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身影却不期然地跃入他的眼帘。
季小攸蜷缩在会客间的红色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在读一本小说。
会客室打着淡蓝色的灯光。
灯光下,她的神情专注,似乎正看到好笑的情节,嘴角上扬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笑而弯成了月牙儿。她的睫毛很浓密,眸子是清澈的,一如年幼时候的年惜。
他长久地看着她。
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注意到了这位贵客的失态,诧异的目光在他和季小攸之间游走着。有不屑的女声低低的:“呵,还真是天生的狐狸精,连许总裁都好像被迷住了……”声音尖锐刺耳,落入许年锦耳中。
他恍然回过神来。
心中有满满的怒气,然而只是抿了抿唇,迅速离开。
侦探社的人已经出发去季小攸当年被收养的孤儿院,很快一切真相都要大白了。如果她真的是年惜,他会补偿她过去十年所有的疼爱和幸福。
现在,就先等一等吧。
季小攸走出设计室所在的大楼。
窝在沙发上将小说反复看了好几遍,她的肩膀有些酸痛。她轻轻转动着双臂,试图将酸痛感驱除一些。
今天温绰飞提前走了,她必须自己坐公交车回皇后酒店。
她独自慢慢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路边有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许年恩温柔的笑容和她幸福的面容,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这样的深夜也有一丝眩目。
她仔细端详着许年恩的笑容。
好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那样清澈的眸子,那样干净纯白的笑容,好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隐藏更更好的表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年恩也学会把心思埋藏在心底了。
忽然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去,仔细地抚摸着广告上许年恩的笑容。
路边黑暗处,黑色的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车里有尹树倨傲得如希腊雕塑的面容,他静静地望着车窗外,广告灯箱下的女子。
他的眼底有孤独和受伤的暗光,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季小攸,仿佛可以这样一直看一整夜。
办公桌上小小的尾戒闪亮。
尹树立在窗边,眸子里的黑暗如同窗外的黑夜。俊美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他一直是以这样的姿势站立的,只是一尊雕塑一般。
这些天,两年前的点点滴滴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来回的放映,他努力想要忘却,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她嘴唇的淡淡温度,和眼里的震惊和迷离,一切都仿若昨日那样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无法忘怀这些过往,但是他隐藏得很好——直到她再次出现。
带着那样无所谓的表情,那样深的恨意。
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是因为他当初小小的过错,他从未放在心里的那个赌约。
她是因为误会才离开他的,并不是当初他所认为的那样的背叛——所以他还是可以争取到她的,是不是?
只要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她还是能争取到她的是不是?
还是说……
已经太迟了?
瞳孔猛然收紧。
季小攸和许年恩在舞池中共舞的场景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的笑容幸福,深深地凝视她,她的表情愉悦,回应着他的神情……
他的脑子里忽然有针扎般的阵阵的刺痛。
不……
即使是迟了,他也会争取,即使她已经嫁给了许年恩,他也会争取!他不会轻易地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如果这就叫做宿命。
那他要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
离《少爷耍无赖》开拍的日子越来越近,小攸开始没日没夜地开夜车,一心扑在戏服的设计上,华丽的礼服一向是她擅长的,在法国的时候,她疯狂地迷恋各式的礼服,脑子里的设计不下一百种,因此只需要稍微修改就好。
只是还差一件。
还差一件小礼服,在男主角十八岁成人礼上,向女主角求婚的时候,她穿着的一件白色小礼服。
小说上对小礼服的正面描述极为有限,然而那可以说是该剧中最重要的一件礼服。
被心爱的人求婚,应该是无比甜蜜的幸福吧。
只是——
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感觉!
但是,这是她在设计界打出名气的极好的机会,工作室里想得到这个机会的设计师不在少数,她必须要努力做到最好——
不,是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疯狂地在纸上画着,涂抹着,一件件设计草稿跃然纸上。她沉浸在服装的世界中,她沉浸在了少女的美梦里。
可——
“不行!”
剧组派来的监制一口否决:“这几件太过于华丽了,不符合女主的性格,这几件太朴素了……”那个一脸木然的中年女子面无表情地在她的设计稿上画着叉叉。
末了,她这样建议道:“季小姐,我建议你还是先出去走走,散散心吧。或许放松写能带给你新的灵感。这是很重要的一场戏,导演很看重。离开机只有不到十天了,不要耽误了进度。”
于是此时的小攸,才会出现在景安市中心这条热闹的大街上。
周围是喧闹的人群。
春末夏初的午后,空气中有了丝丝燥热。小攸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灵感……
她需要到哪里去找她的灵感!
