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就是长大了的小煦啊!
他的身子僵硬,淡漠的目光里不自觉地浮上温柔。
整个大厅笼罩在明亮的阳光里。
鲜花静静地吐着香气。
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颗粒。
“她是……”他毫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是……”
“总监,那位就是季小姐。”前台经理殷勤地。
季小攸。
他的目光忽地暗沉,忽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可笑。是了,那个是季小攸,并不是小煦。小煦早就死了,八年前就死在那条浑浊的河里。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和小煦长得相似,用这一张脸几乎害死年恩的罪人。
李雅奈担忧地看着许年锦。
方才那一瞬间,她在年锦的眼底看到了温柔和怜惜!
怎么回事?
这个季小攸对这两兄弟都能造成如此强大的影响——她已经拿走了许年恩的心,难道还要来抢年锦的?
不——
许年锦是她的!
“总监,我们上去吧,部门经理门还在等着我们开会呢。”她笑靥如花,使眼色示意那些保安将季小攸拉开。
保安会意。
小攸醒悟过来,拼命地挣扎着。
哥哥——
她在心底拼命地喊着。
然而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声音脱口而出全都化作了沙哑的嘶吼。她挣扎着,手臂上的疼痛越来越明显,然而她却顾不得,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到那个人面前去,去问他——
你是温煦吧,你是我哥哥吧?
怎么会不是呢!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温柔,除了哥哥还会有谁呢!
许年锦——
他不是许年锦!
一定是弄错了!
人们惊讶地看着那个蓝色一群的女孩子。她的身子瘦弱,被两个高头大马的保安拎住简直像是在拎小鸡一样。
然而她拼命地挣扎着。
她的眼神悲怆。
她的声音嘶哑。
保安皱眉。
这个小女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两个人按着居然也有一些吃力。他示意周围的人,立马涌上来几个一齐把她按住。
她终于被牢牢地按住不能动弹。
许年锦在簇拥下走向大厅。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疼痛。他有奇怪的感觉,好想要冲过去救下那个女孩子——看着她拼命挣扎的样子,他的心底有不可遏止的怜惜和怒火。
对,是怒火。
好像是深爱的珍宝被人打碎了一般,他有想要冲上去把那些保安狠狠地揍一顿的冲动。
可是——
他转头,深深地地凝视那个被牢牢按住的女孩子。
或许——
“Liana,上次叫你查的她的资料查到了吗?”他的眸子暗光闪现。
李雅奈微笑:“已经在进行了,这几日就可以送来。我找了最好的私家侦探,你放心吧。”她笑容明艳,手却紧紧地按住了手中的文件。
她的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光。
小攸被紧紧地按住,无法动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她长大了嘴,“哥哥”两个字已经在嘴边,然而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许年锦走到电梯前,金色的电梯门打开,美丽的郁金香被分做两半。、
他走进去。
李雅奈和其他人一起跟随着他走进去。
他的眼睛望着大厅里那个无法动弹的女孩子,她的眼眸里有奇异的光芒,让他有冲过去的冲动。然而想到年恩,他的眼底只剩下淡漠。
许年锦,你要清醒些。
难道你也要陷入和年恩一样的幻觉中去吗?
如果你不能坚强清醒,那么谁来保护年恩?
他抿紧唇。
有人伸手按下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
郁金香逐渐地合为一朵。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听到了清晰的一声嘶喊,好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冲破空气直达他的耳畔:
“哥——”
哥哥……
小攸绝望地看着合上的电梯门,金色的郁金香开的鲜艳。
许年锦愣住。
他眼底的光芒忽然凛冽。
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他来不及想更多便冲上前——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电梯门已经完全合拢,电梯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上升去。
“停下来!”他转头,眼底的暗光让人心生恐惧。
助理急忙道:“可是这没办法……”这部电梯是高层专用,直达十二层,在那之前是无法停下来的。
许年锦自然是知道的。
他咬牙。
发泄般地朝着电梯门狠狠捶去。
“打电话去,叫保安留住那个女孩子。”
他分明听到了,她喊他——
哥哥!
是小煦吗?
真的是她吧!
