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动,发现额头上有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才发现,她的头上居然缠了纱布。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许年恩。
看见小攸醒来,许年恩露出他那独一无二的干净笑容:“你醒了?医生说你早上能醒过来,所以我给你买了早点。是鸡丝馄饨,还有玫瑰糕。你喜欢吃吗?”
小攸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乳白色的馄饨懒懒地浮在汤水上,像是梦中那些美丽的花瓣船;米色的鸡丝和黑色的紫菜,伴着绿油油的香菜,把整碗馄饨点缀成了一件美丽的艺术品。
小攸细细地品尝着美味的馄饨,一边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许年恩,希望他告诉她这是在哪。
仿佛看懂了她的眼光一般,许年恩轻声说:“这是在医院呢。昨天晚上在音乐馆,你被推倒了,撞伤了额头。”一边指着她的脚,“你的脚是怎么伤的?”
这是医院?怎么没有一点消毒药水的气味?
哎,有钱人家的医院就是不一样呢。
小攸吐了吐舌头,把如何伤了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许年恩目光有些黯淡,笑容却依然清澈得毫无瑕疵:“原来你和他约会了……”好奇怪,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呢。
好像是小时候,看见姐姐扶起摔倒的小朋友,低声呵护时候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漂亮男子低垂下眼帘,小攸忽然觉得一阵心慌。
上次他晕倒之后,她没能等到他醒过来,心里一直担忧着。虽然在电视上也看到他出席各类活动时候的身影,漂亮的脸庞神采奕奕,却依然没有放下心。
总感觉,他在苦苦的支撑,撑得好辛苦。
可是……
是她多想了吧?
他可是许家的小少爷,身家百亿,如果真的辛苦,又怎么会强迫自己呢?
“那么,昨天的演唱会怎么样?一定很成功吧。”没有道理不成功呢,许年恩的人气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呀!
没有听到许年恩现场演唱,真是很遗憾呀。
“没有。”许年恩的笑容平静,仿佛接下来的话是谎言一般,“看到你倒在地上,我马上送你来医院了。演唱会取消了。”
“啊——”被吓了一跳的小攸差被满满的馄饨汤烫着,“取消?因为我?”
天,真的要不好意思死了!
小攸,你还真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恩。没什么大不了的。取消了下次再开就好了”许年恩的声音平淡,笑容还是那样纯洁,漂亮得让人无法抗拒。“下午再做一次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变得轻轻的,“我帮你打电话给尹树。”
白管家推开门。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少爷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上复杂的数据,好像要把那些变化无常的数据吃下去一般。
只是他知道,此刻的少爷是完全无心去研究那些数据的。
因为小攸小姐,昨晚没有回来。
心疼地将亲自买来的早餐摆在桌子上:“少爷,吃早饭吧。”
尹树仿若无闻。
忍不住叹息。
“少爷,你这样也不管用,季小姐会没事的……”
“谁说我在担心她。”尹树不耐地打断白管家,眼眸里是默然,微扬的下巴线条僵硬,隐隐地透出不可冒犯之色。
“不如,我让少安去打探一下消息?”总不能让少爷一直这样下去,待会儿还有几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总公司也会派人来。
尹树暴怒:“我说了不用去管她!谁敢去,马上就给我收拾东西回家!”
白管家讪讪地,垂手退到一边。
还说不是担心季小姐。
虽然少爷是个工作狂,常常工作到深夜,但是通宵达旦,这却还是第一次。而且时不时地就看表,不是担心是什么。
少爷他或许是,真的爱上了那名女子。
他从小看着少爷长大,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虽然花名在外,但是若是真的遇上了爱的人,却会认定对方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这和当年的老爷,是一模一样的啊!
