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执行“刺明计划”,在丁先生的暗中撮合下,擒天堡与媚云教化敌为友结成联盟,依娜曾见过叶莺一面。但其时叶莺面蒙黑纱不现脸容,所以直到看见她亮出独门兵器眉梢月,方才认出来。若不然,依娜在暴怒之下施出十成的毒功,许惊弦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那五种毒虫都是依娜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的剧毒之物,谁知竟被许惊弦与叶莺一举破去,恼怒不已。但她知道叶莺身份特殊,又有丁先生这个靠山,轻易招惹不得。更何况她全凭毒蛊之功,本身武技并不高,以一敌二全无胜算,只得强压怒火,冷哼一声:“你不好好呆在擒天堡,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莺嘻嘻笑道:“我与这位吴少侠奉丁先生之命去办一件大事,却不小心丢了马匹和银两,所以途经此地找人借盘缠。嘿嘿,这个傻小子呆头呆脑,怕是以为姐姐被那五个臭男人所害,所以拔刀相助,哪知却害了姐姐的大事。”她怕许惊弦开口分辨激怒依娜,暗中拉了他一把。
依娜冷笑:“你不必抬出丁先生来压我,若不是为了那件大事,今日岂肯与你两人甘休?”
叶莺扁扁嘴,一脸委屈状:“小妹胆小,姐姐莫要吓我。”
依娜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反倒不好发作:“你这小妮子倒是嘴甜。”
叶莺笑道:“对啦,若是姐姐手头上方便,可否借些银两,日后加倍奉还。”
依娜拿她无法:“银子是没有啦,倒可以借你两匹马儿。”
叶莺喜笑颜开:“姐姐真是个好人,小妹在此多谢啦。”
许惊弦原本一直以为叶莺行事鲁莽、不可理喻。此刻却见她谈笑间将依娜满腔怒火化为无形,还真有几分老江湖的模样,倒也暗自佩服。
不过叶莺虽是故作天真,满口调笑,但手里却是紧握着眉梢月,显然对这位擅使毒物的异族女子亦有戒备。擒天堡与媚云教虽然结盟,却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毕竟是多年的死敌,恐怕一有机会便将反目为仇。
依娜缓步走出大厅,冷冷扫一眼在门口仍在厮打中的五名男子,忽然从袖中飞出五道乌光,钉在几名男子的咽喉上。
许惊弦不料依娜出手行凶,大怒之下就要挺剑上前讨个公道,刚刚蓄势就觉腰间一麻,竟又被叶莺点了穴道,霎时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叶莺对依娜笑道:“姐姐莫和这傻小子一般见识,他自诩名门正派,一见到血光就犯倔脾气。”
依娜奇怪地看着两人:“你这小妮子小心些,莫要受了男人的骗。”
叶莺面飞红霞:“姐姐放心,他早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啦。”
依娜也不以为意:“嗯,武功还算将就,那柄剑也是不凡,妹妹的眼光倒也不错……”说着话儿已到了院角牵马处,想了想又道:“就给你们两个小情人留下四匹马儿吧,卖掉两匹也可做盘缠。”
叶莺红着脸儿称谢,手底下却不客气,狠狠捏了许惊弦一记。许惊弦吃痛不住,苦于无法出声叫唤,只能大口闷吸长气。
依娜解开两匹马儿,望一眼许惊弦:“小子,今日看在叶姑娘面子上先放过你,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飞身上鞍,牵着另一匹空马扬长而去。
等她去得远了,叶莺方才解开许惊弦的穴道:“我这次点你穴道情有可原,臭小子可不许还回来。”
许惊弦怒道:“你怎么放她走了?”
叶莺瞪他一眼:“你还想怎么样?替那几个人报仇么?”
“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得了得了,那几个人都是她引蛊的炉鼎,早已失去理智变成了疯子,说不定还会化做什么妖邪祸害百姓。就算她不杀,我也不会留着他们。”
许惊弦明知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毕竟媚云教乃是他亲身父亲陆羽一手所创,想不到行事如此歹毒,心情上实在是无法接受:“下次再要叫我撞见这个女人,决不饶她。”
叶莺啧啧嘴:“看你现在倒真有几分大侠的模样。只可惜本事不济,迟早会死在你瞧不起的那些邪魔外道的手里。”
“自古邪不压正!头可断,气不可丢!”
叶莺虽向来以妖女自称,但听许惊弦这一句说得正义凛然,掷地有声,心头竟莫名地一震。垂头避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其实若有选择,谁不愿意光明磊落地做人?谁又甘愿坠入邪道呢?”
