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灯光,记者,红地毯。
巨幅的海报,从这号称全球最大的影院大厅的这一头,直铺到另一头。海报上,身着白色深衣的男子,在深旷的宫殿里旋转飞舞,墨般的长发飞扬,一黑一白之间,是他冷然的笑。
无数的“年糕”如潮水一般包围了影院,她们手里的相机,闪光灯不断起伏,甚至比那些专业的记者还要疯狂。
“哇……这里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大胆疯狂的吗?”云之初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忍不住摇头感叹。
在千年之前的虚空之境,即便是最大胆泼辣的女子,也不敢这么直接地对男人喊出“我爱你”呢,那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今天是电影《朱雀》的首映礼,许年恩一大早就到了这影院二楼的贵宾室化妆造型——据吴姐说,主办方希望许年恩打扮成电影里的造型出现,为宣传造势,只是那个造型似乎很费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还没有弄完。
她着迷地看着楼下的巨幅海报,海报里的男子,才是她熟悉的样子。
“若是千年之前,先生每日都是这个样子,还需要什么造型呢?”她咕哝着,皱了皱眉头。化妆师还说不要闲杂人等在场,把她赶了出来。她可是许年恩的助理,怎么回是闲杂人等!明明是那个眼冒桃花的女人想要和先生独处!
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按起来。
凡间的东西真的很神奇,这么一个箱子,居然比姥姥的法眼还厉害,可以看到好远以外的东西——好在她下山之前,请教了常常跑到凡间玩闹的大姐,才不至于被这些东西弄得露出马脚。
不过,她对这东西里面的内容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拿着遥控器不断地换台换台,一边焦急地盯着化妆室的门看——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嘛!首映礼是在六点整开始呢!
忽然——
电视屏幕上一张脸一闪而过,如闪电直直劈中般,云之初愣在那里——那个人,那张脸,分明是……
天啊!
不可能!
她赶紧将频道调回去——可是,出现在屏幕上的已经是主持人甜美的笑容,和“下面请看记者从现场发回的报道……”然后画面便切到了新闻现场。
那张脸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一般。
可是——
她肯定,她一定是看到了那个人!
她腾地站起。
不,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投胎转世,那么他和先生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是不是已经出现在先生的生活中了,还是还没有出现……
那个家伙,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不起,请问……”
吴姐一脸看着眼前这个小心翼翼发问的女孩子:“怎么了?”听说是许小姐请回来给年恩的助理,可是她怎么总觉得这个女孩子甚至连一些常识都不懂,她真的能照顾好年恩吗?
“那个,我刚刚错过了一则电视新闻,请问您有办法让我重新看到吗?”她怀着希翼问道。姥姥可以运用法力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可是这个吴姐……
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还是不能放弃。
“……”吴姐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许小姐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天兵助理,这个女孩子连上网查看新闻都不会!“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频道的什么新闻节目,登陆他们的网站查看就好了。”她摇着头走开。
“啊……谢谢!”真是人不可貌相,吴姐居然拥有和姥姥一般的法力!不过她为什么要朝着自己摇头呢?“不过……”不过,网站是什么东西?
“还愣着做什么?年恩要出来了!”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
云之初回过神来——还是等今天的首映礼结束之后再去问问网站是什么东西吧。
她转身。
化妆室的门打开,她还来不及上前,便有一大群的工作人员,摄影师灯光师甚至是服装师,还有一些莫名其妙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人,一拥而上将门堵住。
“啊——年恩!给我签个名吧!”人群中有这样的尖叫声。
什么嘛!
云之初愤愤地,这些人真的是一点都不敬业啊!她奋力地想要冲过去,张开双臂手舞足蹈地:“喂,让一下,我……我是年恩的助理……”
可是,哪里有人理她呢?
这时候——
“你。”人群忽然被推开,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径直超她走来。那身影,如此美丽,那面容,妖媚得如同午夜的月光,熟悉得,让她在一瞬间惊住,僵立如化石。
白衣翩然,美人独立,如惊鸿之仙,娉婷而来。
她未曾想过,因为夜夜迷恋地看着《朱雀》的海报,以为自己会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他的真人,以这样的装扮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在刹那间掀起的惊涛骇浪,依然让她难以承受。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许年恩走到她的面前,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旋即又展开淡淡的笑容:“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刚刚在里面化妆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糟糕,为什么指尖微微发痛……
她偷偷地低下头去瞄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时候她的指甲变得这么尖锐了,好像,好像……好像是狐狸的爪子!紧接着,手背上居然出现了细细的白色绒毛!
她的身体在变回原形!
“怎么不说话?”眉头皱得更深,许年恩有些微的不耐烦起来,然而精致的妆容下,依然是笑靥恬淡。
周围传来一声声不间断的尖叫。
“那女人是谁,年恩跟她说话那么温柔!”
“年恩跟谁说话都是那么温柔的啦!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简直跟英国绅士一样!”
“我……”怎么办怎么办!她咬牙,屏住呼吸想施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变化——可是,先生就在面前,她的一颗心跳得跟兔子一样快,怎么能静心施展法术嘛!“我……”
许年恩靠近,低声在她的耳畔警告:“虽然我不需要你来做助理的工作,但是拜托你,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像情人间在说情话。
“是……”她拼命深呼吸,努力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年恩,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场了呢!”吴姐在后面喊道。
“啊!你还是先进去吧,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展开笑容。
双手背在身后,分明已经感觉到那些越长越浓密的白色绒毛。
还不离开的话,一定会露馅的!
许年恩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藏在身后的手,眸子里,仿佛有了不寻常的光芒。
然而,好在他没有再追问,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她松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就是一个助理罢了……”有人嫉妒地瞪着云之初。
云之初尴尬地笑笑。
老天爷,不要再看我了——再看下去,会露馅的!
