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了解贺兰秋的母亲么?”
我偷偷瞄着竺邺的侧颜时,他没转头,而是看着正前方时不时因摇晃露出一个光缝的祥云纹车帘忽然出声,吓得我急忙收回视线,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啊?啊,我并未见过婆婆。不对,就算以前见过如今也不记得什么了,要不是她老人家下了请柬,我都忘了去看看她了……”我说话有点结巴,毕竟真正的我是从没见过老夫人的,待会还得靠自己在现代时练就的强悍应急能力。
竺邺侧头看着我,眉眼弯弯,这一次还带了些许戏谑在其中,就算和他相处再久,我也不大受得了这样近距离的笑意。
我被电得眼神忽闪忽闪的,又觉得自己这样忒没出息,鼓起勇气看着他,没撑过五秒钟又败下阵来。
“既然是去见婆婆的……”竺邺像是在回忆什么深远的事情,忽然嘴角勾起,像是在自嘲,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成标志性微笑,“呵,那竺邺就先给公主说些重要的事,公主一会儿见了老夫人要多留意这些。”
听着很正经的样子。我立刻摆脱花痴样,正襟危坐,认真地点头,洗耳恭听。
“当年老夫人仅过豆蔻年华便嫁给贺兰秋的父亲,生下贺兰秋时也不过十七而已。十九年过去,老夫人尚未年满四十,但因身家显赫又好面子,自然比旁人更爱惜容貌。所以,竺邺想要公主切忌称呼夫人为‘老夫人’,必要时,还需多夸赞夫人月貌花容。嗯……竺邺相信这点公主会做得很好,只不过那时竺邺不可能在一旁指点公主,所以此刻提前知会公主,有准备才不会临时乱阵脚,至于到时候如何表现,自然还是由公主做决定。还有,公主出来得仓促,竺邺已提前为公主备下赠与夫人的礼品,一盒姜皇陛下从姜国带来的薄皮核桃、八只御供的甜心苹果和一只精装的小人参。这些都是养颜御供之物,尽管贺兰秋富可敌国,御供物品也不是经常能用到的,也只有这不经常能用到的东西才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到时送给夫人,公主也能得个孝顺婆婆的好名声。”
信息量有些大,我一点一点地在脑中梳理清楚注意事项,然后受益匪浅地缓缓点头,表示自己已听进去。可听到最后一句话,竺邺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打趣意味。
我嗔了他一眼,帮我讨另一个驸马的母亲开心,还做得比我周到,也就他这个竹苑侧驸马能做得到了。
哎,不过……
他能做到,也是因为根本不在乎我,此刻让老夫人喜欢我这个儿媳妇,以后我就能多个保障,那他,是不是可以走得更毫无挂念?
我看着他,像是在端详绝世奇珍,然后笑了笑:“那,我的另外一位婆婆呢?”
他收了笑意,与我对视半晌,我却始终也无法透过他的双眼看到我想看的任何东西,因为那双眼很浓很深,浓到如同被黑暗所笼罩,深到如同陷入无底深潭,除此便再也发现不了别的色彩。
他避开我探究的目光,再次看向前方,静了很久很久。在我以为是不是我擅自称他的母亲为“婆婆”而惹恼了他时,他的声音低哑地响起,打破了我的猜测。
“我娘……在我六岁确定封为乐府下一任掌事之时,被乐府长辈秘密送进了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任她自生自灭。我爹去世之前告诉我,她已经死了,但没告诉我是如何死的。”
马车里又是久久的寂静。
乐府有乐府的规矩,我觉得这大抵如同汉武帝时的钩弋夫人吧,怕什么牝鸡司晨的事发生,所以下一任的掌事之母便会被杀或被弃。想我曾因为自己的生身父母不负责任的抛弃而怨恨过他们二十多年,但此刻与竺邺比起,我已经很幸运了,从小就没有感情的父母,就算后来如何也不会有太多伤感的情绪。
竺邺不同,他的母亲并没有离开他,反而是被那些不必要的规矩从他身边生生剥离开来,这对当时六岁的孩子来说极为痛苦。
“竺邺,”我轻声唤他,并未说什么安慰的话,“我想睡觉,抱着你好不好?”