心里涌起莫名的情绪,他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喜悦,只知道那种感觉让他忽然无法呼吸,心痛得几乎要碎裂一般。
电梯里的人都被许年锦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有人反应过来,急忙给楼下打了电话。
然而挂了电话,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总监……那个,那个女孩子已经被赶出去了……”他忍不住有些哆嗦,讲话也结巴起来。
因为此刻,许年锦的脸色可怕得好像随时会杀人。
十二层总监办公室。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如琉璃一般。
许年锦的脸色暗沉。
方才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子里。
哥——
哥哥!
她喊他哥哥!
怎么会……
难道是幻觉吗?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小煦了,所以他也和年恩一样产生了幻觉?她明明是叫作季小攸,她的父亲生前是景安的教授……
可是资料上只有前五年的事情,从她和她父亲搬到景安来之后的事情。
五年前呢……
该死的!
让雅奈去查的资料,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查到!
总监助理办公室。
门被反锁着。
李雅奈震惊地看着手里的资料。照片上三个孩子笑的灿烂,而年长一些的那个男孩子,分明是年锦年少时候的模样!而小一些的男孩子,分明是年恩!
她抽出下一张资料。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季小攸是七年前被季敏才教授收养的,而那之前,她的名字叫做——
温煦。
她是温煦!
她是许年惜!
她是年锦那个被认为死去的妹妹!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让他们以为许年惜已经死了,而年恩因为自责才患上抑郁症——如果让他知道姐姐没有死,那么,他的病就会痊愈了吧?
她咬牙。
美丽的眸子里光芒闪亮。
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绝对不允许,不允许许年恩痊愈,和年锦抢该属于他的东西。
如果许年惜没有死,那么她就让她死。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金色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温暖的火苗上下跳窜,薄薄的照片随着纸张一起,化作一丝青烟。
小攸失神地走在大街上。
行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孩子。她眼神涣散,脸上是哭过的痕迹。她虚弱得好像是透明的。
是失恋了吧?
唉,现在的孩子们。
白色的云漂浮在蓝色的天空中。
小攸茫然地望着天。
那个人,和哥哥长得那么相似的那个人,居然是年恩的哥哥。
真是可笑的宿命。
她拨通七月的电话。
“七月,许年恩的哥哥……是他的亲哥哥吗?”她艰难地。
电话那头传来七月莫名其妙的声音:“当然了!如果不是亲哥哥,他用的着这么拼死拼活地保护年恩吗?真是过份!小攸,真是对不起,我现在都没办法出门……”她满怀歉意地。
小攸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我知道的。”许年锦能支开尹树,也一定会阻止七月帮助她。
是啊。
她真傻。
哥哥已经死了,许年锦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那么尊贵,怎么可能呢……
她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想法。
怎么可能是哥哥。
她呆呆地站着。
阳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转身看一眼不远处的银色大楼。
哥哥,那个人长着和你那么相似的脸,他也一定像哥哥爱护我和小和一样,爱护着年恩吧。如果哥哥还活着的话,也会拼死保护我的吧?
那么,如果是他的意思,他不希望我继续留在景安的话,那么,我就成全他吧。
就当作,我听哥哥的话。
她轻笑。
傍晚时分。
晚霞映红了天际。
宽敞的办公室笼罩在艳霞红里,墙上一盏浅蓝色的灯,淡淡浅浅的光芒,推开越来越浓的夜色。
许年锦站在窗边。
楼下车来车往,在宽敞的街道上穿梭着。广场上的喷泉,喷出晶莹剔透的水花,也被夕阳映成了烟霞一般的红色。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底的暗光却依然出卖了他的情绪。这么多年以来,他从不敢回想起往事,从不敢回想起和小煦一起生活的那些快乐时光,更不敢想起小煦死去时候的情景。
他害怕!
他害怕只要一想起来,他就会失去支撑下去的勇气。因为他痛恨自己,作为哥哥,却没有能够保护妹妹。
小煦死的时候,才十二岁啊!