“哎!”旁边有人神色慌张地推了她一把,“别乱说话,听说是尹夫人找来的……”说不定来头真的不小呢。
尹夫人,尹许年惜,在景安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完美的灰姑娘的故事,是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公主。所有的事情,一扯到她身上,就让人不敢亵渎。
果然,那人吐了吐舌头,收拾了东西急忙离开。
呼——还好莲姬,啊不,尹夫人救了她一次,还是赶紧找个隐秘的地方施法吧!
化妆室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幸好!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勾起小指,银光闪过,化妆室的门被牢牢地封闭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
白色的绒毛细细密密的,已经蔓延了大半个手臂。怎么会这样!
刚刚……
先生的模样,分明,分明就是千年前的样子啊。长发未挽,深衣胜雪,走出人群的那一刹那,嘴角淡淡的笑容,分明就是千年前先生的样子啊。
眼泪忽然忍不住流下来。
“先生……”她低声喊着,对过去的那些回忆,那些终年落着雪花的年月的回忆,不断地涌现。她仿佛又变成了那只毫无法力的小小银狐,以一个极其舒适的姿势蜷缩在先生的怀里,贪恋着那一丝丝的温暖。
先生的……
温暖。
周围是一片漆黑,她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隔着草丛,她听见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勾命小鬼的狞笑。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都怪自己贪玩,瞒着姥姥下了山,才会被那些人抓住,送到这个地方来。她听说过,这些人类喜欢把银狐的皮扒下来做成衣衫穿在身上呢!
她趁人不注意从笼子里逃脱出来,一路狂奔,却因为慌不择路几次三番撞到石块树干,逃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浑身疲乏无力,再也动弹不得。
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话,她会被如同鸡鸭一般饲养起来,等长成之后……杀死扒皮吃肉吧!
她不要!
她绝不要把自己的性命这样白白断送!
小小的银狐猛然张开眼,努力挣扎着朝前方爬去。
可是……
还是好累,好累,爬也爬不动了呵……
“哎?”忽然一个极其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她的心里狠狠地惊了一下,认命地闭上眼——终于还是被找到了。她已经听到了护卫们拔刀出鞘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听来分外狰狞。
姥姥……
大姐……
青城山上的红果……
然后——
“哎呀呀,何必这么草木皆兵!只不过是一只白狐罢了嘛!”那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丝的漫不经心,如深夜的露水,在不经意间,便深入心底深处。
仓皇间,她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拥有这样温柔声音的男子,到底长了什么样的面容,就在这时候,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托起了她。
温暖的……
温柔的……
温柔的手,一如母亲的舔舐。
如春日的第一缕的和风包围了她,拂动她柔软的毛发,那种暖暖痒痒的感觉,真的好舒服,好舒服……
她努力地仰头,努力地睁眼,然后才看到了他的面容。
黑夜中,他的面容一如初春漫山遍野绽放的花朵,娇艳地在月光下盛开的花朵。那鲜红的唇,如青城山上的红果一般诱人,他对她勾起薄笑,凑近了仔细观察着,呼吸出的热气,微微吹动了她额间白色的毛发。
……
“先生,你要把它养在竹园吗?”女子着迷地摸着她雪色的毛发。
“嗯。”男子笑笑。
“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
“是的。”
“唔……那便叫云之初吧。”
“云之初?”
“云之初作,薄而轻柔,不正像它吗?就叫云之初,小初。”他认真地,就这样为她定下了名字,云之初。
牛车从明王宫的石道上碌碌驶过,那叫做云之初的小小银狐,便在男子的怀中,酣然入睡了。
先生的,温暖,就是在初见之时,便牢牢地刻印进她的心里了吧?千年来,在清寒的青城山上,在每一次蜕变的痛苦之时,都是这样的温暖,支持着她咬牙坚持了过来。
“先生……”她在眼泪当中,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没有想到,即使到如今,先生已经是一个凡人,却依然美得这样让人心动呢。
她深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念起心经。
手臂上白色的绒毛渐渐褪去,露出白皙的皮肤,而尖锐的指甲,也仿佛是被锉刀打磨过了一般,变短,变得圆滑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一次一定要记得问问姥姥才行。”如果总是在这样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忽然恢复原形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看见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把那人下傻——如果是先生的话,那就该死了!
好了!
她看着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臂满意地展开微笑。
现在,应该去看看首映礼进行得怎么样了——已经开始了吧!
漆黑的夜。
只有点点的金色光亮,如同夜晚的繁星照在这黑色之间。空气里弥漫着让人陶醉的香味,有柔而美的音乐,是潺潺的流水的声音,在这偌大的黑色空间里静静流淌。
舞台上。
金色的灯光下,有身着白色深衣的男子,翩然而立。有笛在唇边,那翠绿的颜色,如同山间翠竹。宽大的袖子垂下来,在没有风的黑色当中,静默得如同千年的等待。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和笛子吹奏出的清音。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
身后的木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她的影子被投射在地上,拉得好长,好长。她深深地凝望着台上吹奏横笛的男子,只觉得心底的疼痛一阵一阵,来得那样毫无预兆,山崩地裂。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样美妙的乐音当中。
他们微微张着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部都是惊讶和赞叹——
许年恩,简直就是完美的神话一般的存在呵!一开始出道,有人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家世背景到娱乐圈玩票的少爷,可是,他却用如山泉一般清澈没有杂质的声音,征服了所有的人,一手弹得极好的钢琴,能融化每一个人的心;然后,他又开始出演电影电视,那演技之炉火纯青,第一部作品就大获好评,创下千万票房。
而现在,他们又看到了那样与众不同的一个许年恩。
身着古代服饰,吹奏着笛子的许年恩,好像真的就是从千年前的古代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抹微笑,都渗透着古典的气息,摄人心魄。
所谓公子世无双,也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音断。
灯光微微亮起,然后渐渐地大亮起来。
她看到舞台上的许年恩朝着观众微微点头,那目光却是掠过了众人,落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知道,他看着自己没有其他任何的含义,可是,她的心跳,却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非常感谢年恩的精彩表演!”身着华服的主持人带着美丽的笑容,“下面就是电影的播放时间,请带着最大的期待,和我一起来欣赏这部《朱雀》吧!”
