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忽然安静,最怕朋友忽然的关心,最怕回忆忽然翻滚绞痛着不平息,最怕突然听见你的消息。
最怕此生已经决定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见你的消息
——五月天说,《突然好想你》。
熊熊燃烧的火光……
男子狰狞可怖的面容……
一声声尖锐刺耳的控诉,如刀子一般划破他的耳膜……
“就是你……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儿——哈哈哈——追求什么狗屁的爱情……”他边哭边笑,已然是处于崩溃的边缘,最后竟失控地大吼起来,“要不是你追求什么狗屁的爱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电视新闻里,面带微笑的记者向观众报道着黎城首富林彭城的病情……
一本本八卦杂志,套红的巨幅标题,猜测着林彭城亿万身家的归属……
股市动荡,大屏幕上的数字不断下跌……
无数的记者……
闪光灯刺眼……
电视屏幕上一片混乱,众人呼喊着围聚着。不远处的栏杆上,有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望着镜头。他的目光那么呆滞。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镜头。
带着绝望的悲怆,纵身跃下。
林至远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的一切都猛然消失了。
有淡而柔的光线从金棕色的窗帘后面透进来,落在洁白的床上,光线恍惚。窗子微微开着,清凉的风从窗缝间溜进来。
窗帘微微晃动。
头顶上是一盏乳白色的灯,静静地泻下光芒。
他,安然无恙地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望着天花板怔了半日,林至远才轻轻地叹了一声。刚要坐起身子,顾管家推门进来:“少爷,您醒了。”他的手里,有熨好的白色衬衫和西装。
林至远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他订婚的日子。
是的,和金家小姐订婚的日子。
呵,真是讽刺呢——
一个多月前林少爷在订婚宴上落跑的消息,在数日之前,还是黎城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之一,而如今,他却又一次要和金家小姐举行订婚宴。
带着,心里累累的伤痕。
心里猛然泛起一阵疼痛,他重重地呼吸着。
顾管家看出他的异样,急忙上前来:“少爷,心口痛吗……要不要请医生来?”
林至远咬牙,挥手示意不用。
他强撑着下了床,拿下柜子上的威士忌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的酒性极烈,灼得他的喉咙如火烧一般的疼痛起来,才能掩盖住心口的疼痛。
顾管家看在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自从半个月以前,那个被公司辞退了的员工在少爷面前****之后,少爷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再不是从前那个开朗的少爷,再不是那个总是张扬着灿烂笑容的少爷。
并且,得了可怕的心疾。
一旦情绪激动起来,心口就会一阵阵的发痛,然而请了最优秀的心脏科专家来做了全面的检查,却只得出一切正常的结论。
“少爷,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看还是将订婚宴压后吧。”他心疼地走过去,想要如同往常一般伸手去抚少爷的背,然而——
林至远转身,冷冷道:“你先出去准备车子,我换好衣服就下去。”
那目光里,再没有了往日那般的熟悉和亲昵。
顾管家一怔,随即讪讪地缩回手去。
“是。”他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沉重的白色木门被轻轻关上。
顾管家转身,背影落寞。
“是,老太爷,少爷已经准备好了。是……”他挂掉电话。转身已经看到少爷从楼梯上下来。白色的衬衫越发地映衬出脸色的苍白,唇色亦是淡淡的,带着病态的粉红。
顶上金色的灯光泻下来,将他照得几乎像是一个透明人。
“少爷……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强撑吧?”顾管家担忧地说。楼下有许多记者在等候,如果让他们看到少爷这个样子,恐怕也不是件好事。
林至远摇头。
“不需要。”他的声音轻得好像是风中飘起的鹅毛,恍惚不能听闻,然而却有一种奇异的坚定。
扫视了一眼客厅,却看不见顾文成。
“文成可能已经先到酒店去了。”顾管家急忙上前来解释,因为紧张而双唇紧紧抿着。
然而林至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嘴角始终是淡漠的冰冷。
是的,他做了决定——
他选择承担起家族的责任,选择承担起林氏企业千百万员工的期盼,他选择了同金家的小姐订婚,他选择了,放弃她。
明亮如星的眸子,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呼吸猛然一窒,半晌,微微转身。
优雅地理了理袖口露出的衬衫,他轻声道:“走吧。”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门上的金百合浮雕分开。
顾管家走进电梯,伸手将门挡住。
林至远随后走进电梯。
电梯静静地下降。
小小的空间里,空气沉默得令人窒息。
终于。
电梯下降到一楼。
“叮”的一声,门打开了。
无数的闪光灯在一瞬间亮起来。
顾管家转头去看少爷。
仿佛是华丽的蜕变,方才虚弱不堪,脸色苍白的那个少爷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上洋溢着淡淡得体的笑容,神采飞扬的准新郎。
林至远对着镜头展开淡淡的笑容。
