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是鼓掌的三声,火把仿佛震动了一下,齐刷刷的。
他放下画笔站起身,一步步向这边悠闲地走过来:“先为你自以为是的聪明鼓掌。再告诉你,还有你们,你们应该感谢我,就象其他到过这里的人一样感谢我。因为有我,它才会象现在这样听话地坐在那里,才不会跟在你们后面四处追你们,咬你们!这样的恐惧和害怕,我想你们早就领教过了吧。嘿嘿嘿嘿,但是现在,你们看看,好好看看,这个你们一直在猜测害怕的白面鬼,它哪里还有一点可怕的样子,哪里还有能耐跳起来去抓,去咬,去撕扯,去掏空!”
他说得不紧不慢,但最后一个字落音时脸却突然一沉,手猛地指向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着。时间掐得刚刚好,他的前额差不多顶到何雪琴的前额,眼睛恶狠狠地盯住她,再慢慢退回去。这个精瘦的身体,突然之间从一个很隐密的深处,绵柔而有力地爆发出一种阴沉的力量,脸色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苍白。
三个人怔怔地站着,根本就忘记了该怎么反应。
他的身体挺直了,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不要说是我杀死了它们,这可不是我该担的责任,我不过是出租了我的双手和大脑。”
他微微屈下身子,一只手在自己头顶弯成爪形,脸上的嘲讽更明显了,眼珠却在她们三个人中间灵活地转动。
“怎么样,听明白了吗,嗯?嘿嘿,那就这么说。有些人很不幸,得了点祸害,就象生了个肿瘤,得一刀切了,要不自己痛苦,别人也跟着遭秧,还被更多人指着骂,抽身躲,甚至想办法来点刺激的。这一家人都******滚蛋吧,这种怪物,谁也容忍不了!没活路了,该怎么办,想活下去,你们说,该怎么办?没声了,说不出来了?那我告诉你们,就是把那‘瘤子’一刀切了!当然,没被逼到一定份上不会这么做的,生活嘛,就是这样,残酷得很,现实得很。就是你们,嗯,还不过是些躲在学校里画画的孩子,也知道好奇和猜测了,也知道想办法刨根问底了,天哪,那个白面鬼到底是什么?”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象个小女人一样尖起噪子,扭动下腰。
“可你们知道,这些鬼,不过都是些活生生的――人,也是从娘胎里生下来的。可你们看看,当你们瞪大眼睛张大嘴盯着它们看,还发出点惊叹声的时候,你敢说它们是人吗?顶多就是个怪胎!谁的错,它自己的错,它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懂不懂,嗯,它们家里人带它们来这里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把我的双手和大脑出租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又不用亲自动手,亲自动脑,更不必亲眼看到。从那一刻起,它们就永远从他们眼前消失了。但是走的时候他们会想,这孩子,总算找到了可以接纳它的地方,在这里,它会活得很好,有山林的主人照顾它。”
他摊开双手慢慢向后退去。
“对,是没有什么山林的主人,现在是我在照顾它们。但是我并没有杀它们,杀它们的人是它们的亲人,家里人……我是爱它们的,我的笔,只能画出这样的东西……”他的眼睛以无限欣赏甚至眷恋的速度扫视着那些玻璃柜。
“你这个禽兽,我跟你拼了!”何雪琴突然跳起来,嘶喊着奋力向前冲去,她的手里根本空无一物。
曾可儿猛地拉住她,还有欧阳欣,她紧紧抱住她,用哭的声音大声喊着,“雪琴――”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还在奋力挣扎,“苏明不是这样的,她妈妈也不是这样的,她们没有一点罪过!”
