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宁紫涧比他们早几日动身,走之前拉着小雅有说不完的话,让他的那些手下整整齐齐地在衙门外站了快半个时辰,引得周围的百姓都来围观。最后,还是沐飞卿忍不住出来,把他给气走了。
等到江浩月他们到了京城的驿馆,宁紫涧居然比他们早到了一天,在那里得意洋洋地迎接他们。
“我认识的人当中,就数你的四弟最为体贴。”沐飞卿看着宁紫涧洋洋得意的样子,淡淡地说:“他早早就等在这里给我们搬行李了,我们最好也不要辜负他的希望。江大人,我们就让他开始吧。”
宁紫涧离得远没有听清她的话,却也知道她的表情虽然平淡,但是绝不可能是什么好话。他跑了过来,“三哥、小雅,路上辛苦了。死狐狸,你又在说我什么?”
沐飞卿不理他,瞟了他一眼,向前走去。他正要再去问她,小雅在后面一把拉住他,笑着说:“我姐姐刚才在赞你呢。”真是的,明知不是好话,为什么一定要问清楚?
沐飞卿走到驿馆阶前,从馆内迎出来两个人。这两人看起来都是官宦子弟的样子,左边的那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穿蓝色细绸棉袄,清秀活泼;右边的略年长一些,穿藏青长袍,斯文有礼。不等她走近,两人齐齐施了一礼,“来的可是江大人、沐公子和沐小姐?”
江浩月从后面走上前来,“正是,两位是?”
右边那位答道:“江大人一路上辛苦了,我们是君将军家的侍从,奉主人之命来此迎接各位贵客。”
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侍从?沐飞卿冷冷地说:“后面的话呢?”
那人一愣,还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把话说了下去:“君将军说沐公子带有女眷,住在驿馆多有不便,请沐公子与令妹到府上做客。江大人路途劳累,请先休息一日,明日将军为大人接风洗尘。”
带有女眷?我还是女人呢。一路上沐飞卿对君渐离攒的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笑得异常明媚,“多有不便?那你们君将军呢,住在他那里就方便?他该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女人,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女人吧?”
天下竟有人会拒绝君将军的邀请,还敢当着他的面说他的主人长得像女人?那个人虽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此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左边那人忙出来打圆场:“沐公子,我家将军常常提起你来,说你是天下和他最谈得来的人。他早就盼着您能来京城,和您一起游玩。”
“是吗?”她又是一笑,“我是你们家将军养的猴子,专门来陪他玩的。”
这一下两个人都开不了口,站在那里难堪地对望着。
“看到没有,我说得不错吧?你最伶俐的侍从又如何?她一人一句话,就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一个声音从驿馆的屋檐下传过来。
有人笑了两声。
那个声音闷闷地抱怨道:“看到我被别人骂,你就这么开心?!”
这两个人边说边往前走,片刻之间已到了近前,其中一个就是君渐离。
君渐离披一件绣着折枝红梅的白色披风,越发衬得发如乌木、面如冠玉。他身边那个正笑着的年青人,高大健壮气质高贵,披着黑色貂皮披风,看样子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江浩月想了一会,原来他就是与沐飞卿在泰安看灯时,遇见的画舫上邀他们饮酒的那个人。
那个人摇头笑笑,“是我赌输了,你恼什么?”然后对两名待从一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君渐离加快几步,拉住沐飞卿的衣袖,“快,这人跟我打赌输了,我们让他请客,到春风楼上去试试新菜。”
沐飞卿一躲,挣开他的手,“谁认识你。”
“你都把我说成那样了,别气了。有好玩的事情,我跟你保证,你去了后如果后悔,再一起跟我算账。”说着也不等她说话,拉着她向前面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经过江浩月身边时对他说:“江大人放好了行李也过来,我让他们备好了马车在一旁等着你。”
“哪有你这么性急的人。”他身后那个人叫了君渐离一声,走到江浩月面前笑着说:“江大人,又见面了。我们在春风楼等你,请一定来。”然后也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都是些什么怪人呀。”宁紫涧看着那马车后的尘土说,“快得像抢人一样。”
小雅担心地说:“我姐姐跟着他们去,不会有事吧?”
