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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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两个孩子向着村子跑啊跑啊,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还不时回头看看,仿佛担心有人追赶他们似的。路上每出现一个树墩都像是一个人或一个敌人,令他们不敢喘气;正他们跑过靠近村子外围的一些小屋时,被惊醒的看门狗的吠叫声则使他们的脚下仿佛长了翅膀一样。

“希望我们能在趴下之前跑回旧鞣皮厂那里!”汤姆在喘气的短暂间隙小声声说。“我是再也跑不动了。”哈克贝里唯一的回答就是他那艰难的喘气声,两个孩子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希望中的目标,努力向那个目标狂奔。他们越来越接近目标,终于并肩冲进了那敞开的大门,心存感激、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掩护住他们的阴影里。这时他们的脉搏渐渐地平息下来,汤姆轻声说:“哈克贝里,你说这事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如果罗宾森医生死了,我想会有人被绞死。”“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怎么啦,我知道,汤姆。”汤姆想了一会儿,接着他说:“谁会说出去呢?我们?”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那印第安人乔没有被绞死呢?哼,那他迟早会杀了我们的,就像我们现在躺在这里一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克。”“如果必须有人去说的话,那就让莫夫·波特去说吧,假使他够傻的话。他通常都是醉醺醺的。”汤姆什么也没说——仍继续在想。不多久他低声说:“哈克,莫夫·波特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可以说呢?”

“他有什么理由不知道呢?”“那是由于当印第安人乔正在干这件事的时候,他则刚刚被打昏过去了。你说他知道什么了吗?你觉得他会知道点什么吗?”

“天哪,还真是这么回事,汤姆!”“再说了,你看——说不定那重重的一下还真的要了他的命!”“不,看起来不像,汤姆。他喝过酒的,我看得出来;再说了,他经常喝酒。嗯,当我爸爸喝醉了酒的时候,你就是拿座教堂砸在他的头上都吓不了他。这还是他亲口说的。所以莫夫·波特当然也是这样的。可是当一个人在非常清醒的时候,挨那么一下也许是够受的,我说不清楚。”

经过又一次沉思默想之后,汤姆说:

“哈克,你保证你可以保持沉默吗?”“汤姆,我们必须保持沉默。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们泄露了出去,然而那个印第安恶魔却又没被绞死的话,他肯定会把我们像那两只猫给淹死。现在,听着,汤姆,我们互相发誓——我们必须这么做——发誓保持沉默。”

“我同意。这样最好。能不能够握住自己的手,发誓说,我们——”

“哦,不,这种办法对这件事是不起作用的。这种办法对于那些无聊、平常的小事是很有用的——特别是对付那些女孩子,因为她们总会出卖你,一生气就会泄露出去——可是对于这样一件大事,必须得写下来才行。并且还得用血来写。”

汤姆衷心地赞同这个主意。这个主意深奥,神秘,可怕;这个时辰,这个氛围,这个环境,和这个主意特别吻合。他在月光下捡起了一块干净的松木墙面板,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红赭石”,趁着月光,使劲地写下了几行字,每次写到向下的笔画时,总要用牙齿咬着舌头,而写得又慢又重,写到向上的笔画时,下笔就很轻。

哈克·芬和汤姆·索亚发誓他们将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他们发誓他们一旦胡说八道他们立刻就会倒地而死去。

哈克贝里对汤姆的笔头功夫和用词的高雅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马上从衣领上抽出一根别针,并打算扎肉,可是汤姆说:

“住手!别干。别针是铜的,上面还可能有铜绿。”“什么叫铜绿?”“那东西是有毒的,就是这么回事。你如果吞进去一点点——你就会明白。”接着汤姆就把他的一根针上的线抽了出来,两个孩子则各自用针戳了一下大拇指,并挤出一滴血。过了没多久,当挤出了很多滴血之后,汤姆就用小指的指尖当笔,蘸了血,并签下了他的名字的缩写。之后他就教哈克贝里怎样写H 和F,这样这份誓词就算完成了。接着他们把墙面板藏进墙根,并伴随着一些阴郁的仪式和咒语,这样,他们就认为他们的舌头被枷锁锁住了,钥匙随之也被扔掉了。

此刻,有一个人影儿偷偷摸摸地从这座建筑废墟另一头的一个缺口里窜了进来,可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汤姆,”哈克贝里小声说,“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说出去了——永远不说出去了吗?”“那当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必须保持沉默。我们会当场倒地死去的——你不知道吗?”“知道,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于是轻声交谈了一小会儿。不久之后,就在门外了,在离他们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一条狗则发出了一声哀号。两个男孩子忽然感到一阵担心,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要我们中的哪一个?”哈克贝里喘着气说。“我不知道——从门缝里向外瞧瞧,快!”“不,你来看,汤姆!”“我真不敢——我真不敢看,哈克!”“求你了,汤姆。又来了!”“哦,天哪,谢天谢地!”汤姆小声声说。“我能听得出它的声音。是布尔·哈比森。”(要是哈比森先生有个奴隶叫布尔,汤姆就会称他为“哈比森的布尔”,可是对于他的儿子或狗,他就会称为“布尔·哈比森”——原注)“哦,这就好了——我和你说,汤姆,我都快被吓死了。我敢打赌,那是一条野狗。”

此时,狗又吠了起来。男孩子们的心又沉了一下。“哦,天哪!那不是布尔·哈比森!”哈克贝里小声声说。“快看,汤姆!”汤姆即使被吓得直打颤,但还是听从了哈克贝里的话,并把一只眼睛贴在了门缝上。他还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哈克,确实是条野狗!”