灯光再一次暗下去。
屏幕亮起来。
汽车在马路上行驶着。
坐在这样的东西里,始终觉得有些别扭,可是更别扭的,却是和他共处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吧。
云之初从汽车的后视镜小心地去偷瞄后座上闭目养神的男子。
果然——
无论是什么时候看,他都是那么美呢。
“有什么话就说吧。”眼睛没有睁开,他却似乎非常笃定她在看他。
“啊——”被抓包的云之初慌忙转过头去,“我没有话要说啊!”奇怪,这个家伙眼皮上也长眼睛了吗?“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语气里有了明显的不耐烦,不再是外人面前那个永远风度翩翩的许年恩。
“嗯……”她看着后视镜里的他,“我想说……您的笛子吹得真好。”
真的很好,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如今。
许年恩睁开眼。他看到后视镜里她的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然后,微微上扬嘴角:“多谢夸奖。”
月华初上。
春末夏初的夜风微微吹拂着她的发,她站在树影下,远远地望着那个灯光之中的身影。
周围弥漫着甜丝丝的香味。
灯光下的大草坪上,有锦衣华服的男女,面带着美丽的笑容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手里的水晶杯里,液体亦反射着光芒明亮。
《朱雀》电影首映礼的庆功会。
《朱雀》的导演是华裔美籍名导周韩,是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三十年前凭借自己的电影处女座便一举夺奖,从此谱写了三十年的票房神话。而这一次,更是邀请到了素有人间精灵之称的许年恩出演,女一号则由今年刚刚窜红的名模,Cat World经纪公司的安曼出演,更是吸引了大片的注意力。
这场庆功宴,注定不只是庆功宴那么简单。
云之初收回视线,翻开手里的小册子。这是刚刚吴姐交给她的,里面罗列了娱乐圈复杂的人物关系谱,谁是需要被尊敬的,而谁无关紧要,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吴姐嘱咐,一定要在一个星期之内记住。可是,她可不是普通人呢。嘴角扬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她深深呼吸,然后,便有凡人看不见的蓝色光芒从小册子上发出来,一点一点如同会寻路一般,钻进她的脑子。
然后,她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安曼,虽然年近三十,然而却长了一副天生的娃娃脸,加上一把纤细的嗓音,年龄成了外界的扑朔迷离之谜。她十六岁出道做模特,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去年一起车祸意外中,被媒体大肆报道而一夜窜红,迅速升至一线名模,甚至横跨到主持界和影视界。
三个月前,许年恩同安曼传出了绯闻。虽然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为了电影《朱雀》造势的宣传手段而已,但是特殊的是——这是许年恩出道以来,第一次和合作的女明星传出绯闻,因此大多数人似乎都相信了这个绯闻。
“不过,肯定是假的吧。”许年恩爱着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姐姐许年惜才对。但是,她还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叫做安曼的女子的容貌。
这时候,忽然有记者喊道:“年恩和安曼合个影吧!”
安曼似乎正等着这一刻,话音未落,便笑吟吟地走过去,亲热地挽住了许年恩的手臂,摆出姿势让记者拍照。
“哎!”心里忽然愤愤地,“她怎么可以靠先生这么近!”这个女人怎么如此不知廉耻,居然非礼先生!她好想要冲上去把那个女人拉开!
“靠近一点好吗?”八卦的记者们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画面,“年恩看着安曼……”
心里已经有火山蓄势待发,然而脸上,却依然是最干净的笑容,一如当年那个十七岁,站在舞台上歌唱的少年,许年恩对着一个个镜头展开他毫不吝啬的笑容。他最不缺的,便是这些虚假的笑容。
先生,怎么也靠得她那么近,还笑得那样好看……
她气呼呼地瞪着人群中的两人。
许年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遥遥地看过来。眼神中,竟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云之初急忙偏过头去——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先生和谁怎样,这怎么是她管得着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生气,有什么资格……吃醋。
没错了。她的命是先生救的,她一厢情愿地爱上他,却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情,她如今来,是来报恩的,怎么还有资格管他的事情,还有资格去吃醋。
可是……
心里,真的很难过,很难过。那种酸酸的味道,比喝了一大坛子的醋还要难受,酸得她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这时候有记者开始发问:“年恩和安曼两个人交往多久了?”这个问题,也恰是在场所有记者所关注的,于是所有的话筒一齐举到了两人面前,摄影师严阵以待。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心纷纷投来目光。
安曼温柔地看了一眼许年恩,仿佛是一个把自己的幸福,把一切都交给了对方的幸福小女人。
云之初屏息。
转身,不愿去看许年恩承认安曼。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接受许年恩爱着许年惜,却不愿意接受,许年恩当众承认安曼。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近,是越来越不懂得自己的心思了。
许年恩转头温柔地看了一眼安曼,唇边的笑意,温柔清澈得如山间的小涧。然后,他开口,声音亦是温柔:“咦,大家恐怕是误会了吧,我和安曼只是朋友而已啊。”
哗——
全场皆惊。
安曼的脸色猛然一变,瞬间又恢复自然。。
记者们都愣了三秒,反应过来之后,才有闪光灯闪烁得要耀花人的眼:“可是,之前有新闻说你夜会安曼,你并没有否认啊!”而且安曼在参加一次访谈的时候,言语之间已经承认了她和许年恩的关系呢!