有小孩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礼貌地道歉了之后匆匆地跑开。小攸愣愣地,来不及说“没关系”,她的目光便被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木质招牌吸引住了。
小木牌被做成了箭头的形状,深褐色的木纹上,有白色的油漆小字:Kaweh就在距离这里不到十米处,为什么不去坐坐呢?
Kaweh……
仿佛是一把打开记忆大门的钥匙,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惶恐地用手捂住微微张开的嘴。
不要,不要!
脑子里拼命地挣扎着,祈祷那些记忆不要到来。
然而——
记忆如潮涌般,她无法阻止。
她站在Kaweh前。
装潢丝毫没变,只是橱窗里模特的身上,换上了Ing的最新款服装。她木然而机械地推门走进去,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弯腰问好。
依然是橘色的灯光,一如两年前的一样。
有服务生认出了她,热情地过来招呼。
她跟随服务生上了二楼。
居然是那个包厢。
大红色的沙发,有七彩大朵的盛开的花。
他好像还是坐在那沙发中,淡定的眸子看住她,没有一丝情感。“对于那一日的事情,我很抱歉。只是我希望你明白,那一****不过是逢场作戏——只是为了给安静难堪罢了。”
呵,是啊。
从一开始,他就是把她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的。可是,她却那么傻傻的,傻傻的,把一切都当真了。
从他对她说,她可以依靠他一辈子的时候,她真的当真了……
最傻最傻的那个,一直都是她啊!
她的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再无法控制心底想要哭的欲望。颓然地跌坐在猩红的地毯上,她把头深深地埋下。
她哭。
放肆地。
泪流满面。
身后有服务员慌忙得不知所措的声音:“季小姐,你怎么了……”他小心地想要扶她起来,然而那个小小的身子却固执得好像长在地上一般,任他用尽力气也扶不起来。
小攸哭着。
用尽全身的力气哭着。
为什么要忍呢?
反正是在包厢里,没有任何人会看到她的眼泪。她只需要好好地哭一下,好好地宣泄出憋在心里两年——不,长达十年的委屈。
为什么……
她总是孤单一个人。
为什么……
她爱的人都无法长久地陪在她的身边。
只是哭一下下而已,一下下而已。
没有人会笑话她的软弱的,只是一下下而已。
直到有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
一种奇怪的温暖和安全感下从那修长干净的指尖传达到她的心底。
她木然地抬起迷蒙的泪眼,表情迷离。
忽然——
她的瞳孔瞪大,目光死死地盯在黑色西装的袖子上。
心猛烈地颤抖起来。
一枚金色的袖扣。
繁复细致的花纹,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舒展的花瓣片片分明,在细碎的花蕊上,浮现一个草体的“Y”。
盛开的玫瑰花……
英文字幕Y……
空气中有细微的一声“啪”,仿佛记忆里什么东西裂开来了。
她抬起头。
尹树俊美如神祗的面容放大呈现在她迷蒙的泪眼中,他深深地凝视她,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哭得通红的面容,和些微发肿的眼。
他的眼眸幽暗,然而却不足以掩饰眸底深深的疼惜和关心。
她愕然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那么轻,呼吸也那么轻。她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哭泣。她轻轻地伸出手去,愣愣地指着他黑色外套上的金色袖扣,艰难地:“这个……”
这个,和那天教堂里给她手帕的男生袖子上的那一颗……
好像……
尹树微怔。
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了?”
为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底蓦地升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这个扣子……”她的脑子忽然剧烈地疼痛,尹树母亲的话像是蚊蚋的嗡嗡声,不断地在耳畔重放。
……
对不起,我们也知道杀人偿命,但是尹树是尹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送进监狱。对于你父亲,我们只能说抱歉了。“
……
她明明承认了,尹树是杀了她父亲的凶手,而那份公安局的内部文件,也的确说明了……
可是……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泪水忽然又奔涌而出,在白皙的脸颊上肆意地流淌着。
“你……这颗扣子……五年前……”
五年前的圣诞节,你在哪里?
五年前的圣诞节,你是不是出现了在教堂里?
是不是你……
那个递给我带着玫瑰花香味的手帕的男生,是不是你……
是不是……
你?