如果少爷和季小姐能和老爷与夫人那样,成就一段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美丽童话,那一定会成为景安的美谈的吧。
电话铃声响起,伴着秘书焦急的话语,传来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少爷,夫人来了,我拦不住。”
尹树皱眉。
原本就已经够臭的脸色更是多云转阴。
抬头,莫如心那婀娜的身段就已经映入眼帘。
“这么拼命工作,若是累坏了身子,将来可怎么继承尹家偌大家产呢。”莫如心笑意盈盈,白皙的脸庞在一身紫色的旗袍衬托下,如胸前别着的白玫瑰胸针一般娇艳欲滴,仿佛还吐着淡淡宁静的香气。
尹树靠在皮椅上,斜眼睨着:“母亲大人一大早来,又是有什么指示。”语气中的讥讽,任何的人都听的出来,白管家不由地直冒冷汗。
难得莫如心却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笑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上巨大的液晶电视:“倒没什么指示,不过逛街有些累了,来小坐一下。”悠然地换着频道,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尹树的不悦。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沉下来。
白管家哆嗦地掏出手帕,不断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自从少爷认识了季小姐之后,倒是很少有这样暴怒的时候了,一时之间他竟也忘记了——忽然来这么一下,还真是难承受啊。
老天爷,他正值当年,可不像这么早死于呼吸不畅啊!
“公司里有茶座,你要想休息我可以让白管家带你去。”尹树语气不善地下了逐客令,紧抿的唇让人不寒而栗。
莫如心回头嫣然一笑,浑然不把尹树的情绪放在眼里,继续换着频道。
尹树眯眼,疼地起身。
巨大的皮椅也因为受到冲击而腾地往后撞去,窗帘后的玻璃墙发出颤动的声音。
“啊呀!”莫心如忽然惊叫出声,“这不是许家的小少爷吗?”
尹树循声望去,一时愣在哪里。
那是关于昨晚“乐之音”演唱会的报道。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瘦弱的许年恩怀中抱着一名昏迷的少女,穿越重重的人群,冲进香槟色的房车之中。
那女孩子,竟然——
是季小攸。
“啧啧,看来许家的少爷这下子又要传出什么绯闻了。”莫如心漫不经心地,这时候电视右上角出现了小屏幕,小攸的脸被放大,出现在屏幕中。
“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女子便是前段时间与尹氏财团第一顺位继承人尹树传出绯闻的景安大学大二学生,季小攸……”电视里支持人的声音娇滴滴的,“……能够使许年恩亲自抱起送去医院,为此还取消了筹划已久的演唱会,这名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稍后请看……”
“哦哟!”莫如心大惊小怪地,“原来这就是那个季小姐!”她起身到尹树身边,满脸的担心,“树,你看这如今的女孩子真是不简单,居然连一脚踏两船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请你离开。”尹树脸色铁青,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一直到墙上的液晶电视,此时屏幕上列出了许年恩出道以来的各位绯闻女友,季小攸的大头照在最上方,用一个大大的爱心圈着。
“树,你不要再骗自己了。”美丽修长的手抚上尹树的手臂,莫如心吐气如兰,声音软软的,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就算你恨妈妈也好,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不要拿自己的幸福来恨我,好吗?”
美丽的眼睛,依然是年轻时候一般的明亮闪耀,眼里的柔情,任何男子看了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尹树盯着自己美丽的母亲。
冷笑泛上嘴角。
“当年,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欺骗了父亲吧。”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间迸出的,含着刻骨难忘的恨,“欺骗了一个那样爱你的男人。”
若不是顾及到父亲的感受,他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告诉爷爷,将这个女人赶出尹家,即使她是他的生身母亲,也绝不手下留情!
莫心如被他眼中强烈的恨意震住。
身子不由地一颤,手无力地垂落。
她展开妖娆的笑:“你又何尝不是呢?被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骗去了心。尹树,你无需否认,那个季小攸已经走进了你的心里。”笑容越发的灿烂,如盛开的一朵曼陀罗,带着淡淡的紫色妖气。
“你将会是你父亲的翻版——许年恩,你——许家和尹家的纠缠,还真是命中注定一般呢。”她轻笑,声音如银铃一般的悦耳。
白管家呆立在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夫人。
什么时候,他心目中纯洁美丽如女神一般的夫人,居然也能有这样妖娆的一面,如一个黑暗中的妖精,因为即将到手的食物而发出胜利的笑。
欺骗……
欺骗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夫人对老爷……
不是景安人人称羡的一对吗?不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的完美演绎吗?
