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儿的脚开始往前走,穿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灯光下,又出现了小纸船。一个,或者是两个,有的在路中间,有的在路边,那么零乱,毫无章法。一种乱了方寸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升起――不是她自己,而是扔纸船的人。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巷口,她慢慢抬起头,那个人,就缩在一个拐角处,抱头瑟瑟地抖着。似乎感觉到她来了,他猛地抬起头。
一个戴着纸面具的大人,一个大人样的孩子,她感觉到他面具后的目光充满恐惧。
“别怕!”她轻声说,离他远远地站住脚。
然后,她掏出手机,拨了小欣的电话号码,那边立刻传来小欣的喘息声。
“还没找到,我们还没找到可儿,刚才那个声音不是他的!”她几乎要哭出来。
“打电话告诉你爸妈,我找到了。”她尽量平静地说,但声音还是在颤抖。
“找到了,在哪里?”那边的声音一下提高了。
手机马上被另一个人抢走了,是小欣爸爸的声音。
“站在那里别乱走孩子,然后告诉我你在哪里,或者报一个门牌号给我。”
她用手扶住额头,休息了一会,抬头找了找。很幸运,旁边就有一个门,一个小小的牌子在门角上钉着。
“前进里……23号。”
然后她慢慢坐下来,抱住膝盖。她没看小欣的哥哥,而是轻声唱起了歌。是那首《不怕不怕》,她第一次听就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很想唱它,声音打着颤。
mai-a-heemai-a-hu
mai-a-homai-a-ha-ha
hello!看我!
你在害怕什么?
是我错,
没能够啊把自己变得成熟
伤口那么多
已经不怕再痛
没地方可以再受伤了
没什么转身以后
我会练成护体神功!
看见蟑螂
我不怕不怕啦
我神经比较大
不怕不怕不怕啦
胆怯只会让自己更憔悴
麻痹也是勇敢表现
一个人睡也不怕不怕啦
勇气当棉被
夜晚再黑我就当看不见
太阳一定就快出现
耳边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她没有转头去看,直到欧阳欣焦急地抱住她喊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眼泪就流下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夜晚,也是第一次在欧阳欣面前哭。她感觉到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带着恐惧钻进她心里,她没敢去体会,只是坐在这里等。
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天上仅有的几颗星星也仿佛被风吹走了,也吹走了那种东西的气味。欧阳欣的爸爸一把扯掉儿子脸上的面具,把他拖起来,再紧紧抱祝最后一只小纸船掉到地上,他颤抖着,终于也抱紧爸爸,呼吸急促起来,然后大哭着用手指向一个方向,嘴里不停地颤抖地说着:“打……血!”
爸爸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把他交给妈妈,然后向他指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大概走出三四十步,到了叉道口。左边,远远地看过去,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脚朝向他这边,蜷着,黑色的衬衫。
他急忙奔过去,果然,那人衬衫上全是血,地上也是血,带着一种随意流淌的姿势。而墙上,是喷溅,不,更象绝望的下滑。他惊呆了,但立刻跪下身子去扶那个人。伤口在肚子上,他还用手按着,虚弱地哼一声,微微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似乎想要挣开按着的手涌出来。
就在他的脸朝向他时,他又吃了一惊。那人的脸上、脖子上有数道伤痕,已经结痂了,爬在皮肤上就象细细的蠕虫,使他本来就满是鲜血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以前他见过这个人几次,就在这条巷子里。不过那时他脸上不是这样的,表情也很冷漠,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救……救……我!”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气般的呼救声,然后就悄没声息了。
颈上,有两排牙齿的咬痕清晰地出现在他眼里,混着鲜红的血。
他立刻打了110,然后跳起身冲最近的一个院门使劲敲起来。
有灯光自黑暗的窗户里亮起。
医院的抢救室在警笛声里热闹起来,手术室敞开大门。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有因职业的需要,也有因好奇心的需要。
欧阳欣的爸爸疲 惫地坐在椅子上,白色竖条纹的短袖蓝衬衫上全是血。他几乎听不见别人的窃窃议论,也没注意有人在问他问题。他只是终于明白,当人们把那个人从地上抬起时,那些想挣开他的手涌出来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肠子。就在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担架上时,他看到了它们,奇怪的形状,带着不能安分守已的肆意,几乎是洋洋自得地涌出来。
有三两声的唏嘘或是惊叫,他站在那里,很高兴自己居然会劝家人先回去,虽然他身上的血让他们惊恐。没关系,他对他们说,很镇定,然后看着他们离开。还有小欣的同学,走时那种绝望的眼睛,他知道,她已经体验到了一种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怎么能做得这么好,然后,就是想吐。他急忙站起身,一把推开站在前面的人冲到墙角,对着那个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使劲吐起来。
手术很成功,那个人活了,但是生命体征还不稳定,已被送往ICU病房。李俊站在透明的玻璃外,象个医生一样向里看了会。他刚从那里面出来,已经看过了那两排齿印,很清晰的两排,深深地咬在这个人的脖子上。只是很遗憾,已经被清理过了,没留下他想要的东西。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它们。
有人认识伤者,听说叫老三,长得很端正的小伙子,也住在前进里,两年前租了一个院落里的单间来祝因为是很老的院落,年轻人都出去买房住了,只留下一个老人看家。老人怀旧,可一个人住着又孤单,见有个年轻人来租房,又是很老实不太喜欢多说话的,就答应了。这一住下来,也确实相安无事,他除了有事做事,就是喜欢在这一带晃悠,然后就是闷头睡觉。只是半年前,不知怎么,就常常出门,夜不归宿了。
李俊点了支烟到走廊里抽,眼睛看着窗外。这个叫老三的人,他脸上的伤痕,是不到半个月前才有的。那个老人说,那天他突然半夜里跑回来了,不记得具体日期,只知道是他无意中醒来发现他房里的灯亮着,就惊讶地过去看。然后,就看见他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包着纱布,正坐在自己的床边喘气,衣服皱巴巴的,那样子看起来又惊又怕,还累得不行。他更吃惊了,上前去问,他却用手抱住头,深深地埋下身子,过了好久才说,跟人打架了。哎,那老人叹口气,这事后来我也没问了,这孩子看起来挺老实的,谁知道昨晚怎么就……
给他动手术的医生早就下班回家了,走前说过,肚子上的伤口是撕裂伤,不是用刀或其它什么东西捅伤的。李俊想起了被解剖的那只狗,很新鲜的一只。其实算不上解剖,那狗差不多就是空的。已经不新鲜的,是流水村的那八只,就象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他旁观着这个记忆,总觉得跟自己的案子有点什么联系。山路上的那起车祸,不是起点。那么,起点在哪里,为什么车祸里出现的牙印又出现在这个叫老三的人身上?这个老三,又是什么人?
他陷入深思。
“队长。”有人叫他,他抬头一看,是罗明锦,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怎么样?”他问。
罗明锦从笔录本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上面就是还没被人认领的那具女尸,目前她的身份还未经任何人确认。
“经何雪琴确认,这就是苏明的妈妈。”他答道,“不过,照片里没有苏明。”
李俊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走!”他突然说道,自己先向大门走去。
“队长,还有情况……”罗明锦急忙跟上。
“等会,先找地方吃饭,中饭还没吃呢!”
“可是……”
“人是铁,饭是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