俊美得简直比那闪光灯还要刺眼。
大卖场。
灯光大亮,一排排的彩色液晶电视在播放着同一条新闻,画面上有拥挤的人群,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
身穿着卖场促销小姐的蓝色旗袍的女子怔怔地站在那里。电视机上,是她熟悉的面容,却带着陌生的笑容。
好像是一部忧伤的电影,时间定格在那一个瞬间,镜头拉远,她孤零零地站在那一片喧哗之中,安静得仿若不存在,周身都笼罩在暗光之中。她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便被刺痛了,被那陌生的、淡淡的笑容,恬淡得,好像是冬天里静静落下的雪。
原本冷冷清清的电器部,忽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卖场里的人似乎都得到了消息,从各个方向涌过来,一睹黎城首富的风采。
“哇……长得很帅呢!”
“我听说林至远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怎么这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像冰山?”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前些天不是拒绝订婚还逃婚的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订婚了?而且是跟同一个人,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到底在玩什么东西……”
“之前不是有传言,说林少爷在……在哪一家的订婚宴上,宣布了自己的新女友吗?怎么又忽然要跟金家小姐订婚?”
“我听说,是林老爷子以亿万家产相威胁,林少爷才改变主意的,女人嘛,有了钱还愁没有女人……”
大卖场的广播里,播放着五月天的歌。
想念如果会有声音,
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
事到如今,终于让自己属于,
我自己。
只剩眼泪,还骗不过自己。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
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宋纱背对着所有的电视,愣愣地站在那里。
她只觉得手脚发冷。
半个月以来渐渐淡下去的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再一次清晰地出现,传遍四肢百骸。她想要逃离——她不要看到他,她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害怕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
但是,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心底有强烈的渴望,想要再看一眼那张脸。如果再不能相见,那么她默默地,隔着冰冷的电视屏幕,看一眼也好。
她还没来得及冷静地思考,身子便已经不由自主地转过去。
刹那间,林至远美好的面容迅速在她的瞳孔里扩张开来,铺天盖地,每一台电视机里都是他的脸部特写,四面八方,好像奔涌而来的洪水,将她包围。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
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为什么你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
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
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为何我们还是,
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
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排成两列,为林至远挡住蜂拥而上的记者。然而还是有不怕死的记者奋力地冲过了人墙,冲到林至远的面前:“林先生,请问你这次订婚是出自真心的吗?一个月前的逃婚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顾管家眉头紧皱,示意保镖上前把记者拉开。
林至远却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保镖退下,对着那名记者展开友好却淡漠的笑容。那名记者见状急忙把录音笔伸到林至远的面前,她身后的摄影师将摄像头牢牢对准林至远。
“我想对于我订婚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许多猜测。这样对我的未婚妻来说,是极不公平的。”林至远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紧不慢,“所以今天借此机会我跟大家解释清楚。”
在场的记者都自动自发地安静下来,掏出自己的录音笔踮起脚尖想要尽力向林至远靠近一些,以录下他下面所说出来的话。
他看着摄像头,眸光暗沉。
下颌的线条那么僵硬,仿佛是一尊毫无表情的石雕。
“订婚,是我自愿的。关于爱情这件事情,我想在我的生命里面,它并不重要。”
“那你的意思,到底是有没有爱过宋纱?还是只是玩玩而已?”记者穷追不舍。
宋纱。
虽然早就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然而这两个音节真正跳进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揪了一下。
然而只是那么一下而已。