许年恩微笑:“我想大家的确误会了。那一次只是拍戏拍得晚了,我顺路送安曼回酒店而已——是吧,安小姐?”他看着安曼,表情依然温柔。
“……”安曼对着镜头歉意地笑笑,“对不起,是我们没有解释清楚,让大家误会了。我和年恩只是很好的朋友,也不知道那些传言是怎么传播的呢……”
“是这样。”记者们发出失望的声音,想要继续追问,然而却又有些畏惧——毕竟许年恩已经发话澄清,他们还纠缠不清的话,说不定会惹恼许年恩呢。
傻瓜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于是失望的记者们只能纷纷把话题转移到电影《朱雀》上。
“哎,这个年恩怎么还是这样!”站在一边的吴姐气得跺脚。这么多年了,年恩始终坚持他的原则便是不会配合宣传而制造任何绯闻,简直是气死她了。
还是这样?
云之初好奇地,还是这样,到底是哪样呢?不过——她至少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听到先生在大众面前否认安曼是他的女朋友这件事,让她忍不住乐得嘴角上扬。
真好,最起码此刻,他还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休息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要炒这次绯闻来造势的,今天这到底算什么?”安曼的经纪人强尼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一身银光闪闪的西装,即使是在化妆室这样并不强的灯光下,依然闪烁耀眼。
安曼安静地坐在一边,薄唇微抿,显然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呢。
云之初在心底偷偷地想,怎么说也是如今的第一名模,多少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女神,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许年恩当面拒绝——即使对方是优秀完美如神祗一般的许年恩,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怎么心里还会有开心的感觉呢!
“对不起,是我们这边没有沟通好。”吴姐抱歉地哈腰点头。
“当然是你们的错!”强尼一手叉腰作茶壶状,“现在你还是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补救——我不管,我们家曼曼的脸是被许年恩丢光了,你们得负责!”
“怎么负责?”说话的却不是吴姐。
许年恩坐在红色单人沙发里,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唇边微笑依旧,给人一种那笑容亘古存在永不消逝的错觉。他眼神慵懒地望着强尼,“怎么负责?”
“……”想不到许年恩会突然插话,强尼一时有些结巴起来。虽然他刚刚那样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但是——对方毕竟是许年恩啊!且不说许家,尹家的影响力,光是许年恩在娱乐圈的地位,就不是他所能够招惹的啊!
“很简单。”安曼站起来。
她是出了名的九头身美女,身高一米七八,穿着高跟鞋站起来,有一种盛气凌人之感。“以前的我们的确是好朋友,但是好朋友,也是可以变成情侣的,不是吗?”
她的意思是——要重新开始制作这个绯闻啊!
不要!
云之初暗暗在心里大喊,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许年恩——不要啊!她才不要看到先生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说不出为什么,她对这个态度傲慢的女人没有一丁点好感。
可是——
先生跟谁在一起,她怎么管得着呢。
唉……
“我不要。”仿佛只是拒绝对方递过来的一个蛋挞,许年恩用轻松的语气淡淡地。
“年恩!”吴姐低声喊道。这孩子,怎么总让人操心。
“不要,就是不要。”他站起来,看着垂头丧气的云之初微微一皱眉,“愣着做什么,我们回家了。”
“许年恩!”安曼气得大喊。
她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待遇!这个男人他自以为是个什么劲,不过就是命好,生了在许家那样的好家庭,长了一副好皮囊,就把那些年轻小女孩迷得七荤八素——她安曼出道的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
居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到如此的程度!从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轻视她!
许年恩站住,回身看着安曼:“请问安小姐有何指教?”
安曼傲慢地扬起下颌:“我要你为刚才的态度向我道歉。”
“道歉?”许年恩轻轻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我刚刚做错什么事了吗?”他眼神无辜地看向云之初。
云之初赶紧用力地摇摇头。
呼呼,云之初,你要冷静,脸不要红,千万不要红!
“你看,我的助理都说没有呢。”他挑眉,满意地赏给云之初一个迷人的笑容。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周导,也答应了Cat World要配合他们了!”吴姐忽然觉得头疼不已——当初答应的时候就有些不安,可是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了许年恩会勉强答应,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这孩子的倔强。
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双手插在口袋里,许年恩优雅地慢慢踱出休息室:“那你就去告诉周导,我自信以我的实力,已经足以宣传电影。如果他对此质疑,那么下一次便不用找我合作了。”
云之初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小心翼翼的挪过去从沙发上拿起许年恩的外套,飞也似地追出门去。
哇——
先生,啊不,年恩,简直是太——嗯,姐姐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太帅了!
在她的大脑记忆里,周韩导演可是许多演员抢破头都想要合作的对象呢!据说许多一线演员,都肯屈身出演周导演电影里的配角,从来都是别人求他,可从没有被演员拒绝的先例哦!
“砰”的一声,身后休息室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推到在地的声音。
她吐了吐舌头。
走廊两边贴满了《朱雀》的剧照。
巨大的海报上,都是许年恩的身影——微笑的许年恩,沉默的许年恩,吹笛的许年恩,舞剑的许年恩,许年恩精致五官的特写,许年恩美丽的背影……
云之初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年恩的后面。
她看着许年恩的背影,忽然心底充满了幸福——现在的他,脾气和那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倔强固执啊,认定了的事情,总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改变,除了……
这样看来,穿着白衬衫的他的背影,和穿着白色深衣的他的背影,真的好像,好像。
她着迷地看着那个背影,被自己这样小小的喜悦所满足。
哪怕他爱的不是自己,但是如果能一直这样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也会觉得很幸福吧。这便是她苦修千年的目的啊!