或许是没料到我的脑内活动那么跳跃,竺邺有些发愣,我怕他会拒绝,又补充道:“我不生你的气了,这么多天,只要一静下来我就会思考,慢慢地也接受了你要走的事实,可现在你还是我的侧驸马呢,既然没走,不该继续以我为尊么?”
他笑了笑,脸上若有若无的悲伤被冲得淡了。他道:“好的。”然后出乎我意料地将我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发髻,让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到了宜州府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婆婆在府里不出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夏日天气炎热,谁都不愿意晒太阳,晚辈去拜见是理所当然的。
可宜州府大门敞开,目光所及之处竟一个门卫侍卫也没有,找不到招待的人,这是让我直接闯进去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我与竺邺交换了个眼神,怎么说我和贺兰秋也是夫妻关系,就算我直接闯进去,有这层身份在,府里的人也不会说什么,虽然我婆婆可能从此对我的印象会飞流直下三千尺。
但是,如今我手里有婆婆送来的请柬,凭关系和邀请函这两样,我又只带青聆和竺邺二人亲信进去,没有什么无礼之处,婆婆问起来也是下人们玩忽职守,而我们不会有任何罪过。
哎,这算不算一个下马威呢?
我一边摇头感叹,一边大着胆子昂首挺胸走进府门,一边还在心里想贺兰秋你此刻千万不要在,不然谁管你什么富可敌国,给我下马威我就让你这辈子也不敢住兰苑!
不过,宜州府里面的什么小径还能再变态些么?
没有人领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感觉简直让人心塞,好在府里环境不错,桑树槐树枝干粗壮,遮去大半耀眼的阳光,也不知何处有香花芬芳,香味远远就传来,叫人心旷神怡。竺邺和青聆本来就是不知疲倦的人,跟着到处走是无异议的,而我权当四处游览看风景,一时间也忘了还要找我那个未谋面的婆婆。
“奴婢参见公主!”也不知我逛到了哪里,从旁边一个小路上忽然窜出三个婢女来,急匆匆地跪地拜见。
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公主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如果是媗乐来,估计此刻都果断回宫到我父皇那里告他们刁难人了,尽管父皇奈何不了贺兰秋,但警告也会有的,可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欣赏风景。
“起来吧。”我放软了声音,端庄地看着她们。
她们却未起,头埋得更低:“奴婢不敢,禀公主,夫人早前便吩咐过要奴婢三人去门前恭迎公主,可奴婢一时偷懒,竟误了夫人交代的事,害公主受热,求公主恕罪!”
这个理由不错,我就算真的受了热,在他们府上惩罚她们也是要被人安上嚣张跋扈的罪名的,果然要恕罪。
我吃了个哑巴亏,还好之前擦了胭脂,不然再怎么端庄也无济于事。竺邺在侧面握着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头朝地上的人道:“无事,谁没有贪玩的时候,本宫不怪你们,都起来吧,领我去见夫人。”
“是。”她们依言起来,一直低头,不敢无礼与我对视,此刻却有了几分犹豫:“公……公主,夫人说了,内院不得男子进入,所以让奴婢送侧驸马至外院歇息!”
比我的长欢府规矩还多,我应着“好”,冷不防竺邺忽然靠过来,状似亲昵地在我耳边说道:“公主要注意礼仪,这一路都有人在暗处观察着公主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时在向夫人禀报。”
保持一路的礼仪对我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嘟着嘴,看到低头的婢女三个盯着我与竺邺挨得很近的衣角都红了脸,嗤笑一声,贴近竺邺的耳边:“你过去也要小心,送你的这丫头不老实,还是我的侧驸马就纳不得妾,你自己衡量着办吧。”
竺邺笑出声来,低低的嗓音很有魔性:“好,我知道了。”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