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格列佛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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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慧骃国游记(10)

当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或者见到过如此别扭的事情,因为在我看来这如同英国的一条狗、一头母牛或者“慧骃”国的“野胡”在说话那样荒诞不经。而那些诚实的葡萄牙人对我的奇怪装束和说话时的怪腔怪调也一样倍感吃惊,不过腔调虽怪,他们还是听得很明白的。他们态度非常友好地,说他们的船长肯定会愿意免费把我带到里斯本的,从那儿我就可以回自己的祖国去了。他们又说,两名水手要先返回大船去,把这个的情况报告给船长,再听从他吩咐;同时他们还要强行把我捆绑起来,除非我赌咒发誓绝不逃跑。我心想我最好还是对他们百依百顺吧。他们都非常好奇,想听听我的经历,不过我的描述让他们即不满意又不相信,于是他们都在那儿瞎猜起来,以为是我的不幸遭遇使我丧失理智了。两小时之后,运淡水回去的小船带着船长的命令又回来了,说是要把我带到大船上去。我跪下来求他们放了我,让我自由,可是完全没有用;水手们用绳索将我绑好,扔进了舢板,我被带到了大船上,接着就被押进了船长室。

船长的名字叫彼得罗·德·孟德斯,待人和蔼、殷勤有礼。他让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又问我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还说我将受到同他一样的待遇,以及许许多多别的客气话,这真是出乎意料:一只“野胡”怎么会如此温文有礼的呢?即使如此,我还是一言不发,惆怅满怀。再加上他和水手身上的那股气味,我闻了都快要昏过去了。最后我要求从我自己的小船上拿些东西吃,可他却吩咐人给我弄来了一只鸡、一些美酒,然后又让人把我带到一间非常整洁的舱房去睡觉。我不肯脱衣服,就和衣躺在被褥上。过了半个小时,我想水手们正在吃晚饭,就偷偷地溜了出来,跑到船边准备跳进海里泅水逃生;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能和“野胡”在一起过了。不幸的是,一名水手拦住了我,他报告了船长,接着我就被他们用链子锁在了舱里。

晚饭之后,彼得罗先生来到我跟前,问我为何要那样舍命企图逃走;他向我保证,他只是想尽力帮我的忙并无他意;他说得十分真诚,所以我最后也是把他当做一个略有理性的动物看待了。我向他简单地描述了说我航海的经过,说了我手下的人如何谋反,又如何把我弄到了一个国家的海岸上,以及我在那个国家生活了五年的情形。不过,他却认为我说的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或者幻想,对此我相当愤慨,因为我已经几乎忘记怎么说谎了;说谎这种本领在“野胡”统治的所有国家里是“野胡”们所特有的,所以他们对别人说的实话也有所怀疑。

我问他,他们国家是否有说瞎话的习惯?我对他说,我几乎已经再不懂他所谓的“虚假”是什么意思了,即使我在“慧骃”国住上一千年,也绝无可能听到哪怕最下等的仆人说一个谎,他爱信不信,我不在乎。不过为了报答他的美意,我尽可以原谅他罪恶的天性;他如果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要提,我都可以回答,以后他自然会明白事实是怎么回事。

船长是位聪明人,他好几次都试图想在我说的故事中找出点差错来,不过最后还是慢慢地相信我的话了。何况他自己也坦言,他以前碰到过一位荷兰船长,说自己曾和五名水手在新荷兰以南的某个岛或是大陆登陆取淡水时,看到过一匹马赶着几只模样同我描述的“野胡”完全一模一样的动物;还有其他一些详细的情况,船长说他都记不清楚了,因为他当初以为那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不过他又接着说,既然我声明自己绝对忠于事实,我得说话算话,保证绝不再起舍命逃跑的念头,跟他一起完成这次航行,不然在到里斯本以前,他将一直把我关押起来。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同时也向他申明,我宁可吃尽苦头,也不愿意回去同“野胡”们一起生活。

我们一路上尚算顺利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为了感谢船长的恩情,我有时也会在他真诚的邀请下陪他坐坐。尽管我想方设法来掩饰自己对人类的反感,可那种情绪还会时不时地爆发出来;船长倒是装得不介意,也就让它过去了。不过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躲在自己的船舱里不见任何人。船长再三要我把那身可笑的衣服脱下来,还乐意把他自己那套最好的衣服借给我。可无论他如何劝我都不肯接受,因为我不喜欢把“野胡”穿过的任何东西穿到自己的身上。我只希望他能借我两件干净的衬衫,因为这种衣服他穿过之后总是要洗的,所以不会太让我不舒服。这两件衬衫我就每隔一天换一次,并且换下之后自己亲自洗。

