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猎人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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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叶夫(2)

“当然,可以想见。我忍不住了,就说:‘算了吧,好妈妈,您在胡说些什么呀?现在谈什么结婚呢?我只是要问您,您到底能不能把您的马特缭娜姑娘让给我。’老太婆叹起气来。‘啊呀,他让我心烦!啊呀,送客吧!啊呀!……’那个亲戚就跑过来。向我大声呵斥。老太婆还在那里低声嘀咕:‘我为什么遇上这般倒霉的事?……这样看来,我在自己家里已经作不了主了吗?啊呀,啊呀!’我抓起帽子,像发疯一般冲出房间。”

“也许,”讲话的人没有停下,“您要责备我,因为我把我的爱全部灌注在一个下层女子身上。我也不想替自己辩护……反正这就是真实情况!……您相信吗?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我痛苦极了!我想,为什么我让这可怜的姑娘家受了不幸!我一想起她穿了粗布衣服赶鹅,被主人呵斥、受虐,村长穿着涂柏油的长筒靴的农人——无端地骂她,我身上就冷汗直流。我终于忍不住了,打听到她被遣送到什么地方,就骑了马奔了过去。第二天傍晚才走到。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种意外的举动,所以并没有发出命令来对付我的行为。我一直到村长那里去,假装是来自邻村的人一般,走进院子里一看:马特缭娜坐在台阶上,头被手掌轻托着。她喊叫起来,我连忙示意她停止,指了一下后院子那边的田野。我若无其事地进屋,和村长聊了几句,向他胡诌一通,就找个机会溜出屋子,走到马特缭娜那里。这可怜的人儿紧紧地挽住我。脸色苍白了,面容消瘦了,我亲爱的姑娘。”

于是,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马特缭娜,不要紧的,别难过了。”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后来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对她说:“马特缭娜,眼泪无法解决问题。我们必须当机立断,你必须跟我逃离这里,必须这样做。”

——马特缭娜愣住了……“那怎么行!我会完蛋的,他们会了结我的生命!”

“你这傻子,谁知道你在哪儿?”“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的。谢谢你,彼得·彼得罗维奇,我会记住你一生一世,可是现在请你离开我放弃我吧。看来我是命该如此的。”“唉,马特缭娜,马特缭娜,我向来认为你是一个有骨气的女子。”

的确,她很有骨气……她有心灵,高贵的心灵!“你就算留下又怎样呢!反正是一样,不会更糟糕。你说,村长的拳头你试过吗,啊?”马特缭娜脸涨红了,她的嘴唇瑟瑟发抖。

“为了我,我家里的人活不成了。”“你家里的人……会被流放出去吗?”“会的,他们会流放我哥哥的。”“父亲呢?”

“父亲还不至于,他在我们那里是一个好裁缝。”“那就没问题。至于你哥哥,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完蛋的。”您信不信,我竟然最终说服了她。她还想起来,说是你将来要为这件事遭到牵连的。

……我说:“这与你无关。”……我终于带她逃出来了……不是在这一次,而是在另一次的夜里,我乘坐了马车,把她带走了。

“带走了?”“带走了……于是,她就在我家住下。我的房子不大,仆人也不多。我可以诚实地告诉您,我的仆人是很尊敬我的,他们绝对不会为了利益出卖我。我就开始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可爱的马特缭娜休息之后,恢复了健康,我就和她双宿双栖了……这姑娘特别优秀!不知道如何学到的,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又会弹六弦琴……我不让她出门见邻居,生怕他们多嘴!可是我有一个朋友,一个知心好友,名叫果尔诺斯塔叶夫·邦捷列伊——您认识他吗?他简直疯狂地爱慕她,像吻一位夫人一样吻她的手,真的。我告诉你,果尔诺斯塔叶夫可不像我,他学富五车,他读了全部普希金的书,有时候他跟马特缭娜和我侃侃而谈时,我们都听得着迷。”