“哎!”猝不及防撞上一堵肉墙,她吃痛地喊出声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年恩竟然站住脚步转过身来了,饶有兴趣地瞪着她独自偷笑。
“……”完蛋了,要找什么借口来掩饰呢?刚才自己一定笑得很嚣张吧,看他那古怪的眼神就知道了。“我,那个,我……”呜,她真是一只愚笨的狐狸精!
“我什么?”许年恩把手往她面前一伸,“拿来。”
“什么?”咦,难道在凡间,偷笑是要被罚款的?她赶紧去掏口袋,可是却只翻出了几个硬币——还是觉得好玩硬从姐姐那里抢来的,因为她实在是不需要凡间的钱币啊!“我就只有这些……”她急忙展开讨好的笑容。
许年恩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翻白眼的冲动。
“外套!”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一如往常,“现在外面降温,你想要把我冻感冒吗?”
真是——他现在真的相信,这个家伙不是尹树派来的,简直笨得一塌糊涂!
夏初明媚的早晨。
阳台上。
玄黑色的欧式雕花栏杆,有翠绿色的藤蔓攀爬蔓延。
云之初一边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皮,一边小心翼翼地去偷瞄旁边那个拿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的男子。
阳光落在他的发上,染出好看的金黄色。白皙的皮肤,在这样充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粉色。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好像大姐带她去欧洲玩的时候,那种尖顶的建筑物的墙上画着的有翅膀的小孩子。
他认真地在纸上涂抹着奇怪的符号。那纸张也奇怪,有一条一条的黑线呢。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装进漂亮的盘子里。哎,如果她懂得把苹果削皮切块的法术就好了!“吃苹果咯!”她冲着许年恩展开漂亮的笑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许年恩抬头,看了看盘子里的苹果,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涂抹着。
哎——
心里忽然失落,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
云之初在许年恩的对面坐下,手撑着下巴无聊地在桌子上画圈圈。如果是先生的话,即使不喜欢吃,也会温柔地笑着说一声谢谢呢。
毕竟不是先生。
有的时候觉得他就是先生,有的时候却又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没有了过去那些记忆,也就不能算是先生。
“真过份。”她小声地嘀咕着。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住她。
“哎——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她赶紧澄清,“少爷吃苹果吧!”
许年恩却没有动,只是那样一直,一直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他的表情始终淡漠而平静。
“少爷,吃苹果吧!”她展现自己最无辜的笑容。
许年恩还是没有动。
她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
有一种前所未知的感觉,迅速在心底蔓延开来,如春潮涨起一般,将她一颗心填得满满的。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是觉得,能够这样被他注视着,即使他不是面带微笑,也弥足珍贵。
“不要爱上我。”他忽然开口,语气认真的,让自己也吓一跳。
“……”她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凝视她:“不要爱上我,因为我爱的人只有那一个。”
“我没有……”她辩解,然而那声音却因为没有底气而变得轻若无闻。“谁爱上你了,自作多情!”
没有吗?许年恩不说话。昨天的庆功宴上,安曼挽住他的手的时候,她那样的眼神,她以为他没有发现吗?他拒绝跟安曼炒作绯闻的时候,她的开心,她以为他没有发现吗?
“我会帮助那你,得到她的心,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那种坚定和光芒,她以为他不了解吗?
她望着他的海报傻傻发呆的样子,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也是深深地爱着的人,爱是什么样子的,他会不清楚吗?
“没有的话,那是最好。”
那是最好。他爱的人,只会是那个人。除了那个人,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那些一厢情愿地爱着他的人,他都无所谓,他可以坚定地拒绝每一个人,而不在乎她们是否会伤心。
可是……
他怎么忽然发现自己,不希望看到她失望之后沮丧的样子。
这个笨得可以,却还说自己要帮助他得到他要的幸福的女孩子,他忽然有些不忍心伤害她,不忍心,看到她眼底那样闪亮的光芒消失。
她实在是一个单纯到不行的女子,单纯到,淡漠如他,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那些偏执而伤了她的心。
是啊,淡漠如他……
居然也会开始为除了姐姐之外的人担心。
他微微地发怔。
“咦?”
云之初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不知什么挑了挑眉毛。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呼吸猛然一滞。
“少爷,小姐和姑爷来了。”肖岩推门进来,眉间有轻微的焦虑。
肖岩便是那日带她上楼的那名男子,据说肖家世代侍奉许氏家族,肖岩的爷爷老肖管家以前就是许年恩的私人管家呢,只是因为年老体迈,才让自己的孙子来接替这个职务。
“姑爷?”姑爷的话,难道说就是许年恩口中的那个尹树,尹总裁?那么,她是很有必要去见一见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她跳起来:“我下去拜会一下姑爷。”她望着许年恩。
似乎明白她的意图,许年恩微微一愣,不由自主之间,已经点了点头。他低下头去,重新拿起铅笔,在五线谱上涂抹起来。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身着制服的白管家弯腰,推开大门。
阳光从外面洒落进来,落在玄关处的波斯地毯上。
“其实我不该来的,真是……”尹树皱眉摇摇头。他心里知道,虽然年恩表面上对他这个姐夫没有任何不满,甚至在公开场合都与他如兄弟般亲密,甚至在某一次采访中,说许年锦离开之后,自己便成了他的哥哥。
可是他明白的,年恩看着他的时候的眼神。
“哎——你们两个平时都那么忙,没什么机会见到。难得最近年恩休息,你今天又有空,一起吃顿饭嘛!”许年惜讨好地摇摇他的手臂。
多见见面,聊聊天,才能够增进感情啊!如果一直避而不见,那误会和隔阂会越来越深的!
尹树无奈。
反正她要做什么,他都只有乖乖从命的份就是了。
云之初沿着楼梯走下去。
这大厅很高,从二楼的回旋楼梯上走下来,竟也看不太清楚楼下的人的面容。或许,是那阳光太耀眼了吧!
