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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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快放假了。向来严肃的老师比往常更加严肃和严格,因为他想要全体同学在“考试”日都有良好的表现。只有最大的男孩以及十八岁、二十岁的大姑娘才逃避鞭笞。杜宾斯的鞭笞也是极凶的;尽量在他的假发之下是一个亮晶晶、光秃秃的脑袋,事实上他刚刚人到中年,他那肌肉也丝毫没有衰弱的迹象。随着这个比较大日子渐渐的临近,他内心所有的暴虐倾向在此刻都显露无遗;同学们哪怕有一丁点儿的错误都会受到他的惩罚,他仿佛从中得到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最终的结果是,年纪较小的男孩子白天都战战兢兢,受苦受难,晚上则计划着该怎样报复。他们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向老师恶作剧的机会。但是他始终棋高一着。在每一次报复成功后所受到的惩罚都是势不可挡,气势磅礴、气势汹汹的,男孩子们总是以遍体鳞伤地姿态光荣地退出战场。最后他们团结在一起策划,想到一个保证能大获全胜的计划。他们让那画招牌的人的儿子也宣誓加入他们一伙,然后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他,从而寻求他的帮助。这个孩子显得非常高兴,这其中自然有他的理由,因为这个老师在他父亲家搭伙,所以给了孩子很多可以恨他的理由。老师的妻子过几天就要到乡下去作客,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妨碍这个计划正常进行;这个老师每遇重大场合就会把自己灌得乱醉如泥,画招牌的人的儿子说,当老师在考试日晚上进入一定状态后,那时他肯定就会在椅子里打盹,这时他就会“把事情搞定”,而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让他完全醒过来,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这个令人兴奋的时刻很快就如期而至。晚上八点,学校里所有的都灯火辉煌,装饰着用枝叶和花卉而做成的花环、花彩。老师则正襟危坐在讲台上他那大椅子里,后面是他用的黑板。他看上去显得相当愉快。在他左右两边各有三排椅子,前面有六排椅子,全都坐满镇里的要人和学生家长。他的左边,也就是市民席的后面,有一个特地临时而搭起的讲台,上面坐着这晚上的监考老师;一排排的小孩子,被梳洗、打扮得极不舒服;一排排的笨拙大孩子;一个个雪堆似的小姑娘和年轻女士身穿上等细布和平纹细布的衣服,很显然为她们裸露出的双臂、她们祖母古老的廉价首饰以及她们的粉红色和蓝色缎带以及插在头发里的花儿感到尤其地害羞。校舍的其他地方都被不参加考试的学生而占据。

考试便开始了。首先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先站起来,怯生生地背诵道:“你不太会想到一个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会在台上向公众讲话,”等等——伴随着那背诵声的是异常精确、抽风似的手势,如同是用机器所操纵似的——甚至机器还出了点故障。但是,尽管被吓得不轻,他好歹也算是顺利结束了,当他草草鞠躬退场时,博得了满场掌声。

紧接着一个满脸写满羞怯的小姑娘含含糊糊地背诵道,“玛丽有一只小羊羔,”等等,等等,随后行了一个令人怜爱的屈膝礼,同样获得了应有的掌声,红着脸儿愉快地坐下。

汤姆·索亚假装信心十足地样子走上前去,扯起高大的嗓门,背诵起那段气势如虹,永难磨灭的演讲“不自由,毋宁死”,带着浑身满腔的激愤和特别夸张的手势,但背到一半时却停下来。他犯了可怕的场上晕,他的双脚无法控制地打颤,几乎快要窒息了。的确,他获得全场最巨大的同情,但是也令全场当时一片寂静,这比同情还要糟糕。老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样就让灾难变得更加无以复加。汤姆试图努力了一番,然后退场,一副被彻底斗败的样子。有人稍稍鼓了鼓掌,但是很快就又平息下来了。

