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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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一次疯狂(1)

我的骑行生涯——骑行蒙古国计划的由来——在全国范围筹集装备——线路规划: 东线和西线——东线和成吉思汗有关的地名——西线穿越之旅——在国内的练车——土木堡、元中都、元上都——出发

时间回到2006年的夏天,地点暂时从蒙古国转移到我国西藏。

“你要骑行阿里?”至今我仍然记得拉萨骑行者酒吧老板阿达惊诧的目光。当他听说一个从来没有骑过长途的菜鸟要骑行最难的线路时,那种表情丰富到可以进入戈雅的画里。

那个菜鸟就是我。

阿里是西藏地区最难到达,也是最荒凉的地方。阿达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了惋惜,仿佛在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注定有去无回……

对于大多数新来者而言,第一次进藏意味着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生怕高原反应要了命。他们会满足于在拉萨街道上购买琳琅满目的民族商品,为布达拉宫欢呼雀跃,再包辆车转一转著名景点,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而此刻,竟然来了个愣头青,刚刚进藏两天就要去徒步珠峰大本营,为了省钱没有包车,而是坐当地人的班车去了定日,再在5000米的高原上徒步了上百公里见到了珠峰,回到拉萨后又决定骑自行车走阿里,这样的人自然是神经病。

“你的自行车呢?”阿达问道。

我有些羞涩,却又只能实话实说:“我还没有自行车,我准备在拉萨租一辆。”

阿达那儿就有自行车出租,几辆威风凛凛的山地车随时等候着客人们掏钱,不过,所有租车的客人都只在市内骑,而我却想骑到2000公里外的阿里去。

“你想花多少钱租车?”他再次问道。

“越便宜越好。”

阿达决定不租给我,他认为我这人不靠谱。他不会把自行车租给疯子,让他在颠簸的砂石路上骑2000多公里,不仅人受不了,车也吃不消。

第二天,我在外面的自行车行租了一辆自行车,押金200元人民币,老板娘认为那辆车只值这个价。这辆车陪伴我去了400公里外的纳木错,又陪我到了2000公里外的阿里,不过到达那儿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儿了。在阿里,我计算了一下,按照每天租金20元计算,等我把自行车运回拉萨,不仅要不回押金,还必须再支付四五百块钱,于是我把自行车以50元的价格卖掉了……由于阿里的自行车业太不发达,买车的修车师傅威胁我说,如果不卖给他,就只能卖给收废品的。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长途骑行史。回头看来,那是多么疯狂的一年啊!我不仅徒步了珠峰,还徒步了神山冈仁波齐、雅鲁藏布大峡谷、墨脱、米堆冰川、梅里雪山,骑行了纳木错和阿里,并骑车去了最偏远的扎达土林和古格王国遗址,这两个地方对于自行车手来说还属于未征服的目标。

阿达对我的担忧也并非离谱,2006年的骑行者们对于阿里还充满了敬畏,国内骑车的人大部分都是走最简单的青藏线和川(滇)藏线。就算到现在,国内流行的书籍和拍摄的视频也大都是针对这两条线。而竟然有一个菜鸟在没有骑行经验的情况下就跳过这些简单线路,第一次骑行就玩起了人们谈之色变的阿里。

不过,感谢我在第一次时就把目标调高。这一年的旅行锻炼了我的视野和胆量,以前在城市中生活的我,走在乡间的夜路上都会害怕,而现在不管走什么样的夜路,连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了。

在雅鲁藏布大峡谷,我曾在午夜黑暗的山路上摸索,漆黑的夜晚下着微雨,不管眼睛如何想适应黑夜,都无法看见黑暗之外有什么。这时江面上升起了点点磷火,伴在我的右侧,长时间不灭。由于从印度吹来的风顺着江面徐徐前行,风速和我行走的速度差不多,风力带动着那些飘浮的磷火,一路上跟随着我,一直伴我到达了派区。

