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不亲口告诉宫……堂主?”
“一来那时涤尘年纪尚小,又在蒙泊国师处学艺,如果南宫逸痕能够独自找到悟魅图,当然不愿同胞妹妹牵扯其中;二来御泠堂中形势复杂,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青霜令使收买,为求稳妥,他宁愿暗中行事以便避人耳目。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分析,但想来离事实也不远。”
“可是,你既然要替他传信,难道就不怕你泄露秘密吗?”
“离开吐蕃后,南宫逸痕先带我去了恒山翠屏峰,那一晚他再度点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一些古怪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唉,这世上有许多令人根本无法想像的奇门异术,‘天魅凝音’就是其中之一。事后我才明白,那一夜南宫逸痕必是请来静尘斋弟子替我施功,从此将破解青霜令的秘密方法牢牢锁入了我的脑中……”
许惊弦忆起鹤发曾对他提起过“天魅凝音”,那是天下僧道四派中静尘斋的一种奇功,据说凭借此功可以千里传递信息,江湖上对此传言纷纷,但谁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我后来对‘天魅凝音’的了解,可以判断出那是一种神秘的催眠术。南宫逸痕在催眠的过程中将破解青霜令的方法灌入了我的脑中,并强行抹去我对相关信息的记忆,只有触及到某个特别的暗号后才会引发潜藏的记忆。我的脑袋就像是一个装着珍宝的机关盒子,如果没有合适的钥匙,强行打开盒子只会引爆机关,将一切尽数销毁。要想解开‘天魅凝音’的禁制,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那把钥匙。但那把钥匙或许是一句秘语,或许是没有意义的词语,甚至只是一种特殊的声音,那必然是南宫兄妹之间早就约定好的暗号,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南宫静扉无奈地拍拍自己的头,苦笑道:“所以我虽然知道破解青霜令的方法,却根本说不出来,就算割下我的脑袋,也无法知悉藏在里面的秘密。”
许惊弦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法,实令人叹为观止。随即想到那个替南宫静扉施功的静尘斋弟子亦会知道解开青霜令的方法,不知南宫逸痕如何消除这个破绽?莫非也杀之灭口吗?
“随后南宫逸痕把我带到金陵城郊的聂家庄,那里其实是御泠堂设在江南的一处秘密分舵。南宫逸痕命令庄主聂元实将我看管起来,又另派心腹将青霜令送交涤尘,言明如果一年之后他没有回来,便送我去吐蕃面见涤尘,随后他便离开了聂家庄寻找悟魅图。他这个计划不可谓不高明,涤尘虽有青霜令不知如何破解,而我虽有解法却不自知,何况我武功低微,绝不可能从聂家庄脱身,万一南宫逸痕有何意外,青霜令的秘密也不至外传……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南宫逸痕一去五年再无音讯,极有可能早已死在寻宝途中,而聂元实虽对御泠堂忠心耿耿,但青霜令使简歌却半路截住了送交青霜令之人,并由此终于追查到了聂家庄……”
“所以,你就投靠了简歌?”