他低头嘿嘿嘿嘿地笑了。
“苏明,嘿嘿嘿嘿,她是唯一一个真正蒙在鼓里的人。”
突然间就安静了,何雪琴瞪大了满是泪水的眼。
“她是唯一一个象我一样会去爱它们的人……”他慢慢转过身,“我怀着对艺术品的热爱,而她,是人类的爱……来,跟我来孩子们,来看看一直被她爱着的白面鬼。”
“不看,我们不看!”欧阳欣大喊出来。
他侧过头,喉咙里笑出声音,“不看,如果它是她的弟弟呢?要知道,你们一直在猜测打探的白面鬼,就是她的亲弟弟!怎么,现在却不想看了?而且,它的名字不叫白面鬼,叫苏灭。”
火把的光似乎纷乱了,他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瘫坐在那里的黑乎乎的东西前,在经过调色盘边时,他拿起了那枚梳子。这时,她们才发现,他手上戴着黄白色的医用塑胶手套。他弯下腰,托起那个头,用梳子拨开它的长发,一个白色的纸面具便完全显露出来。果然是那样的纸面具,只有眼睛那里有两个洞。
“我刚给它梳了头,就象它姐姐一样。”他回头看了看她们,然后满意地伸手抽去了那个面具,把它扔向一边。
三个人瞬间睁大了双眼,欧阳欣的手紧紧抓住何雪琴的胳膊,曾可儿的嘴角抽动了一个,三个人都颤抖起来。
一张残缺不全的脸,塌陷下去的鼻梁让它看起来没有起伏,只是一个有两个出气孔的小肉球;明显有别于颈部颜色的皮肤,粗糙而又布满淤点,不明颜色的淤点;还有一些小肉瘤,水滴形地垂吊着,松软的样子;咬肌却很发达,在下颌处彭隆地突起,被它们圈住的,却是一口尖白的牙齿,上下各有两颗特别长,豁着,因为没有完整的嘴唇。他托住他下巴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那两只黑色的眼珠便在半闭着的眼皮后面很明显地滑动一下,反射着火光。
“啊!”欧阳欣禁不住惊叫出声。
他手一松,直起腰来,那颗头又垂了下去。她们已经清楚地看到,它确实有一边手脚长满了黑毛,另一边,却是净白的颜色。个头不大,四肢却出奇地长,指甲厚而坚利。
“怕了,是吧?”他看着她们,把手里的梳子举到她们面前,“所以说,你们是不爱它们的,根本就不懂得它们的悲哀。而苏明,却天天用这把梳子给它梳头;在漆黑的半夜里,看它跳进水塘里洗澡,帮它望风;给它吃的、喝的,不让它饿死……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她妈却从没去看过它。不过开始她还没下定决心把它交给我,就想在我的村子里一直躲着不出去,直到我……嘿嘿嘿嘿,放狗咬它,再告诉她它会咬人。有的人,你必须帮他一把,他才能做出决定。”
他摇着头走向一边。
“然后呢?”曾可儿冷冷地盯着他,她的手还紧紧抓着何雪琴。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然后……就是空棺祭祀,它可以让我们假装相信真的有个山林的主人,会通过那口棺材带走他们的……”他的眼睛扫过那些玻璃柜,“祸害!”
“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嗯?”
“空棺祭祀。”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怎么,你们很想知道?”
“曼陀罗花,你用了……蒙汗药,对吗?”欧阳欣的声音有点哆嗦地问道。
“你知道得还不少嘛。”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种,慢慢挺直身子,“对,就是蒙汗药,或******,以曼陀罗为主要成分。采花研末,可热酒调服,少顷昏昏如醉,需酒气尽乃罢。也可泡水服,做卷烟吸,如果外用,可水洗或研末调敷。总之,从呼吸道,从胃肠道,从皮肤都可以吸收。现在明白了?虽然我给村子取名叫流水,其实在我眼里,它就是一朵巨大的曼陀罗花。碗里,火里,水里,棺材里……只要从我这里领出去的东西,都会是一朵朵的曼陀罗花。而每次空棺祭祀,他们用的都是我的东西,嘿嘿。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更令一人或笑或舞引之,乃验也。嘿嘿嘿嘿……”
“原来空棺只是个幌子。”曾可儿咬着牙低声说。
“当然不是。”他立刻否定,“空棺祭祀的晚上,它们都会被放进棺材里,只不过我会在半夜趁大家被迷昏的机会把它们带走而已。只可惜,那天晚上,居然被它给跑了,那么点药,对它没起什么作用。而且,她们还是没忍心把它放进棺材里,只放了封信告诉我把它藏在屋后的坑洞里了。哼,其实这点我早就知道。不过这是小事,只要有苏明在,它就不会跑远。嘿嘿,它果然就溜回来了。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很聪明,知道有事不对劲,特别是苏明走前守了它一个晚上。”
“那怎么又让它跑了呢?”曾可儿慢慢说道,声音里透出嘲讽。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难道,猫捉老鼠的游戏你都不懂吗?”
“猫捉老鼠,却死了十几条人命!”
“这可不怪我,”他夸张地耸下肩,“是它想追回自己的姐姐。这个世界上只有它姐姐一个人对它好,它不追她追谁呢。只有她才会对它说,来,灭,把面具戴上,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来,灭,把这个纸船放到水里,我们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来,灭,把饭吃了,你才能快点长大……”
他的双手张开着,抬高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长久地陶醉。
“所以,”他突然换了种口气,慢慢转向立在台子上的玻璃柜,“哪怕是死的,只要是它姐姐在的地方,它就会出现。”
“所以……”
“所以我就把她的尸体从那堆水草里捞出来放到这里,再放上些引路的东西,好让它自己找过来,嘿嘿,它果然就来了。”
所有的玻璃柜都静默无声,那些高的、矮的、独立的、堆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