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稀泛起了鱼肚白,一丝薄薄的晨曦悄悄地挤出了厚重的云层,竭力地想要播撒一点温暖,可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屈服在强大的云层后面。
一夜风雨过后的城市显得更加的萧条。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城市,灰蒙蒙的人群,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沉甸甸的仿如胸口压着一块大石。
杨辉拖着疲惫的身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他的耳边还萦绕着曾观晴昨夜带着哭腔的赌咒:“如果你今晚12点前回不来,我发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只是他已经尽力了。即使没有昨晚的那一场豪雨,怕且12点他也不可能赶得到家。现在唯盼观晴只是和他赌气罢了。
以前观晴都能体谅他的。她能明白他在外跑业务,不但要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人陪尽笑脸,还得出钱出力陪吃陪喝,陪唱陪跳。好不容易都满足了别人的需求,自己的事情却依然是一个似有还无的未知数。
只是因为怀孕,她患上了周期性抑郁症。总会为一点点的小事和他怄气,并有一些歇斯底里的行为让他时常感到落寞无力。何况又因为她的身体一向的体弱多病,先兆流产的症状一直没有远离,她的时常出血伴着她周期性的暴躁让他惊惶不安,更让他觉得疲累。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感觉不到幸福的存在。回家,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可是他却不能说,不敢说……没有什么比刺激到曾观晴更让他无措的事。他越来越不愿意回家,越来越感觉到婚姻的可怕!就像俗话说的:这一份契约是与坟墓相关的见证。
但这也不能作为自己爱上别的女人的借口啊!杨辉彻底地感到无力。他越怕在这个时候刺激到曾观晴,就偏偏越是作出了最会刺激到她的事情……但愿他一切都掩饰得还好吧……只是委屈了程筱雨。程筱雨比他小五岁,是他幼年时在孤儿院里唯一的朋友。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他们从小就知道被人遗弃的痛苦。他们从小就因为自身彼此的需要产生了相依为命的感情。
想起程筱雨,他就想起了那些个迷茫的日子里俩人彼此给予的温暖和扶持;想起了他们重逢的最初并没有任何越轨的意图;想起了她生日那晚,俩人的情不自禁……他依然记得的,年幼的筱雨是个瘦小,体弱多病的女孩。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很不健康的苍白,以至于她皮肤上的青筋都比别人的明显。她的头发也是细黄而稀少的,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奇怪。再加上一出生就感染了风寒的炎症,以至于总是长年累月的咳嗽。而那时候的孤儿院并不富裕,没有太多的人力、物力为她根治这个毛病。在孤儿院里几乎没有小朋友愿意接近她,她是一个总受人欺负的丑小鸭。
而他是孤儿院里脾气最古怪也最叛逆的男孩。他是在爸爸的拳头下,妈妈视而不见的厌恶里被年迈的奶奶送进了那里。他抗拒别人的亲近,他不喜欢说话,他讨厌循规蹈矩,他觉得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拳头更好说话。
他们是孤儿院里最孤独的两个人。
他还记得因为曾经无数次的为她挺身而出,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天无论去哪里,干什么,她都会可怜兮兮地牵着他的衣角,胆怯地躲在他的身后。仿佛他就是她赖以生存的大树。从那时候开始,程筱雨这三个字,像一滴浓墨,强悍地滴落在纯白污垢的宣纸上,不断地渲染扩张。他的心里为她留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润泽之地,他们之间拥有一份别人无法体会的情意。
只是后来筱雨被一对老年夫妇收养了。而他也在十二岁那年趁夜深逃出了孤儿院,过着四处流浪打散工的生涯。他们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而十年里过早经历的风风雨雨的沧桑,早已磨平了他的桀骜不驯。他变得内敛,坚韧,灵活,随和,懂得怎样才能让自己在这世间生存得更好。
他后来甚至怀疑,当年喜欢上曾观晴,是不是多少因为她身上有着儿时程筱雨的影子?
