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一大早。鉴真突然对大家说:“昨夜我梦见三个官人,一个穿红衣服,两个穿绿衣服,站在岸上向我们拜别。这一定是国神与我们告别,我们的行动国家已允许了,今天肯定可以东渡了。”
说来也巧,一会儿,果然刮起了顺风。于是,等待一月之久的木船再次起锚开航,向顶岸山进发。到中午时,东南方向出现了高山,大家以为顶岸山到了,水手们扬帆直驶而去。可是,忽然间眼前那郁郁苍苍的高山却不见了。原来,那只是一种积聚的蜃气,它预兆着一场大飓风即将来临。但鉴真一行不了解这种情况,所以继续航行,船离暑风山越来越远,慢慢地漂向大洋之中。
一会儿,海上便刮起大风。黑云遮天,狂风怒号,浪高波峻,涛声如雷。傍晚时分,风浪更大,船像一片树叶,一会儿被抛向浪巅,一会儿被埋入波谷。船上的人都被颠得昏昏晕晕,力不能支,大家齐声念诵观音圣号。可水手们却大声喊道:“船就要沉了,快把货物扔下海去!”于是几个水手拿起栈香笼就要向海中扔去。
这时忽听空中传来声音:“不许扔!不许扔!”水手大吃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栈香笼,其他水手也不敢向海中扔东西了。
又过了一会儿,水手突然惊喜地对大家说:“大家都不要再担心了,有四位神王,身穿铠甲,手持长杖,其中两位在船头,两位在船侧,他们全力守护着我们!”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安稳下来,再看鉴真,此刻依然静坐在船头,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词。
第三天,船漂到蛇群出没的蛇海,各色各样的蛇,身长一丈多,小的也有五尺左右,在海面上游来游去。
接着,船又驶进飞鱼海,银白色的鱼都有一尺多长,不停地飞出海面,在空中舞动。水手们不知船开到了什么地方,只好随波逐流,在茫茫大海中漂荡。
这一天,船开到一处海面,飞鸟极多,这种鸟与人一般大小,许多鸟爬到船上,使得船的重量急剧增加,人们只好用手去推,飞鸟就用嘴啄咬人们的双手,几经搏斗才终于脱离了飞鸟海。
此后几天中,除了狂风巨浪之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后来,船上又断了水,人们疲惫不堪,饭无法去做,日僧普照便在每天的吃饭时候,给大家分发一些生米充饥。可是口干舌燥,无法下咽,饮了海水之后,腹部又胀疼难忍。他们自出世以来,谁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如此又熬了好几天。这一日,海中出现了四只金鱼,船上人好像见到亲人一样,十分高兴,因为好长时间,他们没有看到过任何活着的东西了。又过了一天,风平浪静,船稳了下来。可依然无水,人们都快要渴死了。一天早晨,荣睿突然兴奋地对大家说:“我梦见一位官人请我为他受戒。我对他说,贫僧甚渴,想要水喝。那位官人便倒水给我。那水就像乳汁一样,十分甘甜醇美。我又对那官人说,船上三十余人已好多天没喝过水了,他们极其饥渴,请施主尽早拿水给他们。于是,那位官人就叫来‘雨令老人’,请他火速给船上人送水。这个梦相说明,雨水就要来了,您们赶紧准备用碗来接。”
第二天下午,西南上空出现了一块乌云,当漂到船的上空时,忽然下起雨来。人们用碗接水,痛饮一场,顿时精神振作起来。次日又下了一场雨,人们才吃饱喝足,但水并没有收集多少。又过了一天,船终于靠近一个海岛。
至此,他们已在海上漂泊了整整十四天。
那时,已是冬季十一月份,扬州及日本一带已是万木凋零了。可这岛上却鲜花竞艳,草木清新,完全是夏日的景象。他们感到十分奇怪。不久遇到了四位当地的商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并未抵达日本,而是到了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大岛即今天的海南岛。
第五次渡海又失败了。
七 北上扬州屡遭不幸
鉴真万万没有想到,在海上漂泊了十四天之久,他的船只又回到了大唐的国土。
东渡没有成功,他们却陷入了荒夷蛮野之地。那时,海南岛荒林遍野,杂草丛生,野兽出没,人口稀少。更可怕的是各类海盗与陆上的土匪很多。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海南成为一个恐怖之地。他们在四位当地人的引导下,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港口,准备明日启航。
谁知夜幕刚一降临,便有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刃的强盗到船上来抢劫,大家赶紧送给他许多食物,他才走了。
鉴真一看这里不是停泊之地,就叫船夫连夜起锚开船。