江浩月一笑,“不会有事,小雅不用担心,我一会就过去。”
春风楼在京城以南并不是很繁华的地方,周围种有各种树木,楼内布置精美,显得很是雅致。江浩月一上楼就奇怪地发现,所有的桌子旁都空荡荡的,客人们都挤在一个房间外不知在看什么。他在侍从的指引下进了那个房间,桌上已摆好了酒菜,沐飞卿、君渐离和他先见到的那个人坐在桌旁。君渐离一见他进来了便说:“江大人请随便坐,我跟你引见一个人。”
那人一笑,“说什么引见?我姓赵,江大人,早听阿离说过你的一些事,一直想和你好好畅谈一番。”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私语声。
“真吵。”君渐离转向沐飞卿,“我们都不方便出去,需得你想个办法赶他们走,我们才好说话呀。”
“他们是来看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我有什么办法?你出去让他们看看也就是了。你要是不想让他们看见,就早该把披风上的帽子做得再大些,那就不会只遮得住半张脸了。”
“我一出去,他们不就都知道我和江大人在一起了?他们不认得你,快,我说的绝对是正经事。”
沐飞卿哼了一声冷冷地站了起来,拿起君渐离椅背上放着的披风,搭在自己的手臂上走出门去。
江浩月站起身来,“门外边人很多,还是我让老板去吧。”
君渐离笑着按他坐下,“让她去,要赶人没有比她更合格的人了。”
沐飞卿走到门外,带上门转过身来,慢慢地用冰冷的目光巡视着门外的每个人,“是谁说我是君渐离的,我有那么丑吗?”她出尘的美貌震撼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想着,此人美貌不输君将军,我们是不是看错了?“还不走,谁再站在我门前十步以内,我让我的义父史相国抓你们去坐牢。”话音还未落,人就散得干干净净。沐飞卿还不忘对一旁呆若木鸡的老板说:“这层楼我们包了,需要多少钱,明天你到相国府来找我,我给你。”
什么人敢到相国府要钱,不想活了吗?老板忙说:“公子谈什么要钱,能服侍公子是我的福气。”
“怎么样?”她一进门君渐离就对江浩月说,“她是不是最合适的,赶个人都不忘去坏坏老史的名声,还省了酒钱呢。”
沐飞卿一挑眉,把他的披风扔还给他,看看江浩月和那个人,“你们谈吧。”
江浩月和那位姓赵的公子谈得很投机,从国情民情到治国之道都有很多相同的观点。君渐离和沐飞卿在一旁闲聊饮酒,两个人交谈的画面像是画中的两只白鹤,高雅而美丽,契合得让江浩月无端地分了心。沐飞卿很少和人这么亲近的,想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和赵公子的交谈上,心情却波动得厉害。
君渐离像是发现了,狡黠地一笑,有意地更靠近了沐飞卿一些。这下连赵公子也察觉了他的失常,不赞成地看了君渐离一眼,问江浩月:“江大人,凤阳陶玉娘那次的案子过后,你是如何处理那些衙役的呢?把他们都撤掉了吗?”
江浩月回敛心神,“没有,衙役受贿造假有一半的责任在他们的上司,他们多数只是随波逐流。衙役中有些旧衙门的陋习,让他们办起事来私心太重,但不可一概而论。他们中的有几个人熟悉县务,本质不坏,要想快速治理凤阳县,若把他们全部弃之不用,反而束手束脚。所以我贴出告示,让全县愿做衙役的人都来报名,原来的衙役若还想当这份差的,也可报名。我再从中选取一些,另立规矩。”
“效果如何?”
“不错。”
赵公子赞许地笑着点头,“听到你做的一些事,觉得你是个极为刚直的人。怕你只是一味的‘铁面’,现在看来,你倒是刚柔相济,可担大任。”
君渐离一笑,“如何,我推荐的人还有什么错的。”
沐飞卿白了他一眼,端起酒杯望向窗外的景色。
君渐离像是想了一会,“我还是告诉你好些,东方敌投靠了史相国。”
沐飞卿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但立刻又恢复了淡然,“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你明明知道朝廷要犯的去向,怎么不去抓他?”
“什么朝廷要犯?世道不好就自然会有人出来造反,杀了东方敌又如何,自然还会有新的‘要犯’出来。”
江浩月正色问道:“就没有人向皇上举报吗?”
君渐离笑着说:“何人去举报?京城中能和他对抗的人,现在都忙着争夺太子之位了,谁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给自己树史相国这么个大敌?再说史国安已经把东方敌引见给皇上了,当时没有人认出他,现在他已是皇上封的御林军统领了。你要告诉全天下,我们的万岁是个连人都认不清的糊涂虫吗?”