南宫静扉叹道:“南宫逸痕失踪数年不归,御泠堂的大权都落在身兼副堂主的简歌之手。此人工于心计,在南宫逸痕的压制下隐忍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一旦发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不但红尘使、紫陌使都被他所用,那些忠于御泠堂的弟子、包括聂元实在内经过他巧妙安排,大多都死于行道大会之中,我若不从下场可想而知。何况就算我找到涤尘,一旦被她解开‘天魅凝音’,我亦再无用处。既然左右难逃一死,倒不如与简歌合作。
“只不过简歌虽有青霜令在手,却没有南宫逸痕的天才,苦思数年也无法解开青霜令,纵然抓来几名静尘斋的弟子,没有那解锁的暗号亦无法提取刻于我脑海中的机密。一晃五年,简歌仍不死心,但对我的防备也渐渐弱了。于是我提议回御泠堂面见涤尘,见机行事之下或许能诱她说出那句暗号。就这样,半年前我重回吐蕃,约定两个月前在此处与简歌他相会,只是未想到他并未亲来,而是由香公子代其赴约。”
“还有一个疑问:你根本没有去见宫堂主,反而在无名土堡中服药求死,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去见涤尘只是我为了摆脱简歌的托词,岂会当真?而在土堡中服下‘惜君欢’则是我苦思五年后想到的唯一方法。‘惜君欢’药力神奇,可令人在睡梦中逐一经历平生之事,我想或许能帮助我想起那藏在脑海中的秘密,事后再由寂源大师解救,便可知究竟。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与桑旗使误打误撞到了无名土堡救了我,而我在昏睡中只隐约梦见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尚未找出‘天魅凝音’之术在我脑中留下的秘密。”
许惊弦这才知道南宫静扉为何要服下“惜君欢“,然后让法晴寺寂源大师隔数日相救的缘由。他在心底反复印证推敲,确认南宫静扉这一番叙述基本属实,但突然之间听到了许多关于御泠堂、青霜令的机密,脑中一片紊乱,既不知是否应当告诉宫涤尘,亦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南宫静扉,一时沉吟难决。只是暗中将这些情报牢记于心中,日后或有用处。
南宫静扉望着许惊弦,满面期待:“我已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你,以你的智慧必能听出这一次全无半点虚言。简歌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我早已信不过他,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高强,人又机敏,倒不如你我联手,只要解开青霜令真正的秘密,得到那悟魅图,嘿嘿,以后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许惊弦打断南宫静扉:“就算你能解开‘天魅凝音’的禁制,但青霜令落在简歌手中,你又凭什么能夺得回来?”
“我曾替南宫睿言转交青霜令,对其形状早就铭刻于心。那青霜令乃是一面长三尺,宽半尺的牌子,不知用何种金属打制而成,坚不可摧,上面一共刻着八十四个汉字,可排列成十九行句子。虽然看起来那些语句根本读不通顺,但只要按下青霜令暗藏的机关,每一个字即可变为活动,能够重新组合成新的语句,千变万化,当经过合适的移动与排列,就可以连字成句……”
许惊弦暗中一震,立刻想到了“迁繁盘”。难道那并不仅仅只是一种游戏,而是与解开青霜令的方法大有关系?他越想越觉得宫涤尘在御泠堂中推行“迁繁盘”必有其深意。
南宫静扉兀自喋喋不休:“依我看来,青霜令本身并没有什么秘密,秘密就在那些字句里。这几年我时常反复思索,南宫逸痕说得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句是‘天成之道。’一句是‘八十四如何变成八十五呢?’而青霜令上所刻的不正是八十四个字么?我的回答为何能令他豁然开朗?‘八十四再多增加一个就是八十五。’这一句看似寻常,但一定是真正解密的关键,所以简歌虽有青霜令在手,却永远只是在做猜字谜的游戏,根本想不到还另有玄机。只有我才有机会做悟魅图的真正主人,小兄弟若愿助我一臂之力,必与你同享荣华富贵。”
许惊弦耸耸肩膀:“我才疏学浅,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顺便提醒你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连南宫逸痕都无法活着回来,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找到悟魅图?”
南宫静扉急道:“不错,我没有简歌的阴谋诡计,更没有南宫逸痕的绝世武功与天资,但是我有他们都没有的好运气。像悟魅图这等惊世骇俗的神物,唯有缘者方能有资格拥有。”他放低声音,表情神秘:“最关键的,我还知道一个简歌不知道的秘密:青霜令上那八十四个字可以组合成一首诗,而这首诗只有南宫世家的嫡系子弟才知道,嘿嘿,我服侍南宫逸痕那么多年,曾听他背诵过,早就默记于心中。所以,如果除了南宫逸痕,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能够解开青霜令秘密的人,这个人也一定是我……”
许惊弦淡然一笑:“那你自己去找悟魅图吧,恕我难以奉陪。”
依南宫静扉的想法,如果许惊弦不与他合作,那么自己多半难逃一死,慌忙劝道:“自从我见到小兄弟后,便天降异兆。由此可见,你我联手乃是顺应天意之事,何必推辞?”
“什么天降异兆?”
南宫静扉他放低声线,神神秘秘地吐出四个字:“神兵显锋!”