她屏住呼吸。
不晓得为什么,她对即将要见到的这个尹总裁,总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紧张得手心都要冒汗了。或许,是知道他是自己未来将要对付的那个对手?
“哎,云小姐!”许年惜抬头,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云之初。
然后,尹树随之抬头。
仿佛耳边有轰然一声巨响,她整个人愣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好像有一双手,猛然从身后抓住她往后一扯,她再次置身于千年前那个白雪纷扬的年岁。
阳光下那男子仰着头看着他,眸子冰冷漠然,线条明朗的五官,虽然带着微微的笑容,却是那么明显的高傲。
在那一刹那,她忽然懂得了什么叫做命中注定,什么叫做生生世世。
“……青王,陛下。”
……
长廊外面春光明媚,翠意正浓。
不远处的坤明湖湖水荡漾,有新出了嫩芽的柳树垂入水中,杨柳摇动 ,亦荡漾出涟漪阵阵。
在这个终年飘着大雪的虚空之境,只有王宫才有这样明媚的春光吧。
如往常一样,她跟随在先生身后。
先生没有穿着往常穿的深衣,而是换上了墨蓝色的冕服,那冕服上有金线织就的九章纹,群山巍峨,金龙飞天,黄朱色的蔽膝上,亦有反复的花纹。
他不再同往常一般,优雅地摇着折扇,白皙得比女子还要柔美三分的面容上,也没有了往常那样似笑非笑的深情。
他一路大步走去,她跟在后面也大步大步地走。
有宫女成群从长廊下面走过去,她们也没有同往常那样偷看先生然后窃窃私语。她们的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表情严肃。
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啊?
云之初微微抿了抿唇。
上了廊桥,又下了廊桥,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皆是屏气敛息,深情严肃的样子,见了先生,亦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而不是笑着交谈。
终于到了大殿前。
这是青王的寝殿,罗阳殿。
殿前有九层台阶,取的是九层之台之意。每一层台阶上,都有两名身着白色宫服的宦官垂目恭敬站立。
见是先生来,十八名宦官齐声行礼:“竹先生。”其中一名走出列来,对着先生深深鞠躬:“陛下已经等候先生多时,请先生跟奴婢来。”
他说话的声音极尖极细,她听了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有人在门后打起帘子,在那宦官的带领下,两人进了罗阳殿。
明如铜镜的地面。
“寡人等候先生多时了,先生来的可有点迟。”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高傲与霸气。
她的心里,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便是青王,或者说,是即将成为青王的男子。
先生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臣,竹凤浅,参见大王。”于是她也跟在先生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奴婢云之初,参见大王。”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子忽然愣了一下。
“云……之初?”他转过身来,目光掠过竹凤浅直达她的身上,“你叫云之初?”
“是。”在那样的目光下,她有些不知所措。这目光,便是青王的目光——那个传说中,冷酷残忍的青王子殷真的目光。
青王沉默了片刻,又转回身去,张开双臂,让侍婢为他换上一层一层的冕服。白色的衬衣外,是玄衣,玄衣外,是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冕服,然后是朱色的蔽膝——
最后,是十二旒冠冕。
他转过身来,俨然,是这虚空之境最大的霸主。
轻轻一挥手侍婢们便躬身,然后鱼贯而出。待到这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青王才开口:“是式神吧。”
她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是在说自己。
所谓式神,是由法力高强的阴阳师操控的生命体,它可以是落叶,可以是花朵,可以是鱼虫,可以是鸟兽——只要是有生命的物体,都可以借助阴阳师的法力幻化为人形。
而她,便是这样一个式神。
一年前,先生在明王宫里救下了她,她便一直跟随在先生身边,有的时候先生会把她变成式神,来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是。”竹凤浅答道。
青王沉默,再开口的时候,仿佛是自言自语:“救下这只狐狸的时候,她也在场。”
她,指的是十三姑娘。
那夜先生在明王宫救起她的时候,就陪在先生身边的那个女子。虽然与那女子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便跟随先生来了青国,但是那女子抚摸她的时候的温柔,她没有忘记。
竹凤浅沉默不语。
“派去明国的探子回报,她已经不在了。”青王又道。那眉宇的霸气之间,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
先生的身子,轻微地晃了晃。
“……不在了?”声音中,亦是巨大的悲痛。
云之初觉得,她好像听到了先生心底,有东西一丝一丝崩裂的声音。恍然之间,便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先生总是在长廊外对月独酌,明白了为何先生总是在寂寞的深夜,临溪吹一曲《晴雪》,明白了先生独自发呆的时候,眼底的温柔。
“在我们到达青国没多久,被昭祝处死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眉宇轩昂的男子的眼底,有那么可怕的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额角,有青筋隐现,“昭祝要她弹奏《雪之魂》,她拒绝了。所以,昭祝处死了她……”
“他说,既然雪姬不能为明国所用,那么就只能死。”
“大王……”先生低声唤道。
他望着眼前的男子,那个如今叫做殷真的,曾经的他的墨儿。他的心底越发地疼痛,为了十三的死,亦为了——
源墨的死。
云之初知道,她明白,因为,那时的她,是先生的式神,所行,所做,都是先生的心意。
她跟随先生,看着先生辅佐源墨走进青国的王宫,变成青王子殷真,又看着先生为他筹谋,为他手染鲜血,铲除异己,培植党羽,直到如今坐上青王的宝座。
那个曾经单纯的少年,在短短的年月里,迅速蜕化成最凶猛的饿虎。
“娘,是死在昭祝的手里,十三,也是死在他的手里。”青王咬牙切齿,转身,从墙上取下辟邪宝剑,“噌”的一声,宝剑于银光之下出鞘,直指大地。
“大王……”
“寡人发誓,总有一天,要血洗出云城,要用昭祝的鲜血,用整个出云城的鲜血,来祭奠娘亲和十三!”