尹树挺直脊背,俊美的面容如石雕一般毫无表情,却依然美好。
“你错了。我不会的。”他冷然吐出,“我不会走上父亲的老路,我不会让你们这种女人一次又一次的得逞……”他绝对不会爱上季小攸,他只是要利用她!
只是利用!
“哦,是吗……”莫心如的声音凉凉的,唇边的笑意不可琢磨。这孩子的性格是随她吧,他父亲是那样懦弱的人。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她笑,“若你能让季小攸爱上你,再抛弃她,让她痛不欲生——那么,我就帮你取笑和安静的婚约,否则……”
“你输定了。”他毫不犹豫地,仿佛只不过是商场上的一笔小小生意,黑色的眸子越发的生冷。
却没有看到,莫如心眼中闪过的狡黠光芒,和看似随意的,伸进小坤包的手。
门被轻轻扣上,高跟鞋的声音消失。
屋子里只有电视中女主播的声音依然甜美,不停地八卦着许年恩出道一年多来的各次绯闻。
良久,尹树轻舒了一口气,身子微微一软,考在办公桌上。
他无力地垂下头。
僵硬的下颌线条,稍稍缓解。
白管家不安地上前:“少爷,你和夫人的约定,好像不妥吧?”
尹树抬头,眼里是深深的戒备。
“什么意思?”
白管家一愣。
自己跟随少爷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他这样戒备的眼神。好像生怕他看穿了他的心思,而小心地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如果……您真的要娶安静小姐吗?”
尹树没有回答,他拉开抽屉,取出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打开,尾戒绽放光芒。
手指抚过戒指,指骨隐隐发青。
什么真爱的戒指,不过是美好的童话罢了。
他的嘴角是满满的嘲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真爱吗?
就连这个世界都公认的,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完美结合的典范,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也没有那可笑的真爱啊!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七年前,他在左家听到的那一幕。
那天是个很阴暗的天气,厚厚的云层沉闷地压在半空,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味道。
妈妈带他去了许家。
妈妈说有事要和许叔叔谈,所以他坐在许叔叔的书房里,看一本很厚的,很奇怪的书。全是奇怪的字符,不像是英文也不像是法文,看了让人头疼。
隔壁的房间有很轻却很激烈的争吵声传来,闷闷的象是夏天下雨之前的闷雷。
他轻轻走出书房,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
他记得那扇门的左边,有一扇窗子。灰色的光线从窗子外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暗淡的丑陋的光斑。
“我说过,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是许年恩父亲的声音,悲伤的,绝望而又愤怒的声音。“现在年恩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毁了年锦,毁了我才甘心吗?”
“既然这样,那你也应该明白,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个声音缓缓地,尖刻而又霸道,熟悉而又陌生。居然是妈妈。“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再有任何的事。”
小小的尹树震惊地捂住嘴巴。
这居然是自己妈妈说出来的话。
这居然是那个平日里和爸爸那么相爱的妈妈说出来的话……
她要和许叔叔在一起吗?
她不是深深地爱着他的父亲吗?全景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全世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和父亲的恋爱故事啊,她可是全时间女孩子羡慕和向往的,那个美丽的,得到王子完美的爱的灰姑娘啊!
窗外有一缕暗暗的光投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淡淡的灰色的光斑。
“你简直是做梦!我早就不爱你了。并且在你使出那么卑鄙的手段逼走绰辰之后,我就恨你。”许年恩父亲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憎恶,“如果不是你在我爸面前添油加醋,逼得绰辰不得不离开,她怎么会那么早走?怎么会留下三个孩子没人照顾?年惜怎么会死去?年恩怎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躲在门外的尹树吓了好大一跳?
怎么会是精神病院?
脑子里浮现出许年恩小小的苍白的脸……
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在楼梯的拐角处……
他有明亮干净的眼眸,却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拥有的明亮笑容。他满眼都是惶恐,警惕地看着慢慢走上楼梯的尹树……
原来,年恩得的是精神病……
“那不是我的错!你本该就是我的,温绰辰抢走你的!她有钱,她是公主,她有那么多人帮助。而我,我没有钱,我什么都没有!”莫如心的声音是接近崩溃的尖锐。
“她是个卑鄙的小人,你爱的是我,是我不是吗?你说过你和她的婚约是父母定下的,根本没有感情的不是吗?你说过想要和自己真正心爱的人结婚的不是吗?”