紧接下来是“男孩站在燃烧的甲板上”;再接下来是“亚述人从天而降”以及其他一些名篇诵词。随后是进行朗读测试,相互之间拼写较量。人数并不多的拉丁文班背诵最终获得优胜。当晚最出彩的节目马上就要登场了——那是年轻小姐们的原创“作文”。每个人都大步地走到讲台边上,清清喉咙,举着手稿(用鲜艳的缎带扎着),一个接一个朗读起来,在“表情”和句读方面可以看出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作文的主题是她们的母亲,祖母以及无疑所有的女祖先,甚至一直可以追溯到十字军运动时期,在同样的场合所展示过的。“友谊”算一个,还有“往昔回忆”;“历史上的宗教”;“梦乡”;“文化的优势”;“政治统治形式的比较和对照”;“伤感”;“儿女情长”;“渴望”等等。

这些作文基本上有一个普遍特色,就是一种精心培育而成的伤感情调;另一个特色是肆意堆砌“华丽辞藻”;再有一个就是喜欢生拉硬拽地套用一些特别流行的词儿和短语,直到彻底被用滥为止。还有一个怪癖,既是她们作文的标志,也是败笔,那就是在每一篇作文的结尾总会有一段无法忍受的说教,甩着它那伤残的尾巴。无论是什么题目,总要煞费苦心东扯西扯上一些这样那样的说教,好让那些有道德宗教观念的人士从中领悟出真谛。尽管这些说教一看便就知道是言不由衷,然而,还不足以使这种写作方式而被从学校所清除出去,今天同样也是如此,也许只要世界存在,就永远不会被清除。在我们国家所有的学校,年轻小姐们写作时都觉得有必要来上这么一段说教;但你会轻易地发现,学校里那些最轻浮、最不信教女生的作文,那段文字说教通常是最长,最虔诚的。但是,这件事说够了。大实话往往是不讨人喜欢的。

我们还是回到“考试”中来吧。第一篇朗读的作文题目是“那么,这就是生活吗?”或许读者们可以忍受听一下其中的片段:

在日常生活中,年轻人们是以怎样喜悦的心情盼望着某些节日令人期待的场景啊!他们的想象忙于描绘玫瑰色的欢乐画面。在幻觉中,沉溺于追逐时尚的人以为自己置身于节日聚会的人群中,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她优美的形体,身穿雪白的舞衣,在婆娑多姿的欢快舞蹈中飞旋;在欢聚的人群中,她的眼睛是最明亮的,舞步是最轻盈的。

在这样如痴如醉的幻想中,时间你箭一样过得飞快,进入她梦寐以求极乐世界的愉快时刻来临了。在她着了魔的视觉里,一切都像是生活在童话里啊!每一个新的场景都比上一个更迷人。但是过一会儿她就很快发现,在这美好的外表下面,一切全都是虚幻的,那曾令她如痴如醉的恭维,此刻却变得相当刺耳难受;舞厅失去了它应该有的魅力;带着已憔悴的身体和痛苦的心,她终于回头,坚信那世俗的欢乐根本无法满足灵魂的渴求!

等等,等等。在朗读过程中时不时表示出满意的嗡嗡声,而相伴以轻声的惊呼:“多么动听啊!”;“好流利啊!”“千真万确!”当这篇作文以一段尤其叫人无法忍受的说教结束时,听众却报以热烈的掌声。

随后一个细瘦、忧郁的女生站起来,由于服用药丸和消化营养不良,她的脸不由自主地显得“有趣”,她念的是一首“诗”,不妨大家先听听其中的两节:

一个密苏里少女告别亚拉巴马再见啦,亚拉巴马!我多么爱你!但如今我却要暂时跟你说再见!伤心,是啊,对你的伤心思念藏在我心里,对你的灼热回忆在脑海里翻卷!我曾穿越过你那花团锦簇的树林;在塔拉波河的溪水旁阅读,徜徉;倾听过塔拉西湍急的潮声,驻足库萨山坡,迎接黎明的曙光。但我不因心情过于沉重而羞愧,也不因热泪盈眶转身离去而脸红;我如今必须离开的并不是陌生之地,我为之留下叹息的也不是陌生之人。这个州里有我的家,我是受欢迎的人,我离开它的翠谷——山巅消失在我眼前我的眼睛,心和头颅肯定变冷亲爱的亚拉巴马!当它们对你感到了冷淡!