一七一五年十一月五日,我们到达了里斯本。上岸时,船长非要我把他的斗篷穿上,免得一帮闲人上来围观我。他把我带到他自己家里,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带我来到房子后面最好的一个房间。我求他不要对任何人讲起关于“慧骃”的事,因为只要走漏一点风声,不但会惹来许多人看我,没准儿我还会有被异教徒审判所监禁或者被烧死的危险。船长劝说我换身新做的衣服,但我不愿让裁缝给我量尺寸;幸亏彼得罗先生身材跟我相似,那衣服穿起来倒还非常合身。他还给我准备了一些其他的必需品,全都是新的,我把它们晾晒了二十四个小时后才使用。

船长没有妻子,只有三个佣人,我们吃饭时却不要他们在一旁侍候。他的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加上又十分能理解人,我倒真的开始有点愿意让他和我在一起了。我对他也有了极大的好感,我也因此敢从后窗往外张望了。后来慢慢过了一段时间,我搬到了另一间屋子;我从那儿伸脑袋朝大街上望了望,但立即吓得把头缩了回来。一个星期之后,他诱使我来到门口,我发现恐惧的感觉渐渐淡了,但对人类的厌恶和鄙视之心却日渐深厚。到了最后,我也敢让他陪着到街上去走一走,不过我总是用芸香(有时也用烟草)把鼻子捂得紧紧的。

我跟彼得罗先生提到过我家里的一些情况,所以十天以后他就劝我回家,说为了名誉也为了良心,我都应该回到祖国去跟妻儿们生活在一起。他告诉我,码头上有艘英国船马上就要起航了,我所需要的一切都由他来准备。他说了许多理由,我则逐个辩驳,但这些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他最后说,找那么一座我心目中的孤岛独自定居下来根本就不可能的,不过我在自己家里可以自己做主,想怎么隐居就怎么隐居。

我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终于还是依了他的劝告。十一月二十四日,我乘一艘英国商船离开了里斯本,也没有去打听过船长是谁。彼得罗先生好心地送我上了船,又借给我二十英镑。他同我亲切告别,分手时还拥抱了我,我只好尽量忍耐。在最后一段航程中,我和船长、船员完全互不搭话,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一步也没出自己的船舱。一七一五年十二月五日上午九点钟左右,船在唐斯抛锚。下午三点,我平安回到雷德里夫我自己的家中。

我的妻子和家人见到我是十分惊喜,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早就死了。我必须承认,一见到他们我心中却充满了仇恨、厌恶和鄙视,特别是想到我同他们的密切关系,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尽管我不幸从“慧骃”国里被流放出来,强忍着同“野胡”们见面,同彼得罗·德·孟德斯先生说话,然而在我的记忆里、脑海中还都时时刻刻一直被那些高尚的“慧骃”们的美德和思想完全占据着,而我想到自己曾和一只“野胡”****过,从而成了几只“野胡”的父亲,这就叫我感到莫大的羞耻、困惑和恐惧。

我一进家妻子就拥抱我、吻我;多少年没有碰这种可厌的动物了,因此她这么一来,我马上就晕了过去,大约一个小时后才醒过来。现在写这部书的时候,我回英国已经五年了。第一年当中,我不允许我妻子和孩子到我跟前来,他们身上的气味让我无法忍耐,更别说让他们同我在一个房间里吃饭了。直到今天,他们还是不敢碰一碰我的面包,或者用我的杯子喝水,我也从来不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牵我的手。我花的第一笔钱是买了两匹小马,我把它们养在一个漂亮的马厩里。除了小马之外,马夫就是我最亲近宠爱的人了,他在马厩里沾染来的那种气味,我稍稍一闻到就精神百倍。我的马非常理解我,我每天起码要同它们说上四个小时。它们从来不必带辔头和马鞍。我同它们相处甚欢,它俩之间也很友爱。

十二

作者的记事真实可信。他出版此书的目的。他谴责那些歪曲事实的旅行家。作者表明自己著书并无任何险恶目的。有人为难作者,作者为自己辩护。陈述作者赞美祖国,开拓殖民地的方法。作者认为国王有权占领他描述的那几个国家。征服那些国家。

宽容的读者。在此我已经把我十六年又七个多月以来的旅行经历如实地讲给你们听了。我没有刻意追求文辞华丽,唯一注重的就是事实。我原本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说一些荒唐滑稽的故事来让你们惊喜一番,但我还是愿意用简洁明了的方式和文体讲述一些事情,因为我主要的目的是向你们描述经历而非供你们消遣。

英国人或者欧洲其他国家的人一般不大会去一些遥远的国家旅行,而像我们这种去过那些地方的人要写点什么海上或是陆地上的奇闻轶事的话,那真是小菜一碟。不过,我认为一个游行家的主要目的应当是开阔人的见识,提升人的心智,同时用一些异国他乡里正反两方面的事例来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