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摩头罗国向南,就属于中天竺的范围。这里的气候比起北天竺,寒暑调和,没有雪霜,国家殷盛,民风淳朴。君王治国,不用酷刑,只罚其钱,对屡教不改者,也只是砍去右手而已。举国上下,均不饮酒,不杀生,不食葱蒜,不养鸡,不养猪,不卖肉,不卖酒,若有违者,令其住到别处。目睹被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国家,法显不由得在内心佩服这里君王的高明。
晚上,法显和道整住进了当地最大的舍利弗寺。这里由于国王敬重佛法,因此佛寺的各种供应非常周全,条件很好,戒律规矩也很严格。法显刚走进寺门,就有两个僧人迎了上来,帮他和道整拿行李,安顿之后,又替俩人打来洗脚水,涂抹脚油,送吃送喝,一切都是有条有理。
最让法显吃惊的是,晚上睡觉之前,另一个僧人进来致礼后就问法显和道整出家有多长时间,然后将他们俩人带到不同的房子。第二天法显发现道整住的房子条件远不如自己的好,问寺僧后方知这里对出家时间长的僧人特别尊重,因此所住的房子条件就好些。如此严格的戒律法显还是第一次见识,他在心里暗想,终于找到真正的佛门戒律了。
第二天一大早,法显和道整就起来参观这座寺院,只见舍利弗塔和大目连、阿难塔耸立其中,绿草满园,花香四溢。他俩恭敬礼拜,赞叹不已。
在舍利弗寺,法显二人住得舒坦自在,可他们伟志在胸,又怎能满足于在此享福而停滞不前呢?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们告别了舍利弗寺热情而周到的寺僧,又朝东南方向进发。
走出山门,映入眼帘的是恒河冲积而成的茫茫平原。
这平原一望无际,绵延四五千里,直至南海。因此在这里行走,比起前边的渡沙河、越葱岭来说,法显和道整简直就觉得是一种享受。不知不觉他们俩就来到了僧伽施国。
进入僧伽施国后,法显二人首先瞻仰了该国的龙精舍和火境寺,因为恰逢夏坐日将临,他俩便在龙精舍结夏安居。
夏坐结束后,法显二人又朝东南方向行进。走了整整两天,他俩来到了绕夷城。离城大约六七里的恒河西岸,有一座高塔,是佛当年为弟子们讲经说法的地方,法显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佛在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话是法显早在《金刚经》中读过的,如今亲临佛讲此妙义的地方,法显倍感亲切,不由得在塔前多拜了几拜。
然后,法显二人途经沙祗大国,进入拘萨罗国境内。
在该国舍卫城的南面,有个祗园精舍,吸引了法显二人。
听说法显二人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一位年长的僧人便非常耐心的向他们介绍这精舍的来历。原来这精舍又叫祗树给孤独园。相传古印度舍卫国有一长者名叫须达多,平生乐善好施,常以财物周济贫弱,故得善名“给孤独”。一日须达多长者至王舍城为其儿子求婚,寄宿删檀那长者家中。这位长者中夜而起,庄严房舍,营办供养,须达多异常惊奇,疑其将请国王或是有结婚大典。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要请佛来此说法。当时须达多长者信奉外道,一闻佛名,顿生惊怖。删檀那长者便为其备述佛之功德。次日闻佛说法,须达多一下子心开意解,善根发现,证得初果,于是他邀请佛光临舍卫国。
佛问有无精舍,须达多说:“如见垂顾,便当营办。”这样,佛便接受邀请,并派弟子舍利弗随同长者前往舍卫城,择地选址。偌大舍卫城,只有太子祗陀之园方广严洁,可容佛僧。须达多亲往议买,太子开玩笑说,若将黄金布满园地,就可售卖。长者便回家运金,果然是黄金铺地。太子深受感动,也想作一功德,便称园中树木根部黄金未能铺上,所以园虽卖出,但树仍属己。他将园中树木也献给佛。于是这一园林便称为祗树给孤独园。
以后园中又建立了房舍殿宇,故也称祗园精舍。
老僧人见法显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便接着说道:“世尊曾经在此住过二十五年,因此来这里朝拜的人非常多。老僧我自小出家,就一直在此精舍,还从未见过汉地僧人来到这里。你们可算是真正的稀客哟。”
听到这里,法显不由得想起自己六年前和志同道合者结伴游历佛国,可有的提前返回汉地,有的不幸中途离世,而今来到佛生前住过的地方,只有自己和道整二人,内心不禁悲怆起来。
由于佛当年在祗园精舍住过二十五年,因此,精舍的周围留下了不少佛的足迹。法显二人自然不愿放弃任何一处,他们参观了佛为五百盲人说法使他们重见光明的得眼林和毗舍母精舍、影覆天寺、九十八僧伽蓝等等。