他定定地看住记者,表情淡漠得几乎要把所有人都冷冻结霜:“说玩玩恐怕并不准确。我跟宋纱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只是好朋友而已。我是受了她的委托,在她的朋友面前假装是她的男友。没想到事情被传得变了样,才引发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微微鞠了个躬:“在这里,我向所有受到伤害的人道歉,并且承诺林氏一定会对此作出补偿。”
回答得滴水不漏,那记者一时也找不出别的问题。顾管家见状,急忙示意保镖上前请那名记者离开。
宋纱呆立在电视机前。
隔着拥挤的人群,她依然能看到电视上林至远完美的面容,如王子般尊贵。
电视机里记者在采访着什么,然而她却听不清楚。
她只看到,林至远笑容恬淡地回答着。
她只看到,屏幕上打出了一行漂亮的英文:林至远声称订婚不后悔,没有爱过宋纱。
订婚,不后悔。
没有……
爱过她。
仿佛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忽然笑起来。
明亮的,如春天的阳光一般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
她笑着,笑着。
忽然又开始流泪。
她笑着泪流满面,笑着品味心底一点一滴渗出来的心痛,那些细微的疼痛,侵入了她的血液,慢慢地流遍全身,然后,变成了她无法承受的剧痛。
“真的,是没有爱过吗……”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顾文成担心地看着宋纱:“你还好吧?”他的声音极为温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身为林氏家族管家的儿子,顾文成有着比起林至远来丝毫不差的容貌。
宋纱一怔:“你……”不是应该去参加林至远的订婚礼才对吗?
顾文成笑笑:“我很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这些天来,顾文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去兜风,去游乐场,知道她要******,便帮她安排妥当。他说,要替林至远补偿她。
“我和少爷,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却如兄弟一般。现在做弟弟的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是应该承担起一点责任的吧。”他笑着对宋纱说道。
他的笑容,和林至远的是不一样的。
林至远的笑容,或者说曾经的笑容,是如夏日的阳光一般明媚灿烂,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却又离不开他的光辉,但是顾文成的笑容,却像是春天的细雨,绵绵温柔,沁人心脾。
无意间,便会让人产生一种依赖感。
然而,她决定不要依赖任何人。
“你放心,我没有事情。当然,说一点都不难过是假的啦……不过我想总会好的。不是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吗!”她努力微笑。
顾文成点点头,想要安慰她,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不善言辞:“还没有吃饭吧?”在这个时候,他只能监督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在宋纱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吃过日式的食物。
小的时候虽然家里并不穷,爸爸经营着一家不小不大的公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富足。但或许是爸爸妈妈认为小孩子不会喜欢日食,所以总是带她去欧式餐厅。
十年前,因为父亲经营不善,宋家世代经营的公司正式宣布倒闭,一切富足与美好,从此成了过往云烟,所有的朋友、亲戚,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全部从人间消失,怎么都联系不上了。无法承受失败的打击,爸爸和爷爷相继离世,妈妈改嫁之后她便一个人生活,再也没有了机会。
小小的日式餐馆,位于黎城最繁华的黎明路上,从外面一看,只是极小的两扇日式拉门,悬挂着玲珑可爱的白纸灯笼。
进门,便有身穿和服的女子躬身:“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脸上有微微的笑容,看在眼里让人的心情都忍不住要愉悦起来。
身着和服的服务员领着两人穿过不长的夹道,夹道两边的墙上,用油彩画出大片日本富士山的美丽景色,让人恍然置身于富士山前。
“日式餐馆好像都很贵吧!”她低声地问顾文成。
顾文成的脸上依然是温柔不变的笑容:“放心,你只要负责尽情地吃就好了。”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订婚宴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装潢精致的包厢里,榻榻米上摆放着一张矮桌,墙边的矮柜上,三四个日本娃娃面带微笑静静站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服务员送了菜单上来。
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寿司让宋纱看花了眼——一个个的寿司,看起来都很可爱的样子呢,居然还有做成爱心的形状的,如果能和林至远一起来吃的话……
她猛地打住自己的念头。
林至远。
她轻轻呼吸,然后摇头,努力强迫自己把那个人赶出脑子。
“喝一点清酒吧?”顾文成建议道。
宋纱抬起头,对上顾文成深深凝视她的目光,忍不住点点头。
小小的细颈广口瓶,小小的蛇眼杯,顾文成替宋纱斟上浅浅一杯:“喝一点点就好。这里的清酒味道很不错,是用了极好的山田米和宫水酿制的。”
宋纱没有拒绝。
她端起杯子:“喝清酒,也有讲究的步骤吗?”
