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昊氏瘟疫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
“孟涂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沉声说,“如果这件事查实是他做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那个杀人的死丫头,也真是个祸害!不仅因为她杀人弄得两个氏族不和,现在她又把养育它的部落害成此等模样!若是找到了她,非要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他的眉宇间透出一种威严,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力量!榆洛女见了,不免心神一荡。
但她又转念一想,此事要查实是何等艰难,一如查谁是放走大倪的凶手。自己的仇至今未报,现在又添一新仇!也不知道这两件大仇,何时才能报!
一念及此,她不禁眉尖微蹙,眼神黯淡。
“怎么了?”刚才还神色凛然的廪君,此刻又把刚强之气化为了万种柔情,眼神温柔如水。
“我只是想,此事实在太难查实了。恐怕,会与我的事一样,成为无头公案。”榆洛女叹道。
“此事你不必担心。”廪君道,“如果此事能再确实些,即使按正常的渠道不足以定他的罪,我也一定会设法为我的子孙报仇的!”
榆洛女一听他这话,顿时心安了些,她微笑道:“那我替成昊氏的族人先谢过了。”
“那是我的后人,我自然会庇佑他们,哪里需要你谢。”廪君也笑道。
她一想也是,自己是自作多情,便又笑了起来。
廪君见她笑靥如花,也是心中豁然,成昊氏发生瘟疫的愁闷也散去不少。
“对了。”他又笑问,“你怎么也呆在成昊氏?”
其实他心中猜到她多半是为了柳一尚随,但是他为了确认此事,还是不漏声色地问了这一句。
“我……”榆洛女的的脸上突然泛起两团红霞,不知道该怎么说。
廪君看她这副小女儿的样子,便知道是没错了,他顿时心如刀绞,呼吸如堵,但是他的脸上,还强撑着露着笑容。
千年前,他没能与自己爱的女人在一起,千年后,他爱的女人不爱他。
可感情的事又怎能勉强呢?榆洛女虽对他有好感,却没有动心,她爱的是人是柳一尚随,不是他!
“你是为了柳一尚随,是吗?”廪君依然笑着,但是他的心却在流血。
“是。”榆洛女羞赧地点了点头。
她生前以前忙于部落的事物,直到死都没有对任何男人动过心,没想到,在成为渝水女神之后,在一个普通而不凡的凡人身上找到了爱情!
“好,好。”他勉强笑着,又问,“那他爱你吗?”
“他,爱我。”榆洛女微笑着,笑容中带着甜蜜和幸福。
“好,好。”他继续勉强自己笑着,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起码,他看得出来,榆洛女也是“喜欢”自己的。
廪君又转念一想,现在他的后人正在遭受劫难,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想那么多儿女私情,救他的子孙才是最最要紧之事!
他正色道:“你在成昊氏待着,可有什么发现,现在他们怎么样了?有多少人死于瘟疫?”
“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榆洛女说,“死的人倒是不少,几乎……”她有些不忍说出口。
廪君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好,忙问:“到底有多少?”
榆洛女叹了一口气,说:“遍地都是死人!活着的很多人都走了,成昊氏现在空空荡荡的。”
廪君心中顿时一痛,手上青筋暴起,双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紧紧握着,发出恐怖的声响。他深邃的黑色眼眸中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仿佛要吞噬一切!
榆洛女毕竟是女流之辈,看到他盛怒的模样,不禁吓得向后跌了一步。
廪君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歉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没事。没事。”榆洛女尴尬一笑。
“这样吧。”他恢复常色道,“你带我成昊氏去看看。”
“好。”榆洛女答应道。
说罢,两道光从密集的竹叶间飞出,直奔成昊氏而去。
少顷,一男一女出现在成昊氏,正是廪君和榆洛女。
廪君微微笑道:“这里的小鬼很多啊。”
榆洛女知道他指的是监视成昊氏动向的小神,会意一笑。
两人同时施法,隐住了身形。
廪君走入成昊氏的聚居地,看到是一副极为凄惨的场景。
路边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尸体,尸体都被麻布紧紧地裹着,远处有几个用兽皮遮面的人正在将他们搬上木板车。路上除了搬运尸体的人和步履匆匆的巫医们,几乎没有人了。
秋日萧索,枯黄的梧桐树叶凌空乱舞,更显悲伤气氛。
廪君不由得皱眉叹道:“怎么竟是此等惨况。”
榆洛女也叹了一口气,说:“哎,可惜现在都没有找到对付这疫症的方法。不过柳一尚随说,有个叫晨轩的神祗,到神农氏那儿求来了一味仙药,对疫情有所帮助。”
“神祗?”廪君一疑,“他为何会帮成昊氏?可有什么条件?”