“啊,汤姆,快!它想找哪个?”“哈克,它绝对是找我们两个——我们到底是在一起啊。”

“哦,汤姆,我看我们真的是完蛋了。我想我会去哪里,不会搞错的。我一直都这么坏。”

“这是真是老天的报应!谁让我逃学来着,谁让我总是做大人不让做的事情来着。我想做一个好孩子,像希德一样,如果我有一个可靠的——不,我当然不会。可是如果这次可以逃命,我发誓我一定会在主日学校里好好学乖!”这时汤姆有点抽鼻子了。

“你是够坏的!”哈克贝里同时也开始抽起鼻子来。“算了吧。跟我在一块儿,你只不过是块陈馅饼。哦,天哪,天哪,天哪,我只盼望有你一半的机会就好了。”

汤姆哽噎了一下,小声地说:“看,哈克,你看!它把背对着我们了!”哈克瞧了瞧,心里一阵的高兴。“哦,果然是这样,天哪!它刚才是这样吗?”“是的,是这样。可是我像傻子一样,从没有想到过。哦,这是好事,你知道。现在他会找谁呢?”狗吠声停住了。汤姆立起了耳朵。“嘘!那是什么?”他轻声说。“这声音像——就像猪的呼噜声。不——是有人在打鼾,汤姆。”

“是的!在哪里呢,哈克?”“我确定是在另一头,因为听起来是这样的。爸爸以往有时候常常睡在那里,就跟猪睡在一起,但是,上帝保佑你,他在打鼾的时候都会把东西掀起来的。另外,我确定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镇子来了。”

汤姆的心里则又升腾起了冒险精神。“哈克,如果我打头,你敢跟上来吗?”“我不太愿意。汤姆,如果那是印第安人乔可就倒霉了!”

汤姆颤抖了一下。可是不多久冒险的欲望又变得强烈起来了,两个男孩决定试一试,于是两人商定,一旦鼾声中止,他们就拔脚逃跑。接着他们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向那里走去。在走到离打鼾的人只有五步距离时,汤姆则踩在了一根棍子上,棍子“啪”的一声,断了。这时那个人哼了一声,稍微扭动了一下,他的脸就出现在月光里了。是莫夫·波特。男孩们的心都中止了跳动,在那个人动了一下时,他们的希望也落空了,可是现在他们的担心已经过去了。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并穿过了断裂的风雨板,在稍远的地方站住,打算互道再见。此刻那悠长、悲哀的吠声则又在夜空中响起!他们转身看见那条奇怪的狗就站在离波特躺着的地方只有几英尺远,面对着波特,鼻子则向天上翘着。

“哦,天哪,原来是他!”两个孩子同时惊呼道。“嗨,汤姆——人家说,两个星期前的一天,半夜时分,有一条野狗在约翰尼·米勒家旁边叫个不停;而就在同一个晚上,一只夜鹰飞来,也停在栏杆上鸣叫;但是那里却并没有死人。”

“哦,这我知道。或许那里是没有死人。第二个星期六格雷斯·米勒不是就在厨房里跌倒,被火烧成重伤吗?”

“是的,可是她没死。况且,她的伤也好了。”“那好,你就等着看吧。她真的完蛋了,像莫夫·波特一样完蛋了。这是黑人们说的,他们都知道所有这一类的事情,哈克。”

之后他们就分手了,各自继续沉思。在汤姆偷偷爬进他卧室的窗子时,夜晚差不多已经过去。他非常小心地脱掉衣服,之后就睡着了,心里则还在恭喜自己,没有人发现他溜出去过。他并没想到那个轻轻打鼾的希德其实还醒着,并且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了。

在汤姆醒来时,希德早已穿好衣服出去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则吃了一惊。怎么没人叫他——像往常一样,一直纠缠他,直到他起床?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凶多吉少。不很快他就穿好衣服,带着全身的酸痛和倦意下了楼。此时家人还在餐桌旁,可是他们都已经吃完了早饭。但却没有责备的声音,可是有游移的目光;饭桌周围的沉默和严肃的气氛令这个逃夜者心里一阵发冷。于是他坐下来,想要装出很开心的样子,但是这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人笑,没有人理他,他也只好保持沉默,于是一颗心儿就跌入深渊了。

早饭过后,姨妈把他拽到一边,汤姆认为自己要挨打了,对此他很是感到高兴,可其实并不是这样。姨妈则在他面前哭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这颗衰老的心;最后对他说,让他就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吧,毁了他自己,让她的灰发带着伤心到坟墓去吧,那是因为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这比抽他一鞭都更让他难受,此时汤姆的心比身体更酸痛。于是他哭了起来,并请求原谅,保证从此会改好,接着姨妈就打发他走人了,他觉得他得到的是一个并不完全的原谅,树立的信心也都很微弱。

他离开那里的时候实在太伤心了,几乎没有想到要报复希德,所以,后者马上从后门溜出去就显得毫无必要了。汤姆拖着脚步上学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并且还和乔·哈帕在一起,他因为昨天的逃学而受到了鞭笞,看他的神气,仿佛他的心思全都在更加令人伤心的事情上,甚至顾不上一些琐碎的小事。之后他就坐到位子上,胳膊肘搁在课桌上,双手支撑着下巴,死死地盯着墙壁,一副苦大仇深,再也不能忍受的样子。这时他的胳膊肘压着一样坚硬的东西。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地、悲伤地换了个姿势,又叹一口气,并把这件东西拿了起来。东西包在一张纸里面,于是他把它打开。随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的心彻底碎了,因为这是他的薪架铜把手!

这根最后的羽毛压垮了骆驼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