顾文成点点头。
“首先要眼观。”他端起蛇眼杯,凝神注视杯盏里纯净无色的液体,“如果是有杂质或者颜色偏黄,那便说明已经变质了——当然,这里不会有变质的酒。”他冲宋纱眨眼。
宋纱笑笑,照着顾文成的样子做了一遍。
“其次是鼻闻。清酒最忌讳的是过熟的陈香或者其他容器所逸散出来的杂味。只有香味芳醇的清酒,才称得上是好酒。”
宋纱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
只觉得一阵微微刺鼻的香味随着她的呼气溢满鼻腔,脑子里猛然一凛。
“最后,在口中含三至五毫升的清酒,让酒在舌面上翻滚,使其充分均匀地遍布舌面来进行品味,就是最后一步,口尝。”
淡淡的酒味,混合着清香滑入她的喉咙,宋纱恍惚地想,她一定是已经醉了,不然为什么,脑子里是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心口,又闷得发慌呢?
如果不是醉了,为什么她在看着顾文成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林至远呢?
皇宫酒店。
金百合大厅。
黎城林家的新任族长,黎城首富林至远与著名的华裔美商金涵云的女儿金素雅的订婚宴,在这个黎城最豪华的超星级酒店最豪华的金百合大厅举行。
到场的媒体,包括娱乐版的、财经版的,甚至政治版的,而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政治家,更是给这场婚宴增添了不少豪华的色彩。
会场里摆满了香水百合,散发着甜蜜的香味。
金色的幕帘从巨大的欧式窗户上悬挂下来,细细碎碎的流苏在微风的拂动之下,温柔如初生幼儿的触摸。
灯光迤逦,光影斑驳,衣香鬓影。
宾客们面带微笑地低声交谈着,有的则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在外人面前,他们的脸上永远有得体的笑容,仿佛他们生活在仙界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这时候,订婚宴的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下面,请我们一起欢迎准新娘和准新郎进场!”
钢琴师弹奏出欢快的乐曲。
金色的大门上,精致的浮雕百合花被一分为二,身穿黑色西装礼服的林至远,同身着纯白色礼服的金素雅出现在门口。
金素雅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至远的脸上亦有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是极其淡漠的。
伴着音乐,林至远与金素雅走进大厅。在众人的注视下,林至远的嘴角始终带着极其得体的笑容,然而却给人一种极其疏离的感觉。
仿佛那个笑容,并不是真实存在于他的脸上的。
“金素雅和宋纱,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呢?”有人交头接耳。
现场的摄像机对准了两名新人。
这场婚礼是全球现场直播的,因此每一个步骤都不允许出错。摄影师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摄像机,将镜头推到林至远的脸上。
林至远脸部的特写迅速出现在各大电视媒体上。
宋纱怔怔地看着对面墙上镶嵌的小小液晶电视。
大麦茶捧在手心,早就没有了温度。
电视机里,身着墨蓝色制服的侍应生弯腰,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搭在金色的门柄上,打开,林至远的脸迅速出现在镜头里,依偎在他身边的金素雅,对着镜头展现出漂亮而幸福的笑容。
她看着林至远对着镜头轻轻勾起一个薄笑。
金素雅的笑容,林至远的笑容,在她的眼前不断更替交织出五光十色的光辉,令人晕眩,仿佛在嘲笑着她的黄粱一梦。
心底有细碎的破裂声,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她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将眼泪逼回去:“真是没想到,逃到这里还是要看到这一幕呢。”她冲顾文成轻轻一笑。
顾文成凝视着宋纱。
“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好了。”他轻声地,“我会当做没有看到。”
宋纱怔了怔,随即摇摇头。
“我想哭,但是我不会让自己哭。”
顾文成的眼眸里光芒黯淡。
“因为这些都不值得我哭。”
“厌倦了。”林至远目光淡漠,“我对你已经厌倦了,你知道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女人只不过是用来玩玩而已的……”
恍然一笑,她低下头去。
电视机里的林至远和金素雅已经站在了台上。
一张白色欧式长桌摆在他们的面前,桌子上堆满了香水百合,那些白色、粉色的百合花之间,有一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是金色的香槟和精致的玻璃杯,金色的灯光照下来,玻璃杯闪闪发亮。