“他教她学会了写字,他真是个怪人!我怎样给她穿衣服呢?——简直不比小长太太差,我给她缝了一件毛皮镶边的深红色丝绒外套……她穿着这外套多合适啊!这件外套是莫斯科一家时装店女店东依磁卡流行款式制作的,有褶皱的。但是这马特缭娜真奇怪!她有时陷入沉思,几小时都不动一下,眼睛望着地板,眉毛都不动一动。于是我也坐着,看着她,真是百看不厌,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她微微一笑,我的心就激动得发抖,好像有人在搔我的痒痒。有时她突然就笑了,说着笑话,跳起舞来,无比热情、深沉地拥抱我,弄得我头晕目眩了。我每天从早到晚只是考虑:什么可以博得她的欢心?您知道吗,我送东西给她,只是为了要看她——我的宝贝——如何地欢天喜地,高兴得脸蛋通红了,怎样享受着我的礼物,怎样换了新装过来吻我。不知从哪里,他的父亲库里克探听得了这件事。这老头儿就来看我们,他恸哭着!……是因为欢喜才哭的,您知道吗?我们就笼络了库里克。她——我的可人儿——后来亲自拿出五卢布钞票来送给他。他就扑通一声跪地叩头——多么奇怪的人!我们这样过了五个月左右的时光,我多么希望永远这样生活,可是我的命运真糟糕!”

彼得·彼得罗维奇不往下说了。“后来怎么样了?”我怀着同情地问他。他摆摆手。一切都完蛋了。还是我最终害了她。我的马特缭娜最喜欢乘马车,她常常自己驾车。她披着厚厚的外套,戴了托尔若克城制的绣花手套,一路一直大喊大叫。我们总是傍晚出门,您了解原因,就是为了可以不让人看见。有一次选了很好的一天,天气寒冷而晴朗,没有风……我们就出发了。马特缭娜拽着缰绳。我看着,看她要往哪边去。难道开到库库叶夫卡去,去她逃出来的女主人的村庄吗?的确是开到库库叶夫卡去。我就对她说:“傻丫头,你要去哪儿?”

她回头看我一眼,笑了。她说:“让我去胡闹一下吧。”“唉!”我想,“冒一次险吧!……”路过主人的住宅是好玩的吗?您想想看,是好玩的吗?我们就开过去。我的并步马走得如行云流水,两匹副马呢,您知道,完全像旋风似的飞奔——一会儿,库库叶夫卡的礼拜堂就在眼前了。忽然看见一辆绿颜色的旧轿车缓缓地爬行在路面上,一个仆人直挺挺地站在车身后面的脚蹬上……这是女主人,女主人的车!我有些紧张了,可是马特缭娜拼命策马飞奔,向轿车直冲过去!那个马车夫呀,可以想像,他看见我们的车子飞奔向他们,就想躲开,他转得太急,那辆轿车就向雪里倒下去了。窗玻璃打破了——女主人大叫起来:“啊唷,啊唷,啊唷!啊唷,啊唷,啊唷!”那女佣人尖声地叫:“停车,停车!”

可是我们早已逃掉了。我们一路飞奔着,我心里紧张地嘀咕着:“糟了,我不应该让她开到库库叶夫卡去。”您猜怎么样?女主人认出了马特缭娜,也发现了我,这老家伙!她就控告我,说她的逃亡女仆住在贵族卡拉塔叶夫家里。她还大大地贿赂了警察一番。果然,警察局长找上门了。这警察局长我认识的,名叫斯捷邦·赛尔盖伊奇·库佐夫金,是一个好人,对我来说,他却是一个坏人。他来了,就如此这般地说明了原因,他说:“彼得·彼得罗维奇,您怎么能这么做?……这件事很严重,天网恢恢呢。”

我对他说:“好,关于这件事,我们当然想说道说道,不过,您旅途劳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同意吃东西了,但是说:“公事公办,彼得·彼得罗维奇,您得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