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细绵绵地下着,地面仿佛在夜间消失了,无数水滴一直落向地心深处。
好无聊啊,夏格格躺倒在沙发上,客厅里空荡荡的。虽然还是一个家,可是爸爸有应酬,妈妈有应酬,屋子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只剩下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她的一只手伸到自己脸上抚摸着,昨天爸爸居然还伸手打了她,打得那么用力,她一下就被打翻在地。告诉我,你染上了毒品是不是!他的眼睛愤怒的象一头公牛一样瞪着,完全没有了爸爸的形象。原来孩子住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从他女儿的血液里查出了微量甲基安非他明的成份,也就是通俗所称的“****”,不过他也说过小剂量使用只是起到抗疲劳作用,能提高学习效率延长学习时间,只有反复吸食才会上瘾。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无缘无故的,她的血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看着爸爸因愤怒涨红扭曲的脸,她突然跳起来大声叫道:“没有,没有!你还是我爸爸吗,居然和那个医生一起来诬陷我!”
“我不是你爸爸是谁,不是你爸爸会去求那个还没长成个人的毛头小子接受你那个荒唐的约定吗?”他都咬牙切齿了。
听到这句话,她突然冷笑了,“管好你自己吧,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愣在那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突然一巴掌又狠狠打到她脸上,再回头冲呆在一边的妈妈大声吼道:“看看,这就是你给我生的好女儿,跟你一个德性!”说完愤怒地甩门扬长而去。
夏格格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痰,脸上还在笑,这笑容一直留在她脸上,直到她躺上沙发也没改变。她从脸上放开手垂到沙发下,好无聊啊!因为无聊想听鬼故事,因为无聊学会抽烟,因为无聊谈场恋爱,因为无聊就自杀,因为无聊她在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手腕上的伤疤刚刚长成,那个约定,她冷笑起来。伸手从几上抓过自己的手机,她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个世界的人都好喜欢玩游戏,也许它真的太好玩,那一定是无聊生活的兴奋剂吧,就象爸爸说的“****”一样。
“喂!”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个约定,你不会忘了吧?”
“……”
“你一定要考取医学院哟,我要看你怎么收常”
“……”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到唇边轻轻磨擦着,接着又拨了另一个电话。
“您好,凤翔超市。”
“叫你们的汪雪给我送条烟过来,一千六一包的那种。”她已经不止一次从这家超市买这么贵的烟了。
“对不起,她今天不值班,其他人可以吗?”
“不行,就叫她。”
“那么……请您稍等。”
挂掉电话,她笑了,汪雪,我知道你喜欢玩黑暗游戏。
汪雪坐在黑暗里,绵绵的细雨落到身上,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坐得太久,头发已经不知不觉被雨水润湿,还拖出细细的水线滑下脸庞。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车棚的小屋在身后静静地立着,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个召唤,此时已经无声无息了。但她知道,她必须等,在没得到答案之前离开,那个召唤又会回旋在脑海,一遍又一遍。
爸爸现在常常晚上出去工作,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的脸上有了点生气,一种奇怪的生气,象喝了魔血的那种。这让她觉得不安,象一个不祥的预兆,从他的眼角眉梢,从他看人的神色里慢慢透露出来。她曾叫住过他,他只说孩子等着吧,债就要还清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学校上学了。她不想上学了,她觉得这样挺好。不读书可不行,不读书可不行,爸爸喃喃说着转身走了。黑夜淹没了他的身影,她看不出他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看不出来,为什么,她明明感到了不安,一种完全不同的不安。一定又有事要发生了,这次,很有可能是……她把头深深埋进胳膊,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也许是被雨水唤醒了,一个声音浅浅细细地响起来,模模糊糊的很遥远的感觉。这声音一下就被汪雪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她仔细听着,才发现那声音居然来自地心,就从她坐着的脚底,从地下,一点点飘散。声音虚无缥缈,但听得出来是一个女人在低低吟唱,仿佛诉说一般,而且轻移脚步慢慢走着。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既看不见你也摸不到你?当你从我指间流走的时候,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已经感觉不到了,你走了吗?不对,又来了,你又来了,这一次我听懂了。
“春……飞雪……夏……降霜……柳絮……晓风……江……边渡……何故……微雨……闲……染裳……慢……道恨……休……言愁……来去……生死……一……念轻……因教……晚月……懒……梳妆……罢了……罢了……低……垂首……只……捻……亡……魂……香……”
唱到最后一个字时,那声音早已不在地心,而是在身后了。汪雪猛地转身,听到它还在车棚的小屋里余音缭绕地飘着,仿佛一个人影从窗前经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谁,谁在那里?你要告诉我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
屋里沉寂无声,刚才的歌声仿佛根本没有唱过,也没有轻到没有的脚步声暗暗移动。太安静了,汪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甚至雨落到衣服上的浸润声,一点一点的,把她的呼吸也浸湿了,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感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迫张开,敏感得如同无数触角,小心又紧张地探寻着。然后它们感到了,另一个呼吸声,混在她自己的呼吸里,缓缓的,缓缓的吐纳着。有什么东西贴自己贴得那么近,她却看不到它。她一点一点地向后挪着身子,那个东西就一点一点靠近。
“簪……子,给……我……”呼吸说话了,她立刻感到一阵冰凉的风吹到脸上,阴沉沉的裹着雨水的湿气。
“什,什么?”汪雪的心里一下充满了无依无靠的孤独和恐惧感。
“给――我!”声音突然变大了,混浊的,暴怒一般地昂扬向上,她猛的看见一个黑影飞升而起,迅速窜进天空的夜色里不见了,地面卷起一阵凄凄的风,带着鬼鸣一般的声音。汪雪仰着头,她叫不出来,雨水打进眼里,那层水雾,她只感到它们在和自己一起颤抖。然后她慢慢缩起身子,真正颤抖起来。
师傅,师傅,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帮我?她低低低吟着。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
又一个歌声唱起,它们真实地响着,打破了夜的寂静。汪雪的身子猛的一颤,是她的手机在响。手机是店长命令她买的,还帮她挑了这首歌当铃声,它的名字叫《香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