“阿离。”赵公子厉声止住他的话,“你在说些什么?他毕竟是——”
君渐离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好了,你又何苦提醒我,我不说也就是了。”他向沐飞卿举了举酒杯,“你在京城里面要处处小心,东方敌现在为了权力已有些走火入魔了。先别忙着否认,你自己也该知道,这多半和你有些关系。”
三日后圣上召见江浩月,并封他为大理寺少卿。一下子升到了四品,江浩月却并不高兴,因为这次升迁,让他看到了他极为担忧的事情。
“浩月。”那位赵公子——当今的六皇子隐王赵颐炜,在金殿的汉白玉石阶上叫住了他。
江浩月回身行礼,“隐王殿下,多谢您的举荐。”
“浩月,不必如此。”隐王淡然笑道,“我希望以后我们也能像那日在春风楼里那样,能常常一起畅谈。”
江浩月望着他,欲言又止,又行一礼转身而去。
隐王看着他在风中的背影收敛起笑容,叹了一声。
“我给你找了这样一个人,你居然还叹气?”君渐离优雅地微笑着从后面走了过来,“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别装了,你明知我不是对他不满,只是可惜没办法让他施展抱负。这是个丞相之才呀,可现在若真把他放到这个位置,只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隐王又叹了一声,“这实际上,这是我们赵姓皇朝的损失。”
君渐离瞟了他一眼,轻松地说:“没关系,反正我看他在乎的倒不是什么官位。我们不如给他个闲职让他好生养着,你闷的时候再来和你谈谈心,也不错的。”
隐王皱起眉,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你一再拿话来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答应过她,决不争夺帝王之位的。”
“我激了你什么?”君渐离挣开他的手,笑着说:“你也不必强出头,就和你的那个美人好好过日子吧。你姓赵,总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也就是了。”
隐王大怒,“你不姓赵,你不是父皇的儿子?你这么关心赵家的江山做什么?”话刚出口立刻有了悔意。君渐离的脸果然一下子黯然起来,一言不发地甩袖转身就走。隐王伸手拉住他,“我们今天把话说得都有些伤人,你先别恼,容我想想。”
君渐离抬头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美丽的眼睛里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我不为赵姓皇朝,相信我,天下没有一个人有我那么希望这赵姓皇朝垮掉。我为的是这天下的百姓,这不是你教过我的吗?”
隐王的眼中显出悲悯的神色。君渐离仿佛被他的眼神刺痛,转身疾步奔下台阶。
星汇,他以为这话是我教给他的。你既然来过了,为什么不留在他的身边呢?
宁紫涧五岁启蒙时,父亲就为他请来了各方名家,教他读书习武。而他的舅舅“棋圣”曲胜正是教他的老师之一,身为“棋圣”的大弟子,他对自己的棋艺向来是十分自信的。所以一大早就提了个棋盘,过来寻沐飞卿的晦气。
沐飞卿看着他的架势问道:“干什么?”
“你敢不敢和我下棋?”
“不敢。”沐飞卿望着他干脆地答道。
宁紫涧得意地笑着,“你怕什么?”
“怕你输得太难看。”
宁紫涧跳了起来,“来,来,看谁输得难看。”
“没有彩头,谁和你下棋?”
“赌多少钱我也不怕。”
沐飞卿一笑,“我倒也不要你的钱,我们谁要是输了就三天不能说话,你敢不敢?”
“三天都不说话?!”
“对嘛,赌什么?你要是输了多难受。”
“谁说我会输,赌。”
江浩月一进门就听见宁紫涧得意至极的笑声,“怎么样,你输了吧。”真是痛快,居然真的赢了她,“三天呀,三天你都不能说话了,难过吧。”
小雅笑着摇摇头,她难过什么?她一年不说话都可以,到时候难受的一定是别人。
江浩月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宁紫涧兴奋地跑了过来对他说:“三哥,我下棋赢了那只狐狸。”
江浩月望向沐飞卿,见她表情淡淡的,唇角却含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显见是并不生气,而且心情还不错。转念一想,君渐离托隐王举荐了他,自然会来找她表功,到那时她却连一句谢谢也不能说,君渐离一定不痛快,少不得要修理宁紫涧一顿,真是一箭双雕。
沐飞卿也知道他看出来了,一挑长眉,“可不是我来找他下棋的。”
宁紫涧忙叫道:“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了。”
这个傻弟弟,江浩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要上她多少次当?