此时厅门前那五具男子的尸体沾染了毒虫的毒液,化出脓水,其状惨不忍睹。许惊弦心下不忍,侧过头去,缓缓道:“所谓盗亦有道。为了生存投身邪派并无不可,但像依娜这般为练魔功滥杀无辜,罪不可赦。”
叶莺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曾陪丁先生去过滇南大理媚云教,据了解依娜所炼的毒功名为‘十毒搜魂蛊’,需得集结五种毒虫与五种毒木相生相克的十种毒力,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每七天为一关,其间要用五位精壮男子的精血伺喂毒虫,而那五名男子也必须是精通毒术之人,不然难以引导毒力,所以这五个人绝不是什么无辜百姓,而是自愿赴死的媚云教徒。此术虽邪,却也并非你所设想那般天绝地怨,罪孽深重。”
许惊弦一怔:“那样岂不是要三十五条人命?”又想到院中停了六匹马儿,应该是依娜与那五名男子的坐骑,看来果然是媚云教徒。
叶莺点点头:“这‘十毒搜魂蛊’乃是媚云教秘传的终极蛊术,不但需要三十五人的性命,下蛊毒害目标后,施蛊之人亦会大病一场,功力至少损耗十年,所以若非遇上大敌从不轻易动用,一旦炼成亦是威力无穷。我倒是由衷佩服那三十五名引蛊入体的教徒,为了本教大业不惜慷慨赴死,相比那些自诩名门正派、到头来却贪生怕死之辈,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许惊弦听得暗暗心惊,苗疆神秘的蛊术向来为中原武林所忌,所以媚云教虽地处偏远,亦无什么武功盖世的人物,却能与擒天堡对峙数十年而不倒,更是名列僧道四派之中,人人谈虎色变。如果叶莺所言属实,这耗费三十五条人命的“十毒搜魂蛊”的威力可想而知。他忽生疑问:“难道这‘十毒搜魂蛊’就是用来对付明将军的么?”
叶莺略一犹豫:“刺明计划的具体方案只有丁先生知道,我也不太清楚。”
许惊弦听出叶莺语气有些不自然,不悦道:“恐怕你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愿意告诉我吧?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丁先生会如此看重我这个无名小卒,他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去了焰天涯之后又会如何?”
“不错,我是对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叶莺轻叹一声,点头应承:“但是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再追问了。”
许惊弦冷笑:“是否我再继续追问下去,你就不得不杀了我?”
叶莺直视许惊弦的双眼,神情郑重:“在你心里,我就真的那么可恶么?”
许惊弦被叶莺那双柔若秋水的眼睛看得心头好一阵慌乱,急急别开头去。这一刻,虽然他百般告诫自己,心理上却始终无法把她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等同起来。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生气,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你本就是个妖女!更何况你已杀了那么多人,再多杀我一个又算得了什么?”赌着气说完这一句狠话,又觉后悔。
“好好好,我是妖女,你我正邪不两立。你若有本事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迟早也会死在我手里。”叶莺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委屈无比。
两人僵立原地,互不理睬,心里都有些后悔,却是谁也不愿意服输先开口说一句软话。
忽听扶摇发出几声哀鸣,越飞越低,从空中缓缓落下。许惊弦吃了一惊,将扶摇抱在怀里,只见它神情委顿,双目无神,似是得了什么重病。
叶莺面色一变:“不好,小家伙必是中了蛇毒。”
许惊弦亦是一惊,犹抱着一丝侥幸:“不会吧,鹰儿天生就是蛇的克星,何况扶摇是鹰中之帝,岂会轻易中毒?”
“‘十毒搜魂蛊’霸道非常,更何况那条赤蛇还汲取了毒草的毒汁,与普通的蛇毒迥然不同,再说小家伙以前只在北方活动,未必见识过南蛇的厉害。”叶莺接过扶摇,细心察看,果然在鹰儿的右爪处有一道细小的牙印,伤口已然红肿。原来依娜那条赤链蛇乃是万中挑一的蛇王,虽然被扶摇抓入空中,但垂死反击之下亦咬了扶摇一口。
许惊弦这几年与扶摇相依为命,早当它如自己的兄弟一般,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去找找附近可有什么治蛇毒的草药。”
“不必白费心神了,依娜身为媚云教中最擅驱使毒物的护法,所养之蛇必非凡品,那些草药只怕治不好小家伙。”叶莺突然亮出眉梢月,手腕回绕往内侧一切,锋利的环口已在她的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涌出。
“你做什么?”许惊弦还以为叶莺惊慌之下误伤自己,正要上前替她包扎,却听叶莺不耐烦道:“想救小家伙就滚远一些,别碍我的事。”
许惊弦呆了一下:“你有方法救它?”