再往东走,就是迦维罗卫国。
迦维罗卫国是佛的故乡,圣迹很多,最著名的是释迦牟尼佛的诞生处。法显置身于佛祖当年生活过的空间,感受着佛陀当年生活的轨迹,深为释迦牟尼放弃太子之位和荣华富贵,甘愿舍身寻求真理的精神所折服。每到一处,他们都虔诚礼拜,恋恋不舍。
从佛生处向东走,有个蓝莫国,这里的国王也是虔诚的佛教徒。佛灭后国王亲自到佛的涅槃处,请回一份佛舍利归国,然后造塔收藏并供养。说来也怪,此塔旁边有池,池中有龙,时常守护此塔,并且日夜供养。后来这里遭劫荒芜,却有群象常常来此,以鼻取水洒地,取杂花异香供养佛塔。后来外国的一位僧人观此情景,深受感动,便在塔旁建寺,日夜守护宝塔。
置身佛国,法显情绪高涨。他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拜谒每一处圣迹,最兴奋的是他们来到佛国检校律藏的地方。
这地方叫毗舍离城,是释迦牟尼佛生前最后停留过的地方,释迦牟尼佛就是离开这里去拘尸那揭罗城涅槃的。法显和道整心情沉重,深为不能亲自聆听佛的教诲而惋惜,但能瞻仰佛的足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最好的慰藉。
突然一座高大雄伟的白塔映入眼帘,法显二人立即来到塔前,如礼跪拜。就在法显起身之际,恰好发现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僧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法显立即双手合十,用十分流利地天竺语与老僧打招呼,当老僧人得知法显是东土僧人来此求法时,马上招呼二人进屋就坐,让一个小沙弥送来当地最好的水果招待法显二人。
法显顾不得品尝美味,便开门见山地问起这座白塔的来历。
老者说:“在佛涅槃后一百一十年的时候,毗舍离城的一些僧人远离佛法,谬行戒律,他们在接受布施时收受金银财宝,做了违背佛法的十种事情,还强词夺理,说这是遵循佛当年的教诲,并且还用佛的语言加以证明。于是长老耶舍便集合六百九十九名佛教徒辩论,最后消除谬法,宣明圣教,依照戒律,断定那些僧人所为是违背佛法的。这就是佛教史上最著名的‘七百结集’。为了纪念这次结集,明确佛教戒律,特建此塔。”
听到这里,法显喜出望外,双手合十接着说道:“感谢长老的耐心介绍,只是汉地尚无比较完备的戒律,望长老开恩,能赐给我们一些佛国戒律方面的典籍,以弥补汉地律藏甚少的缺憾。”
老僧人会意地点了点头,情绪有点激动地说:“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佛国,为求真经历经磨难,实乃开天辟地之壮举,功德无量啊!敝人深受感动,为了使佛法能在遥远的东方发扬光大,让汉地人民也能承蒙佛法加被,我愿尽力。只是这里佛经没有现成的,都是师徒口耳相传,若您不嫌麻烦,我可将所学经典,口述出来,让这里的小沙弥帮你记录。”
法显一听,自然十分高兴。于是,长老叫来一位年轻僧人,拿来笔和贝叶作记录。因为当时印度还没有纸张,佛经均写在贝叶上,然后装订起来,这就是“梵夹”。
数日后,法显和道整接过这些梵夹,如获至宝,谢过寺主以后,又朝东南方向进发了。
法显和道整怀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继续寻找、朝拜佛陀的圣迹。他们来到摩竭提国,这里的佛教名胜有十七处之多,法显一一拜访。最使他难忘的是释迦牟尼佛为寻求人生的真谛,在伽耶城苦修六年,然后在该城北四里处的贝多树下终于成道的地方。
法显虔诚礼拜之后,还特意拣起树下的贝树叶子,他祈求佛祖能保佑自己早成正果,更祈祷佛祖能成全他的佛国之行,从而使汉地人民也能圆满承接佛法之甘露。
接着他们二人又朝拜了佛转法轮处等地。
法显去天竺国,本来为了寻求戒律,可佛国几乎走完,只得到了些感观上的东西和极少的佛经,为了弥补缺憾,法显又返回摩竭提国的巴连弗城,在这里的摩诃衍僧伽蓝得到一部律经,这就是《摩诃僧祗律》。因为这里还有许多师徒相传的经典,法显一时难以掌握,便在此住了下来。通过三年的学习,法显不但得到了《萨婆多众律》、《杂阿毗昙心论》、《阿含经》、《方等般泥洹经》、《摩诃僧祗阿毗昙》等诸多经典,而且为后来回国后的佛经翻译工作打下了坚实的梵文基础。
道整和法显一同学习梵语,抄写佛经,看到佛经已经抄完,便告诉法显说他来到佛国后,看见这里沙门法则井井有条,众僧威仪令人肃然起敬,慨叹秦地众僧戒律残缺,发誓从今以后直到成佛都不愿离开这块佛教圣地,以便日后不再降生远离佛国的边地,所以留在中印度不再回国。
法显看着道整,表情极为复杂。他不由得回想自己的求法同门数十人,可走的走,亡的亡,连道整这位和自己相伴时间最长的唯一知己,也要离开。这怎能不让法显潸然泪下呢。