好像也感受到她的慌张,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皱眉,瞄了一眼自己的袖扣,只是很平常的一对袖扣而已。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他紧紧盯住她。
“这颗扣子是一个月前刚刚拿到的,英国名匠手工打造。有什么不妥吗?”这样的袖扣他多得是,尹家是贵族后代,所用的物品几乎都印有尹氏家族的徽章,就连定制的袖扣也不例外,均是用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作为设计原型。
眼底闪过明显的失望,小攸静静地瞅着他。
瞅着他。
良久,才怔怔地垂下头去,盯住那颗袖扣。
她的表情那么出神,那么专注,仔细地盯着那颗袖扣,好像要把小小的扣子看穿了一般。
尹树心底暗怒。
该死的!
为什么看到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这该死的袖扣,他有一把扯掉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谁允许她用这样的表情看着那扣子!
他尹树!
堂堂尹氏财团的少爷,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还比不上一颗扣子吗?
“真的……是一个月前才拿到的吗?”她的声音轻若无闻,淡得好像包厢外传来的轻柔音乐。
尹树点点头。
然后,她轻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眼前猛然一片漆黑,她踉跄得几乎要摔倒。尹树急忙扶住,然而被她慌忙推开。她怔怔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咬唇。
下了决心般,转身飞奔而去。
她要去求证一件事情!
那条手帕……
她没有带走,一定还在当初租住的那个屋子里!
她要去找出来!
尹树冷然地看着小攸飞奔而去的背影。
他站在哪里,孤傲的脊背挺得笔直,浑身好像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煞气,让端了咖啡进来的服务生都不寒而栗,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今天,他只是习惯性地来Kaweh喝一杯咖啡,而服务生却带着讨好而神秘的笑容,径直引了他上来这个包厢,然后,他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哭泣的她。
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他像傻瓜一样,一时间竟然会生出那么荒谬的错觉——
以为她是为他而哭泣的荒谬的错觉!
于是他的心猛然痛的无以复加。
然而,很明显的,他又错了是不是。
方才有一瞬间,她是把他当作什么其他的人了是不是?
五年前……
五年前他根本不认识她。
她把他当作了五年前的一个人了是不是?或许她和那个人,在这个咖啡吧在这个包厢里,还有过特别的回忆!
她是在为了那个人哭的是不是!
他忽然冷笑,身子僵冷。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走进过她的内心,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方才她看着他的扣子的时候,眼神里那样的感情,那样的光彩,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两年前的那一天,他在景安的街上看到颓然蹲在地上哭泣的她的时候,她的眼眸里也曾有这样的光彩。
……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
手中的纸袋滑落,褐色的糖炒栗子滚了一地……
她的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好像是寒风中瑟瑟的枯叶。
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若洒着金光的柔软发丝,风哗啦啦地吹起耳际她的长发,和她白色的棉布裙子,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好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
或者说,她所说的,爱的人是许年锦的话,才是真的!
他忽然一脚狠狠地踹在大红色的沙发上!
季小攸,到底你的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季小攸,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定!
他的眸子里是火焰在熊熊燃烧,心里不断翻涌的窒息的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动作麻利地按下快捷拨号键。
“上次我交代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他语气冰冷,“一切照着计划进行,马上。”
挂掉电话,他径直走出了包厢。
咖啡吧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许年恩新专辑里的歌曲。许年恩清澈一如当年的嗓子低低地浅唱着。
他的唇抿得越发的紧。
许年恩……
小攸在路上狂奔着!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和空白,混乱到忘记了拦出租车或者搭乘公车这样的基本常识,她只知道她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催促她不断地奔跑着,跑向她的目的地。
她拼命地摆动着双臂。
呼吸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急促到几乎要停止。
她的脸涨的通红,额上背上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仿佛只是本能,她木然地躲开街上一个又一个的行人,木然地飞奔穿过马路,根本顾不上看红绿灯。
有汽车猛然刹车停下,司机气急败坏地伸出脑袋来:“搞什么,找死……”
然而后面的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已经飞快地跑得很远很远。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找到那条手帕,到尹树面前去,亲口问他——
这条手帕,是不是你的。
五年前的圣诞节,你是不是在教堂里……
天啊!
如果五年前在教堂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尹树的话——
那么,他母亲撒了多大的一个谎言!而她却因为这个谎言而恨了他那么久,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在许年恩面前把那枚尾戒扔到地上……
她伤了他啊!
因为一个谎言!