那么小的年纪,却……
他没有能遵守对死去的母亲的承诺,没有能保护妹妹!这些事情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他心痛的几乎要死去,全身冰冷得像是已经没有了灵魂。所以他必须忘记,为了支撑下去,为了变得更强大来保护年恩,他必须忘记。
然而,今天他却没有办法再回避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
季小攸,她长得和年惜简直太像了……
他闭上眼,努力地回想着年惜八年前的样子,努力的想象那张脸八年后应该会成为的样子——
然而眼前全部都是季小攸的脸!
小煦,小煦……
是你在报复哥哥吗?因为哥哥没能保护你,所以恨哥哥了,所以来报复了吗?可是,年恩并没有错,如果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的话——
来找哥哥报复吧,即使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吃痛地用手指按住太阳穴。
然而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撕裂。
他冲过去抓起桌子上盛满白兰地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脏,像四肢百骸分散开来,直达脑部,疼痛才慢慢地褪去。
忽然响起敲门声,李雅奈拿着文件夹进来:“年锦,侦探社传来了季小攸的资料。”
他猛地站起来,瞳孔渐渐收紧,漆黑如没有星光的夜。
他嘶哑地低吼:“拿过来。”
文件被展开,摊在桌子上。
李雅奈站在一边解释:“据侦探社的资料,季小攸的确是季敏才的亲生女儿没有错,出生的时候母亲因为难产死了,五年前季敏才应聘景安大学教授成功,才一起从自小居住的北方搬了过来——不过因为季家没有什么亲戚,侦探社找不到照片。”
随着资料而来的,是季小攸就读的小学中学开出的证明,全部来自北方的那个小镇。
许年锦无力地合上文件,长长地叹气。
果然是想多了。
小煦八年前就死去了,如今这个人只是站得和她相像罢了。天下那么多相像的人——电视里也有类似“超级明星脸”这样的节目,不是吗?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他木然地掏出手机接起:“喂?什么!”
脸色忽地苍白,他腾地站起,又无力地跌坐回去。
“年锦,发生什么事了?”李雅奈小心地。
手机被狠狠地朝着墙上砸去,啪的一声之后碎成四分五裂。头部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同手指狠狠地掐住。
“年恩,从家里逃出去了。”
李雅奈微微挺起背,在许年锦身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攸惊讶地看着被扔在门外的东西:“阿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给我一天的时间的吗,怎么把东西扔出来了!”
房东太太神色尴尬,不停地搓着手:“这个……其实我也不瞒你,有人给了钱要我马上把你赶出去,不然我老公就要被他们公司开除……”
小攸微怔,随即淡淡一笑:“叔叔是在银日集团工作吗?”
房东太太窘然地点头:“我们家就靠着我老公挣的钱过日子,现在这么不景气要是被开除了,到哪里去找工作呢!”
唉,还真的是过意不去啊。
可是强权之下谁能不低头呢,谁叫这孩子偏偏惹上了那样的人物,唉……
“收拾收拾赶紧走吧!”扔下这一句,房东太太转身回屋中,砰的一声把门紧紧关上。
傍晚的小巷子里。
夜色越来越浓。
鼻尖是酸的,然而却没有眼泪。
小攸蹲下身子,慢慢地收拾好散落一地的东西。既然是他,既然是和哥哥长得那么相像的人要她走,那么她就走吧。
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可以让自己消失,不是吗?
爸爸的生命换来的大学,她没有力量再坚持了。
对不起,爸爸。
在景安生活了整整五年,她已经不知道她还可以去哪里——然而哪里都是可以去的吧,她一个人,哪里不可以去呢。
忽然响起一阵汽车的行驶的声音,刺眼的灯光从小巷子的那一头直直地照射过来,直到她的身上。
一辆黑色的车子在狭窄的小巷子里直直地冲过来,以飞快的速度开到她的身边才戛然而止。
车门打开,从驾驶座走下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
他有深刻的五官,稍显生硬的下颌线条。眸子是西方人才有的深邃,此刻却有满满的怒意燃烧着,好像可以灼伤任何接触他目光的人。
路灯亮起来。
夜色渐浓。
小攸愣愣地站起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尹树皱眉,原本就因为怒火而紧绷着的脸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气:“怎么,不希望我回来?”