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命运真的会捉弄人。
两年前,他还在建筑装饰工程公司当业务员的时候,有一次在出差乘坐的大巴上,他们竟然戏剧性的相逢。虽然彼此感觉似曾相识,但若不是她手腕上那一条年幼时就被企图与她一起毁灭的母亲留下的疤痕,他真的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窈窕健美的女子就是儿时的挚友。
现在的程筱雨,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而妩媚,爽朗得就像秋日的晴空,娇柔得犹如秋天的雨丝。每当想起她,他都会感觉到温暖——那是亲人间的关爱和扶持。而这恰恰是曾观晴无法给予他的。
唉!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他再叹了口气。
原本在他心里筱雨永远只能最亲近的妹妹,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观晴。可是观晴怀孕的这大半年来的性情大变,加上自己创业上的屡受挫折……在落寞,难熬,甚或是怅惘的时候,是筱雨为他来回奔忙,分忧解乏。而这不但让他的事业有了一定的起色,也加速了俩人彼此潜藏的情愫……这一份爱,一经开始就找不到回头的路。
他爱她!他从来不知道牵挂一个人会这样温暖;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会如此的魂牵梦萦;从来不知道和一个人吵架后心会痛——被钢钻锥心的痛!想起两人一起的日子,简单得让人心动;却又快乐得让人心痛。从前只觉得跑业务的苦和累,可现在他却万分感激这份职业,要不是这份职业需要的走南闯北,他又怎能与筱雨重逢?若不是与筱雨重逢,他怎么知道原来他所需求的伴侣不是依赖着生存的菟丝花,而是能一同抵抗风雨侵袭的劲草?他又怎么知道原来他追求的幸福并不是一壶温吞的开水,而是一瓶醇香的洋酒呢?
而他和观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就像那片海,跨越了彼岸,已无法知道对岸的风景。只能站在那里,听着雨水掉落在浪潮的声音。有一些记忆,在岁月的留声里随日夜一同逝去……留下的只是无法改变的牵扯。
“老婆,老婆!”杨辉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进了家门。可是门开处,不闻丝毫人声。屋里静悄悄的,门窗紧闭,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紧地挡住了任何一丝企图侵占入室的光明。整个房子仿佛空置多年的老房子一样,有点黑沉沉,阴森森的冰凉。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换了拖鞋,拧亮了客厅的灯。一切如常。只是以往观晴最爱坐的贵妃榻上却没有了昔日纤弱的身影。他转身向房间走去:“观晴,观晴,你在哪儿呢?”可四壁除了轻轻的回音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杨辉心里开始担忧了,他又想起了曾观晴昨夜说过的话:“如果你今晚12点前回不来,我发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他连忙巡视了一遍房间,没有任何曾观晴留下的字条。再打开衣柜,发现她的衣物也没有少,他忍不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也许她只是为了惩罚他,躲到外面酒店住一宿罢了——这是曾观晴多年来的习惯。每次当她和他发生矛盾和不愉快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躲到外面去,不接他的电话,不听他的解释,一两天没有任何音讯。而他只能满世界的疯找!
想到这里,杨辉无奈的笑了。观晴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吧。
其实,他应该体谅她的,毕竟产前抑郁症并不是她希望得的病。或者应该说站在她的位置,得了这个病会让她自己更辛苦吧。想了想,他转身走进了厨房,他想弥补这份愧疚。不管是多么的不得已,自己也还是应该顾及她的感受的。
泡菜干,腌咸肉,洗米,下锅。他要熬她喜欢吃的菜干咸肉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慢慢又转向暗沉,窗外又飞起了绵绵细雨。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上午十一点,他煮的菜干咸肉粥也已完工。曾观晴还是没有回来。他决定试着给她打电话。可接通后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礼貌的声讯录音:“你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心里不由得有点着急了,曾观晴从来都不会关机的。即便她生气,她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她也不会关机。她会让手机一直响,一直一直的响,不接也不关机。直到她气消了,觉得可以原谅他了,才自己回家。可是今天……他忍不住又连续拨了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此时的杨辉不禁心乱如麻,他默默地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手机打不通也许不过是电池刚好没电罢了……观晴,拜托,不要吓唬我好吗?”
可是即使他用千般的理由说服自己放宽心,曾观晴说过的话却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边回响:“如果你今晚12点前回不来,我发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天啊,她不会真的是……即便她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这样冷冽的天气而且又是风又是雨的,她一个人在外面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他即使不再爱她却也不能妄顾她的生命安全呀!毕竟她还是他的妻,还为自己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不再爱她……杨辉有点烦躁的点了一根香烟。
观晴,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变化,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不可理喻?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