过了一会儿,法显语气沉重地说:“道整贤弟,你和其他几位弟兄为了助我亲赴佛国寻求律典,尽了最大的力,数十年来,你为此风餐露宿,历经磨难。从感情上说,我不愿离开你,咱们在此共同修法证成佛果,何尝不可。可当初我决心要使戒律流通于汉地,而今我们已经获得这些朝思暮想的经典,不带回故国,有违初衷。再说也对不起慧应和慧景的在天之灵啊。”
听到这里,道整也眼圈发红,哽咽着说:“既然师兄心意已决,我只求佛主保佑师兄,一路顺利了。”
第二天一大早,法显在道整的依依惜别中,背负佛经,孤身一人,沿着恒河之水顺流而下。
七 游师子国
在印度大陆的东海岸边,有一个国家叫多摩梨帝国(即今加尔各答一带)。
这里,气候湿润,土地肥沃,人民富裕。佛法也十分兴盛,光僧伽蓝就有二十四座之多,每个寺院都有不少僧人居住,香火也很旺盛。对待千里迢迢来此求法的法显大师,寺僧们非常崇敬,而且热情备至,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事业上均给他以尽可能的帮助。
法显在此除对原来所取得的经典进行认真整理之外,还搜集到其它一些经典和各种佛、菩萨的画像。由于许多经典和画像都是绝无仅有的孤本,法显只得亲自抄写和临摹,法显的绘画技艺也因此而大有长进。这样,法显在此又住了两年。
一天,有一艘商船要去师子国(即今斯里兰卡)。
法显早就听说过那里佛教兴盛,高僧辈出,胜迹遍地,经典极多,所以他也很想亲身巡礼一次。于是,他立即与船主协商妥当,便携带从印度大陆搜集而来的经典和佛像,登上了商船。
起锚之后,船借季风之势,一直朝西南方向航行。
法显从小生活在内陆,从未见过大海,当船离开码头驶入大海之后,法显伫立在船头,情绪极为高涨。他想,接纳百川,不拒细流,然后才有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佛法亦如大海,自己虽然历经艰辛获得了这些佛典、佛像,但比起佛国法海来说,这只是一支细小的溪流,他不由得慨叹起个人力量的微薄。他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这支细流在半途上干涸,而要为汉地佛法大海的形成,作出自己的贡献。
经过十四个昼夜的航行,法显来到师子国。这是一个岛国,四周有大小不一的小岛环绕,景色秀丽,气候宜人。更让法显感到新奇的是,这里没有四季分别,人们可以随着自己的意愿播种各种作物,不像家乡有固定的收获和播种的时节。
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法显来到一座寺院,这里人称之为无畏山僧伽蓝。听寺僧介绍说,这座僧伽蓝是为了纪念佛来此度化恶龙而修建的,寺旁有一座高四十尺的大塔,就是在佛当年度化恶龙时踩过的脚印上修建的。
法显来到塔下,只见塔身用金银镶嵌,众宝装饰,其气魄绝不亚于佛国的名寺。寺中有一个青玉雕成的佛像,有二丈多高,通身七宝炎光,威严无比,右手掌中那一颗宝珠,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发光,更增添了几分华贵与庄严。
法显离开汉地已经有十多年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能和初至天竺时相比,法显明显地感觉自己老了。
这也难怪,数十年来,法显四处奔波,艰辛无比,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怎能不使身体受到损害,更何况法显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
来到师子国后,法显常常被一种无名的孤寂所折磨,尤其是晚上,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使他难以入眠,可身边只有一盏孤灯相伴。昔日朋友,业已离散,所接触的人都是素不相识的异国人。举目四望,山川草木也没有一处是熟悉的。
这天,法显起来得特别早,他在自己落脚的寺院里漫步。心里琢磨:“这时,长安该是数九寒天了,可这里虽然穿着单衣还暖暖的,何时才能回到那个四季分明的国度呢?离开长安这么多年了,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变化,长安的佛教事业发展如何……”
走着,想着。法显的思绪已经完全回到了遥远的北方故国。不经意间,他已来到玉佛像前,忽见一位商人用一白色绢扇供养佛像。法显倍感亲切,因为这绢扇只有家乡晋地才出产。回想自己漂泊异域十载有余,而今孤苦伶仃,归期难测,睹物思乡,法显不由心里凄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