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元年(前494年),夫差兴全国之兵,拜伍子胥为大将,伯轻为副将,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越王勾践率国中精锐三万人迎敌,双方在夫椒(今太湖椒山)展开激战。夫差站立船头,亲自擂鼓助威,子胥、伯轻各乘余皇大舰(舰名)顺风扬帆而下,强弓劲弩如飞蝗般射向越军。越军逆风而行,无法抵挡吴军的强大攻势,大败而逃。吴军兵分三路追击,越国大将灵姑浮船翻落水而死,越兵死伤不计其数。勾践逃到固城以求自保,没想到昊军又追杀而来,没有办法,句践留范蠡坚守固城,自己率残余部队逃到会稽山。检点军队,只剩下五千多人。吴兵加紧围攻固城,子胥在右,伯噽在左,双方夹击,范蠡不断告急,句践非常恐慌。文种献计说:“事情非常紧急,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赶快求和。”勾践问:“如果吴国不同意讲和怎么办?”文种回答:“吴国的太宰伯轻贪财好色,嫉贤妒能,虽然与伍子胥同朝为官,表面看两人的交情也不错,但两人的品行、志趣大不相同。吴王对伍子胥是敬畏,而对伯轻是亲昵。如果偷偷地到伯噽营中,用重金买他的欢心,与他约定双方讲和,再让伯噽对吴王说,吴王肯定听从他的。就是伍子胥知道了再来阻止,也来不及了。”于是句践连夜偷偷派使者到都城,让夫人从宫中选美女八名,打扮得花枝招展。再加上白壁二十双,黄金千镒(古代重量单位,每镒约合二十两),让文种到太宰营中拜见伯轻。伯轻开始想拒绝,但让人一打听,说有重礼相送,所以马上召见。伯轻坐在那里,态度非常傲慢。文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敝国君主勾践,年轻无知。不能很好地侍奉上国,以致获罪。现在他已经非常后悔,想臣服于上国,又怕大王怪罪不肯接纳。知道太宰您功高盖世,外为吴国栋梁,内为吴王心腹,所以敝君主让我来拜见您,想麻烦您在吴王面前多多美言,让大王能接受我王的请求。略备薄礼,聊表敬意,还望笑纳。”接着就把礼单呈上。伯轻故作姿态,说:“越国马上就要灭亡,到那时,越国什么东西不是吴国的?我还稀罕这点东西吗?”文种说:“越军虽然战败,但在会稽还有精兵五千,随时准备决一死战,就是打不赢的话,越国也会焚毁所有的库存,流亡他国以图再兴,哪能把珍宝留给吴国呢?话又说回来,就是吴国能占有越国,多数东西也要归吴王所有,太宰您和各位大将,也不过稍分点残羹剩饭。反过来,如果您能促成吴越议和,越王名义上是委身于吴王,实际上委身于太宰您啊!越国不管有什么东西,首先进献给您,这样您就可独享议和的好处了。况且,困兽犹斗,假如越国背水一战,说不定事情的结果还很难预料呢!”这一席话真是说到了伯螫的心坎上,不觉点头微笑。文种当然不会错过这有利时机,又进一步煽动说:“这八名美女都是选自越宫,民间比这美的有的是,如果我王能生还越国,一定要在民间广求美女,献给太宰您。”伯噽高兴地站起来回答:“大夫你不去求伍子胥而求我,是因为我不会乘人之危。明天我就向吴王引见你,求和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于是礼物照单全收,把文种留在军营中,按宾主之礼叙坐。第二天早上,两人一同去见吴王夫差。伯轻先进去把越王句践派文种前来请和的意思说了一遍。夫差一听,勃然大怒:“寡人与越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哪能与他讲和?”伯噽回答:“越国虽然得罪了吴国,但越王也已委曲求全到极点了。他愿举国充当大王您的奴仆,越国所有的宝器珍玩。全部进献给吴国。唯一所求的就是保住越国的称号。大王您想,接受越国的投降,可以得到实惠;赦免越王的罪过,显示了您的仁慈。这样,名利双收,吴国就可称霸天下了。假如一定要灭掉越国的话,勾践就会焚宗庙,杀妻子,把所有的珍宝都沉到钱塘江中,然后再率剩下的五千人与吴决一死战,大王您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两者相比,您认为哪一个更有利呢?”冠冕堂皇的一席话说得夫差改变了态度,他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问:“文种现在在哪里?”伯轻说:“就在门外等候您的宣召。”夫差就命文种人见。文种膝行向前,又把伯噽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态度更加谦卑。夫差有些怀疑地问:“越王自请为奴仆,那他夫妇能随寡人到吴国去吗?”文种回答:“既然是您的奴仆,生死大权就掌握在您的手中,哪敢不服侍于大王您的左右呢?”伯轻也帮着说话:“句践夫妇到吴国来,说明吴国虽然赦免了越王,但事实上已经得到了越国了,大王您还再要求什么呢?”于是夫差答应讲和。伍子胥听说此事,马上来到中军,看到文种跪在下首,便瞪了伯噽一眼,怒气冲冲地问吴王:“大王已经答应与越国讲和了?”吴王低声回答:“已经答应了。”子胥连叫:“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后退了好几步,惟恐事情有所反复。子胥劝吴王:“昊越两国,势不两立。