宁紫涧说完拉着小雅走出门去,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江浩月:“三哥,你帮我看着她,她要是说话了,你告诉我。”
沐飞卿也不理他,在刚才的棋盘上重新摆好棋子。然后一抬手,示意江浩月坐在对面。江浩月一笑,和她下起棋来。
“今天在金殿上,情形如何?”沐飞卿突然问。
江浩月笑道:“这三天你不是不说话了吗?”
“君渐离来了,我自然会不说话。你怎么了,官封得太小?你好像并不高兴。”
“你知道那天的赵公子是隐王殿下吗?”
沐飞卿淡淡地说:“在凤阳时君渐离和我提过,想让你见一个人,我猜那人地位在他之上。”
“今天圣上升我做大理寺少卿,”江浩月看着棋盘执起一枚黑子,“可我却在那一刻有了辞官的念头。”
沐飞卿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江浩月接着说:“皇上今天在金殿上对我说还记得曾有个我这个少年状元,好一阵子没见到我了,问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当时是五品官员,一年之内降了四次,这样的事情,皇上竟然会毫不知情!难怪国力会衰弱至此。”
沐飞卿没有说话,低垂羽睫,举起纤手落下一子。隐王这次推荐他,把他推入权力之争的浪尖。他此时虽然有些心灰,但必然不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一定更迫切地想要改变朝堂上的腐朽之气。君渐离还说有什么好事情,不过是想连我也一把拉进来,同你们一起忧国忧民。这本不是我该留的地方,不如想个法子尽早脱身吧。可是她望着江浩月眉间那一道皱痕,居然也犹豫起来。
二月初五夜,阴风突起,沐飞卿半夜被噩梦惊醒。拥被而坐,见残月如钩,突然无端心绪不宁。起身卜出一卦竟为“天雷无妄”,会有什么无妄之灾吗?沐飞卿望着还在梦中熟睡的小雅,轻叹了一声。
次日清晨,秦竹轩与李国的到来让本已复杂的形势更加复杂。
“我们得到消息,辽军在三月间就要进攻边关。而史国安不但把军情泄露给辽军,更将守将撤换成了他的人,这与打开国门把国土送人无异。我们若是不能及时找到证据让万岁早做安排,边城中的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秦竹轩正色说道,“我们兄弟四人准备在两日后夜入相国府,在府内的天机八卦楼上盗取史国安通敌叛国的证据。”
沐飞卿怔了一下,“你们都去?”
“是呀。”李国接口,“沐姑娘,听小雅说过你精通机关之术。天机八卦楼中机关众多,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天机八卦楼?你们也太高估我了,那可是聚集天下机关高手设计成的第一大危楼,凶险非常。就算是当时的设计者,也不过只能知道自己设计的那一关,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此行有几成把握?”
“说实话,若是能破此楼则有七成把握,若是不能只有四成。”
沐飞卿望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江浩月一眼,他向来冷静,也该知道这事情太过冒险了,他为什么不说话?“秦堡主,我不懂政事。但是我猜想,史国安叛国投敌的事情,既然已到了献城的地步,想必已和辽主联系过一段时间。你们不是官场的人都可以探得,他的政敌或是想要以此要挟他的人一定也能探得,而他们却迟迟不动,足见此事有其不可行之处。”
秦竹轩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官场上的人能等,边城的百姓却不能等了,我们也只能走这一趟。”
沐飞卿知道再劝无用,但却仍然觉得不妥。看着他们的眼神坚定,已然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轻轻摇了摇头,走出门去。
江浩月追出去,从后面拉住她,“飞卿,你的担心我知道,但这是我们一定要做的事情。大哥说得对,边城的百姓等不了,我们不能不去理会他们的生死。”
“江浩月,你们不是神,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做到的。”
“但是要我们眼看着事情发生,却当成不知道一样,我会一生不安的。”
沐飞卿抬起头来,望着江浩月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微皱起的双眉,叹了一口气。我为什么偏偏会为这么傻的人担心呢?
正说话间,门外君渐离的侍从求见,邀沐飞卿过府饮宴。此时留在此处只有让心绪更乱,沐飞卿挣开他的手,随侍从上了马车。
君渐离可能是为了防范东方敌来袭,派来接她的士兵有近二十人。
可东方敌还是来了,长街上他着一身黑衣立于街头,仿佛就是黑暗的本体,伟岸的身躯上笼罩着魔魅的光。一扬手,似一个好客的主人在邀请客人,“沐飞卿,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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