“他没有什么条件,只是凭着一片仁爱之心。他曾经在成昊氏生活过,而且他爱上了成昊氏的一个女子。”
廪君一愣,又是一笑,说:“是我哪个女儿有这个本事,把天上的神祗都哄下来了。”
这好歹也还是能让他这个巴人先祖骄傲的。
“她,她……”榆洛女脸色一沉,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廪君本以为那一定是个既美丽聪明又贤良贞淑的女子,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不解了。
“那个女子就是柳一尚随的妹妹柳一忆凝。”
“什么!”廪君心中陡然一惊,晨轩爱的,竟然是一个杀人犯!而且她很可能就是这场瘟疫的间接凶手!
他不得不惊叹,世事难料,那个女子既不贤良淑德,又无美貌,怎么竟引得两个神灵对她痴心?
他愣了半刻,才叹道:“他爱谁不好,偏要爱她。”
刚说着,廪君便看见一个虽然穿着普通但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他抱着一个极大的陶罐,毫不费力地走着。而且他的脸上,并没有用兽皮遮住。
“那个不会就是晨轩吧?”他指着正向他们走来的男子道。
“我也不认得晨轩,不过看他身上有仙气,想必就是他了吧。”
“看他气质倒是不错。”廪君叹道,“只可惜一段佳话变成了这个结果。”
“我们再到别处看看。”他又说。
于是两人又是凌空而起,到别处查看。
过了半响,他们到了渝水畔。
渝水边的一处河滩上,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举行集体葬礼。
河滩上有几个巨大的柴堆,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堆旁,是哭得嘶声力竭的死者的亲人。原本他们是土葬的,但是现在发生瘟疫,他们也只得把自己的亲人火葬了。
巫师们在河岸设着法坛,带着面具,身着盛装,在河滩上又唱又跳。
他们的口中都念着咒语,他们要用着古老神秘的仪式把他们的族人的灵魂送到祖先的身旁。
水渝边放着许多土做的船,里面似乎空空如也,实则每一艘船装载着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灵魂!
土船对于巴人来说,是一个神秘的物事,它可以穿梭于阴阳两界,将人的灵魂带到彼岸。
少顷,一群巫师离开法坛,慢步走到了河边,法坛边只剩下三个巫师依然在念着神秘的咒语。
走到河边的巫师们,每一个人都推动了一艘土船,土船晃晃悠悠地向河中心飘去,而巫师们则在岸边念着咒语。每一个土船似乎都有自己的航道般,相互平行地往河心而去。
河边的人们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亲人”,泣不成声。廪君看到这等生离死别的场景,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土船遇着水,慢慢开始融化,坚硬的土块渐渐化为了泥浆,渐渐没入水中。
他还记得千年前巴人选领袖时,他意气风发,驾着土船与人比试,那是何等美好的记忆。而如今,河面上依然如当年般飘荡着数艘土船,却没有了在上面比试的英姿勃发的巴人青年,只有一个个他子孙的灵魂和他们哭泣的亲人。
廪君喃喃道:“回去吧,回去吧,你们都回家了。那边的世界很美好,不会再有瘟疫了。”
条河边,一群有条氏的女子正在浣衣,柳一忆凝与银珠也在其中。
河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蜿蜒着向渝水流淌。河岸绿树掩映,绿草成茵。
浣衣的女子们点缀其间,为这幅山水画增添了生气与活力。
银珠的背上背着一个竹篓,篓中坐着她的儿子,路儿。那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娇嫩可爱。
柳一忆凝心中一直记挂着成昊氏的事,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心不在焉。昨日她心中实在压抑,不得不找了个无人处痛哭了一场,才稍稍缓解自己的愧疚之情。
此时此刻,她却是一副常人的模样。伪装虽然很辛苦,但是她别无选择。她不能引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怀疑。因为成昊氏的人和司神都不会放过她,她哪怕一点儿露馅儿,被他们察觉,恐怕就有被抓回去的危险!在她自己没有决定好是否要回去前,绝不能被发现!
女子们洗衣服,免不了说说笑笑,嬉戏打闹,忆凝也强迫自己与她们一齐说笑,作出饶有兴致的姿态。
河面风平浪静,没有人意识到危险正在向她们靠近!
忆凝虽然心中有事,但她毕竟是巫女,较常人警觉些,她正洗着衣裳,突然听到从水下似乎传来一阵闷哼之声!
她心中一紧,神色一凝,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屏息聆听。奈何洗衣声嘈杂,女子们又都在说笑,忆凝也不敢肯定她刚才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