那四位当地商人正好想去振州(今海南省崖县)作生意,便同船引路,往南而去。
经过三天航行,船终于到达振州江口。四位商人上岸报告于州府。在州府中任别驾之职的冯崇债一听有高僧自远方一漂来,惊喜不已,立即派遣兵卒四百余人前来迎接。刚一进州城,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冯崇债趋步上前,跪倒在鉴真面前,连拜三下,又把鉴真扶上自己的马车,直驱官邸。冯崇债之所以如此恭敬,不光因为他是一位虔诚的佛弟子,主要还是因为他昨晚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和尚告诉他:将有一姓丰的和尚到此,他便是你的舅舅。可当得知鉴真一行中并无姓丰的僧人时,冯崇债依然十分虔诚,就把鉴真当作他的舅舅,极尽供养,执意相留,要鉴真长住于此。
冯崇债听说鉴真是位律学大师,便决定在府内筹办受戒大法会。鉴真为弘法故,便应承了下来。如此又在府内住了数月。后来,听说州中大云寺佛殿毁坏,众僧发心捐物,准备重修,便请鉴真亲临指导。于是鉴真便又搬进大云寺居住。在此一住就是数月,鉴真在振州已整整呆了一年之久。
大云寺佛殿修缮完毕之后,鉴真执意要走。冯崇债挽留不住,只好同意。因为那里强盗出没无常,所以,冯崇债自备甲兵八百余人送行,经四十多天,大队人马才到了万安州(今海南省万宁县)。当地大头人冯若芳隆重接待了鉴真一行,并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家里,虔心供养。三天后,冯崇债继续护送鉴真一行抵达崖州(今海南省文昌县)。这里已比较安全,冯崇债便拜别鉴真,领着兵卒返回。
从振州出发时,鉴真一行是分海陆两路走的。鉴真走陆路,荣睿和普照走海路,相约在崖州会合。荣睿一行先期抵达崖州,鉴真随后也到。州中的一位武官名叫张云,是位佛弟子,他把鉴真、荣睿等人安排到开元寺居住,对鉴真等人非常恭敬,生活方面更是关怀备至。手下官兵也纷纷设斋供养,光布施的物品就放了满满一屋。
刚要从崖州继续北上,适逢州中遭遇火灾,鉴真所住的开元寺被烧毁。张云恳请鉴真在崖州主持建寺,鉴真应允。于是,一行人又在崖州住了下来。远在振州的冯崇债听说鉴真在崖州主持建寺,便派大批奴婢,每人扛一根木头,送往崖州。三日之内,所需木料全部送到。
鉴真主持修建了佛殿、讲堂、砖塔等建筑,还雕造了一座一丈六尺高的释迦佛像。寺院落成,佛像开光,鉴真又设坛传戒,弘讲律法。
崖州诸事办理妥当之后,鉴真告别张云,北上大陆。
张云派澄迈县令送鉴真一行上船。经过三天三夜,船越过雷州海峡,到了大陆最南端的雷州(今广东雷州半岛)。
在雷州稍事休息后又经辩州(今广东省化州县)、罗州(今广东廉江县)、白州(今广西博白)、绣州(今广西桂平县),过西江沿岸的藤州(今广西藤县)、象州(今广西象县西),到达始安郡的桂州(今广西桂林市)。沿途受到各地官员、僧俗父老的盛大欢迎和优厚供养。
始安郡都督冯古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当听说鉴真大师到来时,他立即率府中官员步行出城,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然后把鉴真一行礼迎入城,安置于开元寺。
消息一传开,满城僧徒纷纷擎幡烧香,唱着梵呗,云集寺中。从外地赶来朝圣的各州各县的官人、百姓不绝于途。开元寺佛事活动一下子兴盛起来。鉴真趁机传法布道,教化众生。后来,冯都督又请鉴真为其授菩萨戒。
受戒这天,冯都督亲自做饭,供养僧众,并率领所辖七十四州的官人和来郡中参加会试的文人一齐受戒,其人数多得无法计量。就这样,鉴真在桂州又度过整整一年。
这时,南海郡太守卢奂听说鉴真在桂州,便派使者前往该地。他还下牒所辖各州县,让他们沿途迎送,不得怠慢。鉴真认为这不光是在岭南弘法的好机会,而且广州是一大港,或许还可再行准备东渡的事情,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离开桂州时,冯古璞亲自扶鉴真上船,依恋难舍,挥泪而别。舟船沿桂江东行,七天后达到梧州(今广西苍梧),然后又乘船抵达端州(今广东高要),住于龙兴寺。在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荣睿因几经囚牢,又得过重病,本来就体质虚弱,再加遇险漂流,积劳成疾,到端州时竟一卧不起,溘然长逝。鉴真哀痛不已,怀着悲切的心情,将荣睿安葬于龙兴寺后的山岗上。荣睿为请鉴真东渡,八年来历尽艰辛,一再受挫。想不到意愿未了身先死,这对鉴真和普照来说的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荣睿的丧事料理完之后,端州太守奉命将鉴真一行送到广州。都督卢奂率领僧俗大众出城相迎,接待极为隆重,随后请他们居住于大云寺内。