在他们三个纠缠的爱情里面,她才是那个可怜的,美丽的灰姑娘,最后也因该是她获得王子的爱,而不是那个富有的受尽宠爱的温绰辰。
“真正卑鄙的是你。”许行沛的语气是不屑的,“你用灰姑娘的身份,楚楚可怜地赢得我和大家的同情。你使尽手段就是想和我结婚,得到我的财产,飞上枝头。”
自己怎么没有一开始就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致使绰辰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是,我承认,我原先并不爱绰辰,我讨厌那种父母之命没有爱情的婚姻。可是慢慢的,我爱上了她。因为你每耍一次手段,我就更加看清楚你的丑恶面目,了解她的善良。所以我决定要履行和她的婚约……”
心底突然疼痛地踌躇起来,像是天崩地裂般:“你,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幸福。”
“那么,我的幸福呢?我的幸福在哪里?”她撕心裂肺地大吼,仿佛要把整栋别墅都震裂一般。
“你不是和尹向文结婚了吗?”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你还是得到了你想要的,拥有了金钱和尊贵的地位。还是说……”他突然笑了一声,“他的金钱还不能满足你,你还想得到我的?”
“你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
莫如心恨恨地拉开房门。
尹树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那个丑陋的光斑。他也看到了那双愣在那里的,穿着世界一流的设计师设计的名贵高跟鞋。
七年来,他始终忘不了那一天的事,忘不了自己那个美丽高贵的母亲其实拥有一颗最丑陋的心,忘不了他的母亲是导致年恩失去妈妈和姐姐,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整整三年的悲惨命运的那个罪人。
如果不爱父亲,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生下我?难道真的是为了金钱?为了现在你所拥有的尊贵地位?
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从深深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手机屏幕上,闪耀着许年恩三个字。
心底猛地一惊。
他接起来。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讲了什么,白管家只知道,少爷的眼神在那一刻忽地凌厉,周围的阳光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冻结,砸落满地。
尹树面无表情地点头。
挂掉电话,却狠狠地把手机往墙角砸去。
手机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散落满地。
他讨厌!
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在意的感觉!
许家。
书房里,许年锦的神色严肃,手里是一份刚刚由秘书送来的资料,资料上的女孩子有着甜美的笑容,洁白的贝齿微露,双眼却笑成了一弯月牙。
她的名字叫做季小攸。
三年前是和唯一的父亲相依为命,后来任景安大学教授的父亲被自己的学生杀死,便独自一人生活。她是景安大学大二的学生,之前还和尹氏的公子传过绯闻。
许年锦皱眉。
“三年前的资料呢?”
助手杰瑞抱歉地:“对不起,只能查到那么多。三年前的事情似乎谁都不知道,我想除非去问那位小姐本人了……”
许年锦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注意力又转移到眼前的照片上。
好哦奇怪——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是不是?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断定他一定是见过她的。
不过……
他瞳孔缩紧。
这个女孩子,对于年恩来说,一定是个危险的存在。
因为,她有一双几乎和年惜一模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弯弯如月牙的眼睛。
年恩一直在找和他姐姐有一样的眼睛的女子,来慰藉对姐姐的思念,他早在多年前,看到许家寄给他的安宁和年恩自己挑选的女佣小琉的照片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
安宁和小琉,都有着一双和年惜极其相似的眼睛。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这不是一件好事,这说明,年恩的病并没有康复,而是越来越重了。
如果不彻底断绝他对年惜的思念,彻底让他从年惜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最后他的抑郁症一定会再次复发,而且——
可能再无法痊愈。
忽然,杰瑞轻轻地咳了一声。
许年锦抬头,看见许年恩倚了在门边,目光清澈。
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的文件夹,交到杰瑞手中。揉揉眉心,做了个深呼吸,对年恩绽开笑容:“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