“下面,请准新人向众宾客敬酒。”司仪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
侍应生打开香槟,动作优雅地将金色的液体缓缓倒入玻璃杯。屏幕里,林至远白皙的面容上表情恬淡,毫无波澜,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看不到他眼里的光芒。
手里的蛇眼杯温度冰凉,她的指尖微微一颤。
香槟……
澄清的酒水中,仿佛出现一轮金色的夕阳,在天边将一片蔚蓝的天空染成火红的颜色。
黎城最大的海景餐厅。
豪华的观景台,有黑色的欧式雕花栏杆,绿色的常青藤在细细的黑色铁质栏杆上面攀爬着,生机勃勃。微凉的海风吹过来,翠绿色的叶子微微颤抖。
地板是原木色的,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观景台不小,此时却只有一张白色的木桌,显得有些空旷。
红白格子的桌布。
一个白玉色的细瓷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小提琴手站在迎风处,对着大海沉浸在自己拉出的美妙乐曲当中。
悬挂在西边的夕阳,静静洒下金色的余晖。
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宋纱有些别扭地坐在位子上:“林至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是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她有些丧气地瞪了瞪自己脚下踩的运动鞋。
以为只是同往常一样去街角的餐馆吃顿饭而已,她居然穿了牛仔裤和T恤出来——想想也是的,她已经知道了林至远其实是堂堂的首富之孙,当然不会再带她去那种脏兮兮的小餐馆了!
林至远没有像往常一般取笑她:“没有关系,反正你穿T恤也挺好看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好像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地印进脑子里。
宋纱奇怪地看了林至远一眼:“这话真的好不像你的风格……难道身份转变了,性格也会转变吗?”
以前的林至远,逮到机会就会嘲笑她没品位——
难道说因为他在她面前恢复了首富之孙的身份,所以连性格也会转变,变成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了?
这时,侍应生送上了牛排。
热气腾腾,牛排在白色的盘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哇……好香……”宋纱迅速陶醉在牛排的香味中,她拿起刀叉,小心地研究了一下握刀叉的姿势,然后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唔……好吃!”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
林至远含笑看着宋纱满足的脸。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然而眼底的哀伤,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好在这家伙神经大条,才不会发现其实他已经红了眼眶。
他举了举手,站在一边的侍应生会意地走过来,将一瓶冰镇好的香槟送上来。林至远接过香槟,站起身来走到宋纱的身边。
“……”嘴里嚼着牛排的宋纱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林至远。
哎,她忽然觉得林至远这个家伙,长得真是很好看呢!
他的背后有蔚蓝微红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轻轻地飘浮着。他的嘴边噙着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你知道香槟的含义吗?”
“嗯?香槟不就是酒吗?”宋纱有些迷茫地说。
说起来,她实在是对酒没有什么好感,还不如来罐可乐或者牛奶会比较对她的胃口。
“Champagne,代表着快乐、欢笑。”他的声音轻若无声,然而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温柔得如小儿的触摸,“纱纱,我希望你会一直快乐。”
即使没有我在你的身边,即使遇到很难面对的困境,我也希望你会一直快乐着。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陪伴在你的身边,甚至会毫无选择地做出一些伤害你的事情——那么请你,用你的笑容来报复我的伤害。
宋纱感到一丝不安。
“林至远,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让我的心里总觉得慌慌的。”她皱眉抱怨。
林至远只笑不语,熟练而优雅地打开香槟。
侍应生递上两个精致的郁金香形的酒杯,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入酒杯中,卷起小小的波澜。
他举起酒杯:“你会一直快乐的,是吧?”