小攸急忙摇头,展开笑容灿烂:“怎么会呢,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年锦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回来的才对,白管家也是,怎么会让他得知了消息呢?
尹树有些不情愿地:“是年恩打电话来告诉我的。”说起这个,怒火又腾地窜起来,“许年锦这个家伙,居然敢动我的女人!”还有白管家,居然串通外人来欺瞒他!
“走吧!”他回身打开车门,“我带你回去。”
他绝不允许许年锦伤害小攸一分一毫!
小攸站在原地不动。
昏黄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铅笔灰的水泥地上。头顶晾着的不知是谁家的花被单,被初冬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夜色中飞舞着像是美丽妖娆的花蝴蝶。
尹树的目光渐渐地冷下来,下巴绷紧。
深邃的眸子。
“我不能跟你走。”她的表情淡漠,然而心底有柔软的疼痛渐渐漫延开来,“我决定了,要离开景安。”
“我可以保护你。”他坚定地,俊美的脸庞也因此而越发地僵硬,“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
他走过去抓住小攸的手臂,紧紧地抓住,好像只要稍稍一松开,她就会马上消失不见。
小攸摇摇头。
漂亮的眼睛了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是我自己的决定,和别人无关,和许年锦无关。”
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然而疼痛依然。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
小攸微怔,愣愣地失神望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暗沉的光芒和周围的夜雾一样浓重。她的胸口一闷,几乎无法呼吸。
离开景安,也要离开尹树。
此刻她忽然清晰的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要离开尹树她居然是那么的舍不得,那种感觉和要离开许年恩,竟是那么的不同。
“因为这是他所希望的,所以我想要做到。”她的声音轻若无闻,却有淡淡的笑意,好像做这个决定是一件让她很乐于接受的事情。
尹树愣住。
他深深地呼吸,才能缓解胸口的烦闷。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他所希望的,什么你想要做到!是许年锦吗?许年锦所希望的,比我所希望的还要重要吗?”他怒吼出声,“谁才是你的男朋友,谁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吗?是许年锦吗!”
她垂下眼帘,眼底的雾气渐渐的消失不见,表情冷淡得可怕。她沉默了很久,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抬起头来,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尹树的身子忽地僵硬。
一颗心直直的向下坠去。
他慌了。
他有一种预感,看到她这样的笑,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即将要失去她了。
“对不起,这样的话我原来是不想说的,毕竟你帮了我许多,我也想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嘴角的笑意渐渐漾开,像是激起涟漪的湖面。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喜欢的人——”她定定地看住尹树,“是许年锦。”
尹树惊怔。
有冰冷的寒意满满从指尖漫延开来,深邃的瞳孔猛地缩紧。
“你骗我。”他低声怒吼,因为愤怒和震惊,分明的脸部线条有了一丝扭曲,俊美的脸上此刻是狰狞可怖的表情。他一把抓住小攸的手,逼近她。
高大的身材,将身后昏暗的路灯挡住,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给人以致命的窒息感。
小攸静静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此刻明亮得像是阳光下的湖面的波光,漂亮的一双眼睛无辜纯净得像是天上皎洁的月。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现在的我,不是最需要帮助的吗?如果我想骗你的话,我应该哭倒在你的怀里,哭着说我是多么的爱你,哭着说我不要离开你——”
她挣脱他的手,手腕处的生疼。
她漠然地揉搓着发红的手腕,表情也是淡漠的。
“我做不到,撒谎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不想要再撒谎了。”
暮色四合,路灯昏暗。
又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初冬的风从长长的巷子里穿过,气息凛冽。巷边的矮墙上,有一只黑猫静静地坐着,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忽闪。它抖一抖胡子,好奇地看着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的神态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清亮纯净,让人无法怀疑。
他凝视她,眼眸里是魔鬼一般的红色。
白皙的脸庞,失却血色的唇;美丽得像是天上弯月的双眸,乌黑的瞳孔像黑珍珠一般;栗色的长发被初冬的寒风吹起,飞舞着像是微微展翅的蝶。
她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是决绝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