成心地嚎叫并搏击式地耸起颈毛。其实,这些行为已相当霸道了,巴克在斯皮茨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显得非常猖狂。

纪律的散漫同样影响到狗与狗之间的合作。它们之间的打闹比以前更加频繁,有时候会把营地搞得像座恶魔上身的疯人院。只有戴夫和索莱克斯两只狗的态度依然,即使它们有时也被这没完没了的争吵弄得心情烦躁。弗朗索瓦气得用凶狠而粗俗的脏话破口大骂,在雪地上又是跺脚又是拍打。他的鞭子在狗群中间拍打着。但不管用,只要他一转身,狗们又打在一起。他拿着鞭子给斯皮茨撑腰,而巴克却给其它的狗撑腰。弗朗索瓦知道巴克是一切麻烦的幕后领导者,巴克也明白他知道,可是巴克太聪明了,它肯定不会再被当场抓住了。它套着挽具忠心耿耿地干活,原因是,劳动已成了一种乐趣。可是,狡猾地唆使自己的同伴打架,让挽绳胡乱纠缠在一起则会给它带来更大的快乐。

在塔基纳河口的时候,一天傍晚,晚饭过后,杜布发现一只雪兔,它笨拙地扑过去,却没逮住。这时,全队的狗都大叫着追了过去。一百码以外是“西北警察局”的驻地,有五十条狗,都是爱斯基摩狗,也跟着追了过去。雪兔飞快沿河奔去,转入一条小支流,在结冰的河面上始终飞快地向前跑着。它在雪面上轻松地跳着,而狗群则要耗尽很大的力气在后面紧追。巴克跑在几十条狗前面,顺着河道一个弯儿一个弯儿地拐来拐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它弯下身子猛追,热切地吼叫,在苍白的月光下,它那健美的身躯一跃一跃地向前飞驶。那只雪兔,像个霜冻的白色鬼魂,也在前面一跃一跃地逃窜着。

一种本能意识的冲动会驱使人们在一定的时间远离喧闹的城市,到森林和旷野中,用化学方法推进铅弹去杀生,那是嗜血的期盼和杀戮的痛快——现在这一切都体现在巴克身上,只是它的这种本能更基本更直接。它跑在狗群的最前面,要追上并吃掉那雪兔——那块活生生的肉,想用自己的牙齿把它咬死,让自己的脸从鼻子到眼都溅上鲜红的血。

有一种疯狂运动的状态表示着生命的冲击,那种巅峰是生命所无法超越的。而生命中存在着一种生存的悖论,这极度的疯狂状态在一个人最有活力时才会发挥,而它的出现又使人浑然忘却了自己生命的存在。这种疯狂、这种物我两忘的状态出现在艺术家身上,如将他控制,会使他那艺术创作的激情如烈火般爆发过去;表现在战士身上,会使他产生战争的狂热心情,在战场上疯狂斗争,对敌人毫不留情;现在它出现在巴克身上,使它领着狗群,发出古老的像狼一样的咆哮,用力追赶那只在月光下飞快逃窜的鲜活的食物。它的叫声发自内心深处,比它自己更深奥的本性深处,直到回溯到“时间”的最尽头。它被这种汹涌澎湃的生命的激浪、存在的潮汐掌控着、控制着,每一块肌健、每一个关节、每一根筋腱都出现着绝妙的快感,这种感觉与所有无生命之物无关,却以热烈奔放的运动来代替这种情感,在星光下,在一切寂然不动的事物外表欢欣雀跃地奔驶。

但是,斯皮茨就算出于内心最激动的时刻,也还是那么冷静和工于心计。它离开狗群,在一个河道拐大弯的地方抄一条狭窄小路穿了过去。巴克对此全然不知,等它扭转时,雪兔还像一个白色的幽灵在前面跑着。当时,它又看到一只更大的白色幽灵从河岸纵身而出,挡住了雪兔的去路——是斯皮茨。这下雪兔已走到尽头,白花花的牙齿咬进了它的脊骨,它像一个遭到猛烈袭击的人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听到这声音——“生命”的求救从“生命”的顶点坠落到“死神”的地狱的声音,紧跟在巴克身后的那群狗欢天喜地地齐声欢叫起来。