“林至远……”
“答应我,喝下这杯香槟,那么以后都不许哭了。”他深深地凝视她,这张相识不久,却深深地烙在他心里的面容,他争分夺秒想要再多看一眼。
“我本来就不喜欢哭。”宋纱轻声地反驳,然而一种莫名的沉重笼罩在她的心上,她郑重地举起了酒杯,“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好了!”
她展开灿烂的笑容,想要将心底的沉重赶走。然而对上林至远深沉的眸光,却越发地沉重。
金色的液体缓缓地流入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这酒是苦的。
这时候,有侍应生送上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纸盒。
“什么东西?”宋纱好奇地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林至远挑眉,朝着纸盒努了努嘴。
“我觉得我能猜到是什么……”宋纱打开上面的小盒子——是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鞋面上镶嵌着一片片的银色亮片和细碎的水晶,反射出夕阳的光芒,染成橘黄的颜色。
“林至远,你的招数很老土耶……”她嘲笑着,然而眼底依然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好漂亮的鞋子……
漂亮得,好像童话里的水晶鞋。
她忽然想起《花样男子》里藤堂静说过的一句话:在巴黎,有女孩子一定要穿好鞋的说法,因为它会带你到美丽的地方去。
“打开大盒子看看吧。”林至远满足地看着宋纱发愣的表情。
“不用说——”宋纱打开大盒子,扬起一个得意扬扬的笑容,“一定是一件漂亮到不行的小礼服咯!”
“哇……这个牌子……”是世界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许年惜的作品呢——据说许年惜设计的衣服,都会让穿上的人感到巨大的幸福,而所有的服装中,许年惜最擅长的便是小礼服。
最重要的是,她所设计的礼服,每个款式全世界都只有一件,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因为很想要跟你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共舞一曲,所以特地派人去请许年惜设计的——这是专属于你的礼服哦。”他笑着,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衬衫,“这个,是VW,绝配。”
小提琴手拉出舒缓的音乐。
夕阳更沉了一些,繁华而美丽的黎城笼罩在一层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
海风静静地吹过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身穿着粉色小礼服的宋纱在侍应生的带领下重新踏上观景台。
头发被盘成优雅的发髻。
她略带羞涩地看着林至远。
唉——
穿着这样的礼服果然是很不适应呢——而且这件礼服也太暴露了吧,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了……
林至远深深地凝视着焕然一新的宋纱。
淡色的光影中,面带羞涩微笑的女子容颜清丽难言,明亮的眸子成了这灰暗的天空下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优雅地伸出手。
是一个请求共舞的姿势。
宋纱羞涩地把手放在林至远的手上。
两只手接触的那一刹那,心里的不安都消失了,好像是清晨的海面上的泡沫,消失在明亮的阳光下。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乐。
还有安心。
在几名侍应生羡慕与祝福的目光中,两个人在渐渐暗沉的夜幕下随着优雅的音乐翩翩起舞,旋转出华丽的舞步,如他们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神一样幸福。
海风静静地拂过她的脸颊,拂过他的脸颊。
温柔如彼此的眼神。
林至远深深地凝视宋纱。
她在幸福地微笑着,如他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那般。
所以,他此刻也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吧……
可是,他的心底,却有悲伤慢慢地漫延着。她笑得越幸福,他的悲伤便越加的浓重。然而他努力扬起笑容,灿烂如常。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宋纱,能够多保留一秒,那么他做再大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对不起……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夕阳已经完全地沉没下去,天边看不到一丝光彩。七彩的霓虹灯,却依然将这个城市点缀得亮如白昼。
小提琴师拉出一支支乐曲。
她在他的带领下,旋转出一个又一个华丽的圈。
夜风清凉。
“纱纱。”他这样轻声喊她的名字。
“嗯?”她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与巨大的幸福当中,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甜蜜微笑。
“到此为止吧。”除了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说出这短短的一句话,需要用尽他多少的力气,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底如针刺般的疼痛,然而他抿唇忍受住。