在场的基本上没几个人知道头颅的基本含义,不过这首诗还是相当受好评的。

紧接着上来一个黑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小姐,她非常严肃地停顿片刻,摆出一副悲惨的表情,便开始用不仅有节奏、而且庄重的音调念起来:

一个幻象漆黑的夜里,风雨交加。高高的天穹不见星星闪烁,但是低沉的隆隆雷声不绝于耳;可怕的闪电愤怒地在乌云密布的天宫横行,似乎在讽刺杰出的富兰克林施加在它的恐怖威力上的力量!甚至狂风也一起从它们神秘的住处呼啸而来,似乎要给这荒凉的景致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时刻,这么黑暗,这么可怕,我的精神叹息着,祈求人的同情;但取而代之的是。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好帮手,我的安慰者和向导我悲痛中的欢乐,我欢乐中的第二极乐,来到我的身边。

她像浪漫的年轻人想象中那样在梦幻般的伊甸园洒满阳光的小道上行走,一个美丽的王后,除了她本身无与伦比的可爱,没有任何雕饰。她的脚步如此轻盈,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除了她亲切的抚摩让人神奇般地激动不已,她会像其他不事张扬的美人一样,飘然而过,不为人知——无人追随。她指着屋外厮杀正酣的狂风和闪电,吩咐我思索眼前这两种存在物,这时她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哀伤,像十二月的罩袍上冰冻的泪滴。

这个噩梦占据了整个手稿的十页,那最后的说教足以摧毁非长老会教徒们所有烧燃着的希望,因此它获得一等奖。这篇作文被称为是当晚的最佳作品,村长在给作者颁奖时,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而又洋洋洒洒的讲话,称它是他所听过的最最“雄辩”作文,就连丹尼尔·韦伯斯特也会为之骄傲。

顺便不妨和大家说一下,那些频繁使用“美好”这个词儿,并把人生经历比喻成“生命的篇页”的文章,其数目达到了通常的平均数。

此刻,那位略带有些醉意的老师却表现出近乎和蔼的平易近人的样子,把椅子拖到一边,用背对着观众,便开始在黑板上画一幅美国地图,给大家上起了地理课。可是他的手却颤抖着,那副地图被画得一塌糊涂,随之教室里响起一阵阵窃笑声。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便很快就修改起来。他把那一根根线条全部擦掉,再重新画过;但却是越画越难看,窃笑声也随之更响。这会儿,他把所有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似乎下定决心打定主意,决不因为笑声而就此罢手。他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紧紧地盯着他;他自以为成功了,然而,笑声仍在继续;甚至很明显地越来越多。说来也难怪。原来那里有一个阁楼,阁楼上面有一个天窗,正好对着老师的头顶;一只腰腿部被绑着根绳子的猫从天窗吊下来;在猫的头上和嘴上扎了块破布,以防止它喵喵地乱叫;它边慢慢往下落,边弓着身子,紧紧地抓着绳子,晃晃悠悠地往下,爪子胡乱地抓着无形的空气。下面的窃笑声越来越响——猫离那个聚精会神的老师的头顶只有仅仅六英寸了——往下,往下,再下来一点,猫用它那无任何希望的爪子抓住他的假发套,死死地拼命抓着,随即它被一下子又提到阁楼上,战利品已成功地捏在它的爪子里!此刻,老师的光脑袋显得多么光彩夺目吸引人啊——因为做招牌人的孩子已给那脑袋涂上了一层金色!

考试到此全部结束。孩子们也报了仇。假期便来临了。

[注:——本章几篇所谓的“作文”都一字未改地引自一部题为《西部一女士著:散文和诗》的作品——不过这些作文完完全全是按照女生们的风格所写,因此比任何纯粹的仿作要恰如其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