卢奂是盛唐时期有名的清廉官吏之一,很受唐玄宗的赏识。此人除长于文治武功之外,还虔信佛法。所以,对鉴真在广州的弘法事业给予极大的支持,鉴真在此登坛受戒,讲经弘法,声势浩大,影响盛极一时。
天宝九年初夏,鉴真发现从广州东渡日本无望,便决定立即北上扬州,以便重整旗鼓,寻机东渡。动身那天,广州几乎是倾城远送,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直延续到江边。鉴真一行乘船北行七百余里,到达韶州(今广东韶关)。韶州官员迎请鉴真居住于法泉寺,不久又移居开元寺。
自从荣睿逝世后,普照深感自己孤立无助。回想起五次东渡,五次失败,凄风苦雨,真是一言难尽。如今许多人对东渡事业已失去信心。鉴真大师尽管志向不改,可眼看着大师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现已面容憔悴,连视力也在剧烈地衰退。何况回到扬州,官方一定会说自己是唆使鉴真偷渡的罪人,还不得再次入狱。想到这儿,普照内心便涌起阵阵苦涩与忧伤。
这一天,普照告诉鉴真说:“弟子一心请大师东渡传法,可惜因缘未至,屡次失败,如今荣睿师兄病故,我也就不再北上扬州了。”
鉴真并不感到意外。这几天,他已经注意着普照的表情变化,他也一直在为普照着想。这时,普照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便平静地问道:“那下一步你想怎么办呢?”
“去明州阿育王寺,然后再找顺船回国。”普照早已拿定了主意,可还是止不住掉下了眼泪。
“你先去明州,我表示赞同。可东渡之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说罢,鉴真又拉住普照的双手,悲泣言道:
“为传播戒律,我曾发过大愿要东渡日本。如今本愿未遂,我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东渡之机的!”
普照怀着无尽的惆怅,挥泪告别了鉴真,只身一人向明州阿育王寺而去。
普照走后不久,鉴真眼疾更加严重。这时,忽遇一胡人声称能治此病。谁知经其一治,鉴真的双眼从此完全失明了。
众弟子扶着鉴真继续北上,由浈昌县(今广东南雄县)越大庾岭,至虔州(今江西赣县)开元寺。在此立坛受戒后,又北上至吉州(今江西吉安)。四方僧俗听说鉴真大和尚度岭北来,纷纷前来拜谒,每天都有三百余人以上,大家竟设供养,咸表皈心,法化极盛。可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第一个支持鉴真东渡的弟子祥彦突然逝世了。鉴真悲痛欲绝,禁不住大声呼唤道:“祥彦!祥彦!”可祥彦还是撇下了未竟的东渡事业,永远地去了。
忍着巨大的悲痛,鉴真又率领弟子一路北上,直抵庐山东林寺。在此巡礼、受戒后,从陆路至江州城(今江西九江)。江州太守听说鉴真大和尚到了,立即把城里的和尚、尼姑、道士、女官及各州县的官吏和百姓,一齐叫出来迎接,并设斋供养三天,而后江州太守又亲自送鉴真到九江驿。鉴真由此乘船,七天后到达江宁(今江苏南京)。那时,鉴真的弟子灵佑正住在江宁栖霞寺。
这位当年曾联名向官厅请愿、阻止鉴真东渡的弟子,自从听说师父第五次东渡之后,内心一直痛惜不已,这时,他听说大师正在江宁瓦官寺暂住,真是既惊又喜。他立即从远在五十里外的栖霞寺赶来迎接大师。
灵佑见到鉴真后,急忙俯身在地,顶礼膜拜。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鉴真的脚上,痛哭流涕地说:“师父!您远征日本,弟子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您了。想不到今天还能在此亲礼于您,真是盲龟开眼,戒灯重明啊!”
鉴真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他多么想再看看这个曾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可他却看不见了。他伸出手,抚摸着灵佑的头,喃喃言道:“师父之愿未了!师父之愿未了啊!”
当下,灵佑接鉴真一行前往栖霞寺安歇。三天后,鉴真一行渡江北上,回到扬州。这时,已是天宝十年(751)的春天。
八 六渡日本创宗传法
斗转星移,转眼间两年多时间过去了。
鉴真自第五次东渡失败之后,重返扬州,相继住既济寺、龙兴寺、崇福寺、大明寺、延光寺等地弘法传戒,讲经授律。表面上他似乎已忘记了东渡日本的事情,可内心深处却依然时时盼望着有机会再度东征,赴日传教。
天宝十二年(753)十月十五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
扬州延光寺的一间禅房内,双目失明的鉴真正在打坐入定。
忽然,一位侍者来报,说是有贵客拜访。鉴真从禅定中转过神来,急忙招呼迎客。于是侍者领进四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