许惊弦想起斗千金在无名土堡亮出显锋剑时,鹤发也曾满脸惊讶地说过这四个字,大惑不解:“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大约将近四十年前,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约见南宫睿言,留下了几句似偈非偈的话,喻示着将有一位天之骄子横空出世,建功立业一统山河,极有可能就是那开邦立国的真命天子,其中便有‘神兵显锋’之句。这偈语或许就将对应在我……不,对应在你我身上!”
“什么!?”许惊弦惊跳而起,一把揪住南宫静扉的衣襟,双目怒瞪:“那几句偈语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
这一刻,许惊弦的脑海中闪过三年前在京师流星堂地下的花月大阵中青霜令使简歌曾对林青说过得一句话:“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并不是只有四大家族才知道!”简歌没有说谎,御泠堂果然知道内情。南宫静扉话中那个德高望重的大师无疑就是昊空门前任掌门苦慧大师,那几句偈语就是苦慧大师在座化前拼死道破的天命谶语!
南宫静扉未料到许惊弦反应如此之大,结结巴巴地道:“都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连我亦只是个孩子,只是后来曾听南宫睿言无意间提及,勉强记得几句罢了……小兄弟,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许惊弦松开了手,颓然坐地:“你记得几句?都说出来吧。”
南宫静扉眨眨眼睛,暗忖既然奇货可居,当然不能轻易说出去,假意手抚胸口道:“你刚才吓得我不轻,一时全数忘记了,待我慢慢想一想。”
许惊弦却想到正是因为这几句天命谶语,自己才莫名其妙变成了明将军的“命中宿敌”,从而被四大家族首领景成像废去丹田,从此堕入这一场争名夺利的漩涡之中。难道自己的命运早在出生之前就已被苦慧大师一语道穿?被冥冥之中某个看不见的神灵掌握在手中?如果真是这样,是否义父许漠洋、最敬爱的暗器王林青的死,也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受过诅咒的不祥之人所带来的?他从不相信命运,却总是被迫与逃不开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许惊弦心潮起伏,茫然若失,他突然不愿再听到天命谶语,他害怕那不可预知的未来会因几句话而变得透明,害怕更多的厄运会随之降临。
许惊弦摇晃着站起身,对眼前的南宫静扉视若不见,直往洞内走去。刹那间他恍如醉酒,浑不知身在何处,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愤恨这个身不由己的江湖,厌倦这不由自主的人生,他只希望一觉醒来之后,一切虚妄的幻象都将不复存在,他仍旧陪着义父默默无闻地住在清水小镇中,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南宫静扉见许惊弦突然变得失魂落魄,心知机不可失,一咬牙拿起地上的显锋剑,无声无息地朝着许惊弦背心刺去。
显锋剑锐利至极,瞬间破空而至,却不激起半点剑风,令人防不胜防,眼看剑锋及体,许惊弦依旧浑然不觉。南宫静扉正喜得计,忽听耳边传来一声鹰唳,随即一道黑影侧扑而来,左目蓦然一黯,痛彻心肺,竟被护主心切的扶摇一喙将眼珠啄了出来。
许惊弦听到扶摇的惊叫,本能地一侧身,显锋剑从他肋下穿过,将衣衫割开一道大缝,肌肤上亦被划开一条血线。也幸好南宫静扉武功不高,受扶摇惊吓后手中一软,显锋剑偏了半分,不然这一剑必是穿心而过。
南宫静扉虽瞎了一目,却知此刻不趁机杀了许惊弦,自己必死无疑,咬牙还要再刺,手腕被鹰翅扫过,竟如受雷掣,随即右眼突又是一黑,亦被扶摇啄中。雷鹰果不愧是鹰中极品,即便在这小小的山洞中,也能够轻灵转折,飞翔自如,眨眼间已令敌人受到重创。
南宫静扉惨叫一声,弃剑捂面,接连退开几步,脚下忽是一空,原来已退至洞口,顿时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他人在空中犹嘶声狂叫,随即传来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许惊弦清醒过来,急忙来到洞口往下望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地上豁开一个人形大缺口,厚达数丈的雪洞黑黝黝地望不到底,就算南宫静扉未被摔成了肉饼,在雪层之下亦无法生还。许惊弦暗叫一声好险,若不是扶摇及时相救,恐怕现在落入积雪中的尸体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