“什么?”宋纱扬起脸,疑惑地看着林至远。
什么……
到此为止。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慌,没来由的。
虽然不知道林至远说的是什么,可是,他那严肃而深沉的眸光,让她的心底有了深深的不安。
林至远沉默地偏过头去。
远处的大海在黑暗中一片漆黑,一如他深沉的眼眸,海风是咸咸的,吹在他的脸上。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
眼神变得慵懒和漫不经心。
他轻轻一笑。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分手吧。”
宋纱愣住。
脚下旋转的舞步随之停止,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至远唇边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刚才说,分手。
“厌倦了。”林至远目光淡漠地,“我对你已经厌倦了,你知道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女人只不过是用来玩玩而已的……”
他想要用极其轻松的语气来说完这一句话,可是,却有了细微的哽咽。
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质问,她的“为什么”。
然而,她却没有。
她只是沉默着,这种沉默让他忽然觉得一阵手足无措,然而他必须忍住,继续用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嘴角略带戏谑的笑意,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是认真的吗?”她凝视着他的眸子,企图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到她想要的答案。
他心痛,然而只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然后,嘲笑般地说:“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爱上你这样的女子吗?别开玩笑了……”他转身,望着一片漆黑的海面,美好的脸部轮廓与墨蓝色的星空契合无比,“今天这顿晚餐,和这身衣服,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宋纱,我们结束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哑然失笑。林至远,原来你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她忽然为自己的一番决心而觉得荒唐可笑。
她所有的坚定,都在这一刻林至远的漫不经心之下,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她转身,甚至没有再看林至远一眼。
她害怕如果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留恋,会忍不住放下自己的骄傲去质问他的不坚定和动摇。
如果,一定要分开的话,如果,自己的被放弃已经成为现实的话,那么她选择昂首挺胸地离开,她选择,在转身之前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电视机里,林至远端起郁金香形的酒杯,金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闪闪发亮。他的目光闪亮,仿若有了水漾,但是——是她看错了吧,宋纱想。
在场的宾客们都举起了酒杯,纷纷为这一对新人祝贺。
“啪”的一声,顾文成把电视机关掉。
“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容易消化不良哦。”他冲宋纱眨眨眼,将服务员刚送上来的寿司推到她的面前,“这里的三文鱼很新鲜,尝尝这个三文鱼寿司。”
宋纱知道顾文成的好意,感激地点点头。
香糯的米与嫩滑的三文鱼肉,伴着芥末的微辣送进嘴里。芥末的辣味在鼻腔里散开来,她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个芥末……好辣。”她拼命地咀嚼着寿司,手忙脚乱地去擦脸上的泪水。
顾文成温柔地笑笑,递上白色的手绢。
“是,很辣。”
他静静地看着她哭。
金百合大厅里。
所有的宾客都朝着新人举起了酒杯,准新娘亦向大家举起了酒杯。
准新郎却忽然放下了酒杯。
顾管家紧张地看了老太爷一眼,林氏前任族长,林至远的祖父林彭城的眸光亦是一沉。
“换酒。”林至远忽然淡淡地说。声音不大,可是在这蓦地静下来的大厅里,却格外的清晰。
“换酒……”众宾客哗然。
这林少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居然会在这样的关头要求换酒!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林至远目光淡漠而平静:“威士忌。”他对身边的服务员重复了一遍,“换威士忌来。”
服务员有点莫名其妙,也只能匆匆地跑去拿了白兰地来,为林至远斟上。
林至远朝着众人举杯。
眸光淡漠,全然没有喜悦。
金色的金百合大厅。
灯光闪耀,流光溢彩。
出餐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宋纱与顾文成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街头上。街上的行人很多,黎城是个繁华的城市,这里的人们永远是这样行色匆匆。