浮光一掠,刹那之间,只闻得一声巨响。
身着着虚空之境最大霸主国青国大王冕服的男子,挥剑斩下了身侧一尊青铜虎嘴香炉的首部——
她垂首望去,那炉身上,分明刻了“宣宁明王 天历277年 惠赠”一行字。
她再抬起头来看青王的时候,他眼底的愤怒已经尽数褪去,唯有微微发红的脸色,和那断裂的香炉,才让她惊觉方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表情淡漠如冰,透出霸主的帝王之气。
然后——
“时辰到了,先生陪寡人去四海归一殿,行即位大典吧。”
“是。”竹凤浅微微躬身。
是她看错了吧,一向总是微微含笑的先生,那眼底,似乎有了不易察觉的晶莹。他忽然转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
那笑容仿佛再说,无碍。
她怔住。
……
“青王……”云之初愣愣地站在楼梯上,恍然间,手脚已经冰冷。
楼下那个仰着头,目光深沉的男子,分明,是千年之前虚空之境里的青王殷真。原来 ,自己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男子,的的确确就是他,而他,却更让她震惊地,就在许年恩的身边。
千年之前,他是殷真,她是十三,他是竹凤浅。
千年之后,他是尹树,她是许年惜,他是许年恩。
千年之前,他与她相爱,他只能默默地守护,千年之后,他依然与她相爱,他依然只能,孤独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什么叫做命中注定,什么叫做,生生世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走下楼梯。当她恍然惊觉的时候,那张霸气犹存的面容,已经在她面前不足两米处。
“你就是云之初?”连声音,都带着千年之前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气。
“是。”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算作是行礼——她已经知道,在这个21世纪的凡间,这样便已经算是礼。
她忽然地自己的承诺产生了怀疑。
她说要帮助他,得到许年惜的心,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可是她突然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能斗得过天,斗得过生生世世的命中注定。
许年惜挽住尹树的手臂:“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我好像找对了人——年恩似乎已经接受她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呢!”她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赞赏。
尹树温柔地回视她,声音中充满宠溺:“你觉得好就好了。”转身又问她,“年恩呢?”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啊——少爷在楼上,在工作室外的阳台上。”
“我们去找他。”许年惜冲着她笑笑,然后拉着尹树上了楼。
她独自站在门厅里。
大门大开,阳光耀眼。
恍惚间,她伸出手去,阳光下,她的手掌呈现出漂亮的粉嫩颜色,仿若透明。然后——五指缓缓收拢,仿若是夜间合上的花朵。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先生,即便是死,小初也要为你争取到……”争取到你所应的的,争取到,那个男人前世欠你的一切,一切。
世界,和幸福。
刚刚下过春雨,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树的芬芳。
阳光从云缝之间漏出来,起初是细碎的一缕一缕,然后慢慢连成一片。大片大片的阳光,如从天而降的金色绸缎,用温柔包裹了人间。
金碧辉煌的电视台大楼。
玻璃墙面反射着阳光刺眼。
一辆高级保姆车缓缓开进电视台大门。
车子在大楼前停下。
早有在楼前等候的女子,小跑着到保姆车的车门边,脸上堆满笑容谄媚,弯腰点头:“我是台长的秘书我姓周,我们台长在办公室里等待许少爷多时了,请您在录制节目以前务必要去一趟。”
车门打开。
许年恩从车上下来。
只是一件简单的蓝色V领T恤,墨镜下的面容恬淡安静,便已经美丽得足以让这样明媚的春光都黯然失色。
阳光贪恋地吻在他白皙的锁骨上。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他对周秘书微微一笑。
天啊——
许年恩在对她微笑!
周秘书迅速石化在许年恩的微笑当中。
“真是过份——为什么对别人都那么温柔,只对我那么凶!”跟在许年恩身后,云之初不满地嘀咕。每次都对她凶巴巴的,她真的很伤心。
以前,先生总是……
哎,算了算了!他根本不是先生啊!
“如果,要一对相爱的夫妻不再相爱,那有什么办法?”休息室里,云之初撑着下巴苦思冥想。
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尹树和许年惜似乎真的很相爱。她也去找土地问了一切关于他们相爱的过程,的确也是很美丽的一段故事。好像,要把他们分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虽然许年恩并没有催促她,每日只是如常地工作——写歌,练声,出席一些时尚派对——可是就是他这样平淡的反应,才更加让他心疼。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不懂得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那个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自欺欺人地说什么看着心爱的人幸福便已经满足——他真的觉得满足吗,他真的觉得幸福吗?
她才不相信!
她知道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的面前 ,却无法拥抱他的那种心痛,所以,她不要他经历那种心痛!
“你好!”一张笑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我可以坐这里吗?”说话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白色裙子,一张脸清秀可人,目光清澈得如青城山上的泉水一样。
云之初急忙点头,展开笑容明亮:“当然可以啊。你叫什么名字?”
“苏朵!”女孩子小心地坐下,把裙摆整理好,抬头对着云之初又是微微一笑。
哇——
好好听的名字!
不过,还是先生给她取的这个名字,云之初来得好听些!
“苏朵,你是谁的助理呢?”这个休息室里,全部都是现在正在外面录影的明星的助理,这个苏朵应该也不例外吧?
“我不是啊……”苏朵睁大漂亮的眼睛,望着云之初一脸惊讶,“我是台长苏明顺的女儿。”她不是许年恩的助理吗?身为助理却连这个也不知道,实在有些失职吧?
不认得她还情有可原,可是不晓得“苏朵”这个名字,就有些过份了呢。谁不知道她苏朵是苏台长最疼爱的独生女,许多明星都要卖她面子。
“你是这个电视台台长的女儿?”云之初瞪眼,难怪看起来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呢!