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其它如秦晋等国,就是我们打胜了,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而如果征服了越国,其地可居,其舟可乘,对吴国最为有利,何况大王与越国还有不共戴天之仇呢?”说得吴王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儿地用眼看着伯轻,暗示他来应对。伯轻心领神会,说:“相国此言差矣!如果是因为其地可居,其舟可乘,吴越就不能并存的话,那秦、晋、齐、鲁都是内陆国家,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难道四国就要并为一国?或说因先王之仇而罪不可赦,那相国你与楚国的冤仇更大,为什么没有灭掉楚国而同楚国讲和呢?难道相国你自己行忠厚之事而让大王落下刻薄之名吗?作为忠臣可不应该是这样。”一席话说的是“义正词言”,好像真是为吴王考虑。夫差听到伯噽对子胥的回击,感到非常舒畅,对伍子胥说:“还是太宰说得对。相国你先回去,等到越国贡献的珠宝到了,我要赐给你一部分。”气得子胥面如土色,恨恨地说:“悔不该当初不听被离之言,以至于与这样的奸佞之人为伍。”出来之后,仍然愤愤不平,对大夫王孙雄说:“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昊其为沼乎!”夫差不听子胥劝谏,遂解会稽之围。约定了越王夫妇入吴的时间,只留下伯噽在昊山屯兵一万,以监视和催促越王勾践起程,自己率兵回国。
越王一回都城马上搜敛宫中珍宝、宗庙中的大鼎,又从民间挑选了许多美丽的姑娘,作为奉送给吴王夫差和太宰伯轻的礼物。同时,留文种在国中主持国政,由范蠡陪同越王到吴国。临行之际,群臣一直送到钱塘江。越王非常悲伤,想到自己千里为囚,不知能不能有归国之日,忍不住涕泪交流,群臣也不禁痛哭失声。文种忍痛相劝:“大王不要悲伤,过去商汤曾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曾被商纣囚禁麦(音友)里,但他们不是都安然返国,振兴邦国,成为一代贤王吗?近代的齐桓公,也曾流落到莒国,晋文公更是奔波异邦,但他们也都终于返国,成就了霸业。所以大王您只要能忍辱负重,坚定信心,就一定能安然归来,重振越国。”勾践渐渐止住悲声,与众大臣告别,与夫人、范蠡等登船,前去吴国。
一到吴界,越王先派范蠡到吴山去拜见伯噽送上一大批珍宝、美女。伯噽一见,喜笑颜开,马上请句践到营中相见。勾践见到伯噽,态度非常谦恭,简直是低声下气,一再感谢他的庇护之恩。看到一国之君在自己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伯噽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当即表态:“越王放心,有老夫在,你是受不了多大委屈的。”范蠡不失时机地表示:“如越王能安然返国的话,那越国的美女、珠宝就尽太宰您挑选。”伯轻一听,眼都眯成一条缝,进一步表态:“你们放心,回国的事就包在老夫身上了。”这就使越王的心稍稍有了点安慰。之后,伯噽带领军队押着越王来见吴王。勾践夫妇一见吴王,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奉上美女和珍宝的清单,谦卑地说:“东海役臣句践,不自量力,得罪了大王,承蒙大王仁慈,留得贱臣一命,真是感激不尽。”说着,叩首不止。夫差大度地说:“你不用如此紧张。我如果计较旧怨的话,你早活不到现在了。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一旁的伍子胥一听,双目如电,须发皆张,声如雷霆:“大王,飞鸟在青云之上,还要弯弓将它射下,何况,它已落在庭前堂下呢?句践为人机险,只是现已成为釜中之鱼,所以才巧言令色,故作可怜之相,如一旦得志,无异于放虎归山,纵鲸于海,到那时将悔之晚矣!”夫差说:“寡人听说诛降杀服,将要祸及三世。所以,我怕杀掉已经臣服的越王,老天会降罪于我啊!”伯轻马上奉承:“子胥是聪明一时,而不知长久安国之道。大王说的才是仁者之言啊!”子胥一看,伯轻老是偏袒越王,而夫差又总是听信伯噽的佞言,不听自己劝谏,知道多说无益,遂愤愤而退。夫差高兴地接受了越国的贡献,但他又不想便宜了越王。他接受越王的求和,实际上也有他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一方面让越国多多贡献珍宝,一方面羞辱越王,让他感觉生不如死,以此达到他复仇的目的。于是,吴王让王孙雄在阖闾墓旁盖了一间石屋子,阴暗潮湿,透风漏雨,让句践夫妇住在里面。然后,去其衣冠,换上仆人的衣服,让他为自己养马。每当吴王乘车外出时,句践就要为吴王牵马,充当马夫,别人看见,都指指点点:“看,那个为吴王牵马的就是越王!”每当此时,勾践都把头低了又低,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就这样,越王夫妇白天切草喂马,打扫粪便,洗刷车辆。晚上就住在石屋中,冬不挡寒,夏不避雨。至于吃穿,和奴隶差不多,多亏伯噽时常偷偷地送点东西,才得以维持温饱。吴王夫差还经常派人查看,看到越王君臣白天辛勤劳作,没有一点怨恨之色,夜里也没有一点抱怨之言,以为他们真断绝了回乡之念,磨平了复国之志,慢慢地看管得也不那么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