即便到了深夜,派区的饭店里仍然觥筹交错,我进了第一家饭店兼旅馆,坐在凳子上再也起不来了,那天我翻山行走了大约60公里。在饭店的包间里,当地的战士们正在吃饭,当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都惊讶地望着这个狼狈到极致的客人: 浑身湿透、脸色如同死人、说不动话、走不动路,正等着老板娘送上一碗热面。

那天之后,我再也不会害怕黑夜,不管在哪儿,黑暗都是我的朋友。我也再不会害怕不确定的处境,不管是处于陌生的城市,还是生活上暂时没有着落,我相信只要人活着就有办法,没有什么好惊慌的。

第二年,我把自己的骑行难度再次提高: 从广东出发,经过广西、贵州、云南进入四川,从四川进入西藏的昌都。从昌都开始,我骑行了两条没有人走过的线路,一条是从昌都到拉萨的古官道,另一条是从拉萨到阿里的大中线,并去了北方的双湖和中间的大湖当惹雍错。

如果说2006年的骑行让我尝到了骑行的乐趣,那么2007年的骑行已经让我成了国内顶尖的探险骑行者之一。我所结识的人也都显得与众不同,他们总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行走江湖,如果听说某一条路没有人走过,他们立马高兴得手舞足蹈,毫不犹豫地前往。即便是前人走过的地方,他们也一定要玩出花样来。比如,人们转神山和徒步墨脱时,就算步行进山也痛苦异常,而我的朋友中却有人扛着自行车爬了进去。还有人在无人区中骑行了两个多月,孤身与各种野兽为伴,当人们以为他已死去,他却拖着满是伤疤的瘦弱身躯,大摇大摆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他们总是想表现出大写的“人”字,害怕淹没在人云亦云的城市生活中无法超脱。

然而我却暂时放弃了骑行,成为一名记者,并开始了写作生涯。到2013年,我已经出了三本书,并正在准备第四本。

我的第三本书是印度的文化旅行笔记,第四本则是关于东南亚的。在写书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所有亚洲的国家都把打败蒙古人的入侵当成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比如,越南除了胡志明之外最大的民族英雄(或者说“国魂”)是一位叫作陈兴道的人,越南人认为,正是因为他打败了蒙古人的侵略,才使得越南摆脱了北方附庸的形象。而在印度,阿拉乌德丁因为击败了蒙古人,成了德里苏丹国最著名的苏丹。日本人的民族精神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击败了忽必烈的两次海上入侵。泰国和缅甸也留下了深深的蒙古烙印,它们庆幸于摆脱了蒙古人。

也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进入了我的脑中: 我要去蒙古国,去见识一下这个历史上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民族。中国境内也有蒙古族,但真正的蒙古文明却起源于那个更靠北的国家。

而且我要骑自行车去。

为什么要骑车?因为骑自行车是一个观察当地的最佳手段。蒙古国的地域有150多万平方公里,与中国的西藏差不多大,如果不骑自行车,就只剩下两种方式: 摩托车和汽车。

坐汽车是最不容易了解当地的方式,在车内的乘客很少能体会到真正的路况,他们只能到景点下车,一切都要听司机的安排,这不符合我的要求。

在蒙古国的最佳旅行方式是骑摩托车,后来我碰到过无数的摩托车手,他们大都来自欧洲,当然还有不少本地人。摩托车也是五花八门,有小巧的女式车,也有人高马大的耗油大户。俄罗斯人的摩托车一个个都像是疯狂的公牛,如果歪倒了连扶起来都很困难,车身上挂满了额外的油箱、大罐的水、帐篷、行李、食品,如同流动的吉普赛人之家。

然而,对于中国人来说,骑摩托车却成了一种奢望,原因在于: 我们的边境不让摩托车通过,也不准托运摩托车。那些从欧洲来的摩托车手也无法进入中国,如果一定要进,需要缴纳高昂的“买路钱”,据说一天就好几十美元,于是骑手们大都在蒙古国打个转,就进入俄罗斯境内了。这严格的管制措施,使得中国的边境成了一道长城,将摩托骑士们挡在了外面,也减少了我们的选择。

剩下的旅行方式只有自行车。对于大部分去蒙古国的中国游客来说,自行车显得那么陌生,特别是在国外。我们必须面对不熟悉的环境,蒙古国的道路大部分都是土路,且岔道无数,由于语言不通,蒙古国也是地广人稀的所在,找人问路都很困难,容易迷路。

但自行车却给了我最大的自由度。

就这么定了。开始行动吧。

那天,我开始给我的朋友们发消息: 我要骑到元朝去了!