她飞快地奔跑着,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市中心那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是最新的《娱乐现场》,支持人小妮带着甜美的笑容,像大家播报娱乐圈的最新消息。
“根据最新的消息呢,从传出开拍的消息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的超强偶像剧《少爷耍无赖》主演的名单已经公布……男主角也就是少爷,林洛北将由如今全亚洲最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许年恩出演……而女主角将由有出演多部偶像剧经验的收视率女王,乔可洛出演……”
小妮的脸上是兴奋的表情:“该剧将会成为许年恩偶像剧生涯的开山之作,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已经和我一样迫不及待地等着欣赏许年恩的精彩演出了吧……”
有路边的女生捂嘴尖叫:“哇——许年恩要出演林洛北吗?好期待哦!”
“许年恩的形象和林洛北很贴近呢!”
“许年恩和乔可洛也超配的耶!”
“可是好奇怪哦,不是说May的新老板和许年恩不和吗?”
“哎呀,管他呢!什么老板,这可是许年恩,许年恩啊!多大的一颗摇钱树啊!”
……
阳台上,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许年恩慵懒地躺在藤椅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捏着手中的通告,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
吴姐担忧地站在一边。
“其实,你可以拒绝出演的。”虽然能出演这样一部大制作的偶像剧,对于许年恩的演艺生涯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可是她对许年恩和新老板尹树之间的那些“陈年宿怨”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实在是吃不准为什么公司会突然有这样的安排。
许年恩的声音清甜:“连通告都下来了,我还有拒绝的机会吗?”
吴姐沉默了一会,然后忍不住说:“其实,你可以动用手里那33%的股份……”忽然她慌忙用手捂住嘴。
许年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头来紧紧地盯住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不再纯白清澈,带了一丝幽暗。
他开口,声音冰凉。
“那些股份是银日的,不是我的。”
“是……银日的……”吴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许年恩复又露出纯白的笑,目光重新落回到通告纸上。
“乔可洛出演女主角……”他慢慢地回忆起乔可洛的脸,竟然发觉自己对她最深的印象,是在白沙湾尹树为她举办的生日派对上。
这么说起来,是尹树的旧情人呀!
他忽然兴趣浓厚起来。
这部偶像剧制作队伍宏大,前期的宣传就已经噱头十足,不知道有多少女演员在争夺女主角这个位置——只是从来没有听说,乔可洛有出演的打算。
尹树哥哥……
你究竟是想要干嘛呢?
想要对付我,夺回季小攸吗……
可是,不可能哦。
他轻笑出声。
李雅奈早就把当年小攸离去的真相告诉了他,他知道是哥哥因为怕小攸引发他的抑郁症而选择了和尹树的母亲合作,也知道是尹树的母亲编造了关于尹树杀害了她父亲的那个谎言。
只要那个谎言一天存在,小攸——他的姐姐,是绝对不会原谅尹树的。
那么她——
也就只是他一个人的。
路灯昏暗。
铅笔灰的水泥地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微的银光。头顶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被单,在春末夏初的夜风中,被吹得哗啦啦作响。路边
她终于是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她终于再一次站在了这里,在同样寂静的这样的夜晚。
记忆里清晰而深刻地记得那个冬日的夜晚,他从车上下来,拦住了打算要离开的她。
他说。
他可以保护她,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他说。
她可以依靠他一辈子。
可是那个夜晚,她同样是那样的决绝,淡漠的表情冰冷地看着他,嘴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得如最锋利的刀子。
那些刀子深深地刺在他的心口了,她知道。
他是爱她的,她知道。
如果不是爱她,那个晚上他如何会从法国千里迢迢地回来,如何会为了一个不爱的女子宁可去得罪许家,如何会……
在她说出她爱的人是许年锦那样的话之后,露出那样绝望而痛苦的表情。
……
“你骗我。”他低声怒吼,因为愤怒和震惊,分明的脸部线条有了一丝扭曲,俊美的脸上此刻是狰狞可怖的表情。
尹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然就笑了。
冰冷的轻笑。
他冷笑着,踉跄着后退,他笑着看着她,深深地看着他,眼底的寒意渐浓,冷得几乎要把她冻僵。
……
他的的确确是爱她的呀!