叶莺没好气白他一眼:“没用的臭小子,替我抓住扶摇的右爪,不要让它挣扎。”说话间手腕的血水已淋漓落下,被她反掬在掌心中。
许惊弦情急之下也不计较叶莺的嘲讽,将扶摇抱在怀里,紧握住鹰爪。寒光一闪,叶莺眉梢月划下,将扶摇的右爪的表皮割破,浓黑如墨的血液缓缓渗出。扶摇一声尖唳,抬喙啄向叶莺,却被许惊弦牢牢抱住。
叶莺将受伤的手腕凑近扶摇的右爪,猛然长吸了一口气,运起十成内力,面容陡变赤艳之色。但见她掌中的鲜血蓦然跳起一线,与鹰爪流下的血液混合,反逼入扶摇体内。鹰儿的身体轻轻一震,更多的黑血随即涌了出来,滴落地上。扶摇极通灵性,此刻亦知叶莺是在替它治伤,忍痛不再挣扎,闪动的鹰眼盯着叶莺,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如此循环往复,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直到鹰爪伤口中流出的血色呈鲜红后,叶莺方才收手。先扯下一条衣襟先替扶摇包扎好伤口,然后点了自己肘弯间的几处穴道止住血流。
叶莺足足放了半升的血,虚弱一笑:“小家伙没事啦,再静养几天保管又是一条好汉……不,一条好鹰。”
这般治伤的方法许惊弦闻所未闻,未曾想叶莺竟会自残身体替扶摇疗伤,望着她失血过多而更显苍白的脸庞,他口中虽不言谢,心头却十分感动。正要上前扶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自个儿走到墙边靠着休息。
许惊弦知她对自己赌气余怒未消,深施一揖:“方才我说错话啦,叶姑娘大人大量,这就原谅我吧。”
叶莺不屑地瞥他一眼:“你少来扮好心,本姑娘救得是小家伙,如果你这臭小子受伤了,便只会看着你等死。”话虽说得狠,却不由反问自己:假若真是他受伤了,会不会如此相救?念头方生,连忙又压了下去。
许惊弦嘻嘻一笑:“我知道叶姑娘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面冷心软,不但有古道热肠,还有医者仁心。”
“呸!你少给本姑娘嬉皮笑脸。”叶莺听许惊弦东拉西扯,脸色亦缓了下来:“幸好小家伙是中了蛇毒,若是被什么蝎子、蜈蚣咬了,我也没办法,以后还是小心些,若无必要最好还是莫与媚云教打交道。”
许惊弦在她身边坐下,发问道:“为什么你能治蛇毒?难道你是……嘿嘿,美女蛇。”
“哼哼,你才是一条臭蛇!”叶莺听许惊弦夸自己的相貌,虽是无心,倒也开怀,随口道:“我自小就与毒蛇一起生活,甚至还与之同睡同住,身体早就产生了抵抗之力,血液亦有抗蛇毒的效能。”
“这是怎么回事?”许惊弦暗吃一惊,无法想像她如何与毒蛇一起生活。
“小时候我练功时就与许多毒蛇同处一室。师父曾说过,只有随时面对未知的危险,才能锻炼自己冷静的思考与快速的反应……”叶莺说到一半忽觉失言,当即住口。
“你师父可是丁先生吗?”
“丁先生?”叶莺失声而笑:“他配么?”
许惊弦听出她语气中对丁先生全无尊敬,一时竟有些欣然。丁先生此人深沉多计,难以捉摸,内心深处实不愿意叶莺与之沆瀣一气。
“那你的师父到底是谁?你又怎么与丁先生结识?”
“我师父的名讳可不能随便告诉你。至于丁先生么,他与师父的一个朋友有些交情,三个月前我奉师父之命前来擒天堡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你也并不是擒天堡的人啊?”
“嘻嘻,擒天堡这个小池子怎么养得下我这条大鱼。”
“你当年在杂耍戏班中撞伤了头,然后呢?”
“然后就被师父救啦,练了十年的武功,杀了十年的人。悄悄告诉你,本姑娘其实是个杀手,你怕不怕?”
许惊弦恍然大悟,怪不得叶莺时而显得老练干达,时而又显得没有半点江湖经验。那是因为杀手总是藏于暗处行动,一击即退,不需要与太多的人打交道。想想自己曾遇见过的几位有名望的杀手,无论是黑白两道的杀手之王鬼失惊与虫大师,还是非常道的香公子,皆属于有原则、敢担当的人物。都说杀手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但相较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倒是更合自己的心意。
许惊弦想起她刚才话语中一处破绽:“你怎么知道扶摇只在北方活动?”
叶莺愣了一下,方才支吾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雷鹰乃是鹰中之神,生于极北之地,南方自然是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