前两个得到消息的是我的出版商王留全和卓巧丽。我的前几本书都是由他们出版和发行,告诉他们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拉赞助行为。

果然,他们的回复让我感到安心,他们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特别是“骑到元朝”的概念,嘿,既包含了旅行要素,也有历史的纵深感,这很带劲儿!不过这时我的书还八字没有一撇,这意味着,我不仅要去蒙古国骑行,还必须坚持下来,寻找到足够的题材,再查资料写成书,并够得上出版标准。

第三个收到消息的是我的朋友王友民。王友民是我在骑行阿里的时候认识的,在全国徒步、骑行了许多地方,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王是一个善于鼓励人的家伙,他几乎从来不说一句恶言,总是不停地说: 你行的,你一定行的……

但这次我不是为了听他灌迷汤的,我要他的自行车。由于我长期行踪不定,如果购买一辆自行车,那么骑完蒙古国之后,这辆车连存放的地方都没有。我想到王有一辆自行车,也许可以借给我。

王接到我的电话,似乎早就有了准备。我很少打电话,一打就肯定有事儿。

“没问题!”听完后,他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骑到元朝,这个主意不错。到了蒙古高原没人的地方,不要忘了祭拜一下腾格里老天爷。”

要知道,他的自行车可是纪念品,他曾经骑着它走完了进藏的所有线路,他多次提到要把这辆功勋自行车挂起来供人瞻仰,现在却要被一个不知爱惜的人拐走了……

“你什么时候来取车?”

这时我人在杭州,而他和自行车在上海。我告诉他,请他把车寄到北京去,我在那儿取车。

“没问题,随时听命。”他回答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顺便把帐篷和防潮垫一块儿寄给你。”

就这样,我搞定了自行车、帐篷和防潮垫。接下来,我还缺一个驮包。自行车旅行当中,驮包是不可或缺的物品。一个好的驮包不仅可以装行李,还可以遮风挡雨避免行李受潮。

到达北京后,我见到了我的朋友、穷游网的孔雀。孔雀是一位线路爱好者,对于各种各样的骑行线路——古代的、现代的——都很有研究。“我可以借给你一对驮包。”孔雀许诺说。

那是一对大红色的驮包,看上去笨重、扎眼。然而在用起来之后,我才知道有多么实用。它们如同一对巨大的怪物,不管有多少东西,都可以塞进它们的嘴巴里。到了蒙古国之后,由于担心饿死或者渴死,我总是买上几天的水和食物,胡乱扔进驮包的血盆大口里。

夏天正好是蒙古国的雨季,我几乎天天碰到下雨,驮包外面的防雨层非常管用,不管多大的雨都能保证内部的干燥。到了西部,偶尔会有一条小河挡住去路,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推车下水,驮包的下部淹在水面以下也不要紧。

孔雀还借给我一套修车工具以及一本英文版Lonely Planet的《蒙古》。他还和我详细讨论了路上可能碰到的问题,比如缺水、自行车会不会坏以及需要准备什么工具,等等。

在路上,自行车最容易碰到的问题是爆胎,补胎胶和胶垫都不可或缺,自行车手们也都是补胎高手。其次是辐条断裂和车链断裂,这两种情况都需要特殊的工具才能处理,孔雀没有这些工具。不过我们认为,3000公里左右的骑行碰到断链条的可能性还不大,我必须承担这个风险。当然,为了减少这种可能性,我必须在路上注意对链条进行保养,及时上润滑油。

自行车来自上海,驮包来自北京,我不花一分钱已经把旅行的装备凑齐了。所有装备中只有一个睡袋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