巴克没有吱声,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直接向斯皮茨冲过去,肩撞着肩,但由于用力过猛,巴克没能咬住它的喉咙。它们在松软的粉状积雪上扭打。斯皮茨站了起来,就像没被扑倒一样,它猛咬了巴克的肩头一口马上跳开了。斯皮茨的牙齿很尖瑞像捕鼠器的两片钢夹那样咬得咔嗒作响了两次,接下来又后退了几步,以便更加平稳地站住脚。瞬间扭动着它那徽翘的薄嘴唇,疯狂地咆哮着。

一瞬间,巴克了解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候已经到来,那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恶战。它们转着圈,吼叫着,耳朵向后倒竖着,机灵地寻找机会,这一幕给巴克一种似曾相识感觉。它似乎全都回想起来了——白雪盖上的树林、大地、月光以及战斗的凶猛与刺激。死一般恐怖可怕的平静笼罩着这片白茫茫沉寂寂的原野,连躲风都没有——没有任何行动,没有一片树叶落下,只见群狗们呼出的热气慢慢上升盘旋,在冰冷的寒风中久久不散。它们迅速地把雪兔吃了个精光,这些狗都是未驯化好的野兽;现在它们又有所盼望地围成一圈,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放着凶光,呼出的气缓缓上升。对巴克来说,这种场面既不新奇也不奇怪,它过去早已知道。好像事物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斯皮茨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从斯匹次卑尔根越过北极,横跨加拿大及北部荒瘠冻土地带,它与各种各样的狗交战过,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它虽然有时也满腔怒火,但从不盲目,也从不鲁莽;在迫切期望撕咬对方时,它从不会忽视对手也同样渴望把它送入地狱;在没有准备好接受挑战之前它从不出击;没有事先预防好敌人的攻击时它从不出击。

巴克努力想用牙齿咬住那只大白狗的脖子,却总是失败。每当它的利齿朝对方那丰满的肌肉咬去时,都遭到斯皮茨的利齿的顽强抵抗。尖牙与利齿碰撞,嘴唇被咬破了,鲜血淋漓,但巴克就是不能突破对手的防线。于是它调整了一攻击策略,旋风一般地围着斯皮茨转。它一次又一次急攻斯皮茨那脆弱的咽喉,因为那是生命最薄弱的地方,但每一次都被斯皮茨反咬一口然后逃脱了。随后巴克改变了战术,它佯攻对方的喉咙,却突然转身,从侧面迂回,用肩头猛撞斯皮茨的肩头,想把它撞翻在地。可每次都是巴克的肩膀被撕裂开来,斯皮茨总能敏捷地跳开去。

斯皮茨毫发无损,巴克却已鲜血淋漓,精疲力竭。搏斗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那些野狼般的狗围成一个圈,一声不响,默默地等待着失败者的出现,然后把它吃个精光。巴克累得四肢颤抖,斯皮茨却发起了总攻,攻得它踉踉跄跄难以站稳脚跟。又一次,巴克倒了下去,周围的六十条狗一齐扑上去;但它腾空而起,稳住了自己。那圈狗又都退回去等着。

但是巴克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神圣特征——富于智慧。它靠天性搏斗,同时也用大脑思考。它向前冲,好像要重施故技,用肩膀去撞斯皮茨,但在最后一刹那,它却一头钻进了雪里,用牙死死咬住了斯皮茨的左前腿。只听见“咔嚓”一声,它面前的这只白狗就只剩下三条腿了。巴克第三次想把斯皮茨撞倒,于是又重复了刚才的把戏,咬断了它的右前腿。斯皮茨强忍剧痛,抑制住恐惧情绪,仍疯狂地挣扎着站立着。它看到那围成一圈渔翁得利的狗群,个个眼露凶光,舌头外卷,呼出的银白色哈气向上升腾,这时它们都向自己围了过来,正如过去它看到相同的一群狗扑向被自己打败的对手一样,只不过这次轮到了自己。

它死定了。巴克毫不留情。仁慈只在温柔乡里才会有,巴克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击。那些狗围成的圈子越缩越小,巴克甚至听到那群爱斯基摩狗的呼吸了。越过斯皮茨,它能看到周围的狗都半蹲着随时准备跃起,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它。似乎时空停止了一般。每只动物都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只有斯皮茨独自在颤抖,身体不断摇晃着,发出憎恨的可怕嚎叫,好像要吓跑步步逼近的敌人。这时,巴克扑上去又迅速跳开,扑上去时,它的肩膀终于狠狠地撞到了斯皮茨的肩膀。泻满月光的雪地上,那个黑压压的狗圈变成了一个黑点。斯皮茨从此消失了。巴克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它胜利了,是强悍的原始兽性驱使着它杀死了自己的强敌,并且感觉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