无论一开始他是否是为了那个赌约而接近她的,至少最后那一刻,她相信他的确是爱她的,她相信那些说要一辈子都保护她的话,是真的……
……
他凝视着她的唇,饱满的淡色的嘴唇,因为寒冷而轻微颤抖着。
然后——
他吻了下去。
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唇火热。
她的唇冰凉。
……
她信了……
她现在信了……
可是……
面对那样的她,她给他的,从来只有伤害。为了许年锦,为了许年恩,为了爸爸,她给他的只有伤害,每一次要她作出选择的时候,她都选择了放弃他。
这一次,如果是真的,她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一个谎言,伤了他,那么深。
深深呼吸,她从钱包里掏出钥匙。
好在她一向有把钥匙藏在钱包夹层里的习惯,因此一直带在身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晦涩的味道。
月光从小小的窗子照进来,光束打到铅笔灰的水泥地上,半空中的月光里,是纷纷扬扬的灰尘。
她摸索着找到了点灯开光。
昏黄的光线将小小的屋子照亮。
如同约定的一样,莫如心帮她保留了这间屋子,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也许这两年来都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墙角堆着她离去的时候整理好的东西。
她知道,那个小小的盒子,装着手帕的那个小小的盒子,在这堆东西里的某一处。
她冲过去,凭着记忆在繁杂细碎的物品中翻找着。
不是这箱……
不是这个……
也不在这个袋子里……
她快速地翻找着,又因为害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不断重复地翻找,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然而动作却越来越混乱。她笨拙地翻找着,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小小的盒子。
于是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她慌忙用手去抹掉眼泪,然后继续在箱子里袋子里翻找着。
终于。
她看到了。
小小的盒子,静静地躺在大箱子的一角。
它是一个原木小梳妆盒,深褐色的,表面上有木头原始的纹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手却是木然的,仿佛这具躯体和灵魂已经分离开来,不受灵魂的控制。
木然地伸过手去,在感觉到木头温和的纹理的那一刻,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她深深地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熟悉的玫瑰花香味。
纯白色的手帕,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她回来,仿佛即使她一直不回来,它也会一直等下去,一辈子,直到千年。
是它了……
手心里是手帕软软的温度,忽然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觉得这感觉,和尹树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很像。
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淡淡的玫瑰花香随着手帕的展开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毫无预兆地将她笼罩在香气中,紧紧包围。
手帕是纯白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花色,只是在四周边上,用金线绣了简单的花边。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任何人都可能拥有的手帕。
然而,好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地指引着她,她迷茫地将展开的手帕,对着天花板上的光源。
昏黄的灯光,穿透薄薄的手帕照下来,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光明。
她终于是发现了。
那一刻,她的心脏翻绞着疼痛得无以复加,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静静地在脸颊上流淌着。
她闭上眼。
强忍住心里巨大的疼痛。
对不起……
对不起,尹树。
灯光下,纯白的手帕上浮现出淡得几乎看不清楚的暗纹。
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花瓣奇异地片片可见,在细碎的花蕊之中,有一个草体的“ Y”。
夜已经很深了。
她疯狂地拨打着尹树的手机,然而电话里只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一边一边,不厌其烦。
他换号码了!
她微怔,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空洞得让她害怕。然后她翻出白管家的号码,果断地按下了拨号键。她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
是她误会了他。
无论他是否愿意原谅她,最起码她要向他道歉。为她对他的伤害,和那些恶毒的话语向他道歉。
所幸,白管家的电话依然是通的。
然而电话响了很久很久,那边却没有人接听。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路灯大放光彩。
路灯下,她长长的乌黑的发有淡淡的橘色光晕。
夜风吹过,她站在那里。
耳边是静谧的风声,她呆呆地立在那里,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许久,她终于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
尹家。
餐厅里有小小的晚宴。
白管家恭敬地立在一边。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吃了一惊,掏出来看时,却发现是那个曾经熟悉的号码,“季小攸”三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动着。他微微眯起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静音放回到口袋中,然后抬起头,表情依然恭顺。
餐桌上,莫如心笑靥如花。
“都说好事多磨,我们尹家和你们安家的缘分正是应了这句老话呢!”她的手亲热地握住安静的,“我早跟你说过,要耐下性子来,都订了婚了,还能跑了不成!”
安静双颊盛开桃花,含着娇羞的笑容,拿眼偷偷地看坐在对面的尹树。
尹树正专心地吃着盘子里的牛排,动作优雅地将牛排切成小块送进嘴中,好像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他面容俊美孤傲,淡漠得好似深秋的冷霜。
安静的眸光一时黯然。
莫如心看在眼里,急忙喊了尹树一声:“怎么只顾着自己吃呢,也得好好招呼你未来的妻子呀。”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住尹树,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餐桌上的目光齐齐地盯住尹树。
安静的手在桌子低下紧张地绞着。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嫁入尹家了,尹树那么讨厌她——可没想到,一个星期前,莫阿姨忽然到家里找自己,请她今晚过来吃饭,还说她已经说服了尹树要履行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