宋纱恍惚地走着。不久以前,她还会为能够跟顾文成说上一句话而兴奋不已。身为皇宫酒店外联部部长的顾文成,是整个皇宫酒店所有女性职员的梦中情人。可是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而她却没有一丝的欣喜。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顾文成忽然问道。
“嗯?”宋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文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宋纱:“你应该不会再留在酒店吧?”Ada是少爷的私人管家,宋纱又是Ada手下的实习管家,如果继续留在酒店,会有不少机会接触到少爷。
宋纱怔了怔,随即怅然一笑:“对哦,还有这个问题。”自从分手之后,林至远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现在皇宫酒店,宋纱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林至远私人管家手下的实习管家。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宋纱坚定地说。
顾文成看着她:“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别的工作,可以是在皇宫酒店以外的地方……”
宋纱摇摇头。
“不用了。”她深深呼吸,好像这样可以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虽然当初参加私人管家培训计划的时候,我并没有抱着宏伟的决心,但是现在,成为一个优秀的私人管家是我的目标。”
私人管家——
顾名思义,就是——私人的管家,皇宫酒店以超星级的服务质量闻名于黎城,乃至全世界,除了一般酒店的服务之外,还特别开设私人管家的服务。入住酒店超豪华套房的客人都可以得到免费的私人管家服务。
私人管家的服务范围包括监督客房服务部打扫主人的套房,协助主人制订每日的行程计划,为主人提供一些必要的外卖外送服务,如果主人要在酒店里或者房间里举行派对,他还要负责协助主人筹划派对等等。
这是一份极具挑战性的工作,而且皇宫酒店训练出来的私人管家往往具备极高的素养和办事能力,因为客人的身份通常都很尊贵,也可以借机得到一些接触社会名流的机会。
迄今为止,皇宫酒店成功培养出的百余名私人管家中,除了目前留任的七名之外,其余的都是社会上的名人,比如社交名媛、杂志主编、电影明星,或者是嫁入豪门成为贵妇等等。
顾文成看着她。
心里有钝钝的疼痛和怜惜。
“没有关系啊!”宋纱展开明亮的笑容,“虽然林至远在皇宫酒店,可是你也在皇宫酒店嘛——如果我有麻烦,你也会帮我的,对吧!”她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顾文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眼神忽地一滞。
“是。”顾文成低声回答。
宋纱笑:“那就可以了。”
她转身。
身边的玻璃橱窗里,有一尊白色的圣母像,正微笑地看着她。心里便没来由地觉得温暖,她伸出手去,隔着玻璃轻轻触摸。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代替少爷来照顾你。”他的声音在她的身后轻轻响起,在繁华的街头,仿佛穿透了那些喧闹的空气,温柔地抵达她的耳膜。
宋纱的身子忽然一僵。
手指停留在玻璃窗上,也是一样的僵硬。
她没有回头:“好漂亮的圣母像……”
“我是认真的。”顾文成坚定地说,走到她的身边,“我可以代替他来照顾你,他欠你的承诺我来帮他完成。”
他深深地凝视她。
她的侧脸十分的好看,微翘的睫毛微微闪动出晶莹的光芒。
宋纱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怔怔地看着橱窗里的圣母像,那唇边的笑意是那样恬淡,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这圣洁的光芒,是可以照亮这个世界的。
“他没有欠我什么。”她轻若无声地,“而你,也不是他。”你不是他,又怎么能代替他来还他的承诺。
顾文成的眸光一暗。
这后面的一句,才是真的吧。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微微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低声道歉。
宋纱转过头来浅浅一笑:“不需要道歉啊。你希望能够帮助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如果甄妮知道她拒绝了顾文成,一定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从林至远说出“到此为止”四个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了,也决定了,一切的幸福都不能奢望别人给予,而是要靠自己努力去得到。
“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会努力,会让你们看到一个与以往都不一样的宋纱。”她绽出最灿烂的笑容,在黎城初秋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光芒。
绚丽如虹。
熙熙攘攘的街头。
对街的人行道上,灯柱之后,黑色的相机在阳光下亦有暗沉的光芒反射,随着主人手指的轻轻按下——
“咔嚓”一声细微的声响,对面相视而笑的两人被摄入镜头之中。
“唔……这可以说是林家的大丑闻了吧。”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那人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