她真是白痴哦!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朵羞涩地一笑:“我听说你是许年恩的助理,所以想要拜托你把这份礼物转交给他。”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递到云之初的面前。
“礼物啊,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既然她是苏台长的女儿,要见许年恩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吧?难道说——
“你不会不敢见他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苏朵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手里的礼盒,玻璃纸做的玫瑰花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芒璀璨。
“不怕你笑话我,我真的很喜欢许年恩。”她的眼底,绽放出云之初从未见过,却觉得那么熟悉的光芒,“从他出道的第一张专辑开始,我就喜欢他。但是,我只是偷偷地喜欢他而已。许年恩对于我们来说,是那么完美,那么遥不可及的一个存在,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对他的喜爱,都是玷污了他的完美。”
云之初愣住。
那么完美,那么遥不可及的一个存在……
对他的喜爱,都是玷污了他的……
完美……
“我不会妄想有一天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也不会妄想得到他的注意,只是觉得能够站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喜欢他,祝福他,看到他在荧幕上笑得那么开心,就觉得很幸福。”
能够站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喜欢他,祝福他……
真是讨厌,为什么眼眶里,有了热热的温度。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礼物交给年恩的!”她郑重地接过苏朵手里的礼物,如同宣誓一般地保证。
她会帮她达成这个小小的心愿的。
因为……
她和她,竟然是一样的人。
“对了,刚刚你在想什么,我看你皱着眉头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呢!”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苏朵松了好大一口气,笑容亦越发地明亮起来。
“哦——”说不定苏朵能给她一些建议,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的感情,苏朵知道的应该比她多吧,“我在想,如果要一对非常相爱的男女不再爱对方,有什么办法呢?”
苏朵惊讶:“小初,你想要分开谁?”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凑近云之初低声地,“是不年恩跟那个女明星在一起了,经纪公司要你分开他们?”
“……”这个苏朵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啊?云之初急忙摇头,“不是不是啦——公司怎么会要我这么做呢?”谁敢破坏先生的幸福,她一定要他好看!
苏朵满脸的不相信,却也没有追问:“虽然不敢奢望成为他身边的女人,可是如果他的身边有了别的女人,也还是忍不住会难过啊。”曾经以为许年惜是年恩的女朋友,她嫉妒极了呢。
所幸,后来发现了真相——原来许年惜是年恩的姐姐!
云之初认真地点点头。
苏朵简直是她的知音啊,她心里的感觉居然跟自己一模一样呢!
“那,到底是有没有办法呢?”
“如果两家的家长反对的话,就不能在一起了吧?”
“可是……如果家长不反对呢?”尹树和许年惜已经结婚了耶!而且尹树已经成为了尹氏的族长,根本不可能有人站出来反对啊!
“如果家长不反对,那就只能让他们不再相爱了。”
“要……让他们不再相爱?”
云之初陷入沉思。
要让尹树和许年惜不再相爱,真的有苏朵所说的那么轻巧吗?那可是命中注定的,生生世世的爱情,是在千年之前就注定了的。
“什么?”穿着红衣的女子瞪着一脸谄媚的云之初,一手叉腰作茶壶妆,“云之初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居然要你大姐做这种事情!我告诉你,我黎丝丝——不干!”
气死她了,这是什么妹妹,居然要她牺牲色相去勾引那个,什么尹氏的族长?她才不管什么尹氏,什么族长,什么景安第一世家!
“姐姐……”云之初扯着黎丝丝的衣袖,可怜巴巴地,“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比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丝丝姐更适合了……”
“云之初!”黎丝丝气得用手指头猛戳云之初的脑门,“黎飞飞!你还真的是忘祖忘宗,脑子里装的全是那个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黎飞飞”都不要了,硬要大家用那个男人给她取的名字来喊她。
什么云之初,听起来怪拗口的!
“丝丝姐姐……”加把劲,丝丝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没门!”
“好姐姐……”
“走开,别烦我了!”
“呜……丝丝姐不疼我了!”努力憋出一点泪水。
“你死了这条心吧!”黎丝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我很坚决,绝对不会去干这种事情。”她早就发过誓,绝对不能做妲己那样的狐狸精!
“好!”看来要使最后的杀手锏了,云之初一把抹掉眼泪,“我去告诉姥姥,上次在我关禁闭的时候,你偷偷带我去了欧洲——唔,唔!”
云之初瞪大眼睛痛苦地看着黎丝丝。
这个家伙,居然用法术封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黎丝丝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戳云之初的额头:“你这个小家伙,才多少道行居然敢来威胁我?”真当她黎丝丝是吃素的吗?
“唔,唔!”云之初可怜巴巴地望着黎丝丝。
黎丝丝叹了口气。
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她郑重地看着云之初。
看到她这个样子,云之初也忍不住安静下来,乖巧地看着她。
“云之初,”黎丝丝又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苍蓝在找你。”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底有淡淡的哀愁和伤痛。
苍蓝……
云之初微微愣了愣。苍蓝在找她?
“小初,你去人间接近凡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有违天规,如果不是姥姥疼你替你瞒着……”让上界王母知道了,是会重重的惩罚的,有可能,便是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你要知道,以苍蓝的个性,如果他得不到你,他宁可毁了你,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苍蓝找到才好。
“我知道。”法术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云之初望着黎丝丝认真地,“我不会胡乱使用法术,也不会作出什么违反天规,让姥姥为难的事情来。”
黎丝丝轻轻一笑:“知道就好。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可是丝丝姐……”表情从郑重转为可怜巴巴,云之初不死心地抓住黎丝丝的衣袖——不过,在接触到黎丝丝恶狠狠的眼神之后,她旋即“啪”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望着云之初消失的地方,黎丝丝恍然失神。
“不会作出违反天规的事情……”她苦笑。
云之初,你真的,能保证吗?你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